启
这个世界在长年累月的战乱,面目全非。
土地赤裸得如一枚刀片,物资空乏到骇人,而衰竭的人类文明只能艰难凶险地行进,但它随时会被死亡之网捕获,那是网的构成是天灾,是人之贪婪,是人对天堂的美好设想,也是在战乱中异变而饿久未进食的兽。
现在,人口已少到先前的十万之一,并且,大量机械也陷入长期休眠。知识也在断层,教者难以教好,被教者经常也无心去听,一代又一代累积下去,知识趋于消亡的状态。甚至,有些早已死去。但更多的是遗失在书海茫茫之中。
现在,电力,便利交通皆失了作用。
而这个世界则被迫遁入了古时的生活。至于,世界地图则变得遥而不可信,世界的联系又一次断了。
人们生活古朴,晦暗,人分担着石头的昏睡,草木的哑意。就这样蛮荒着,原始着,夜以继日,日以继夜着。
然而,这古朴也并非全然古朴,人们生活的中还是残留一些现代化的地方。恰如,你可以在中原饮一杯苦咖,又或者当你付马车的费用时,可以用一只燃至一半的烟。此一笔交易别人只会你多付了。
因为,烟的数量不多。
而就是现在,有个男人正贻误自身地大量抽烟,且酒饮。
他颓丧,他累。
他在小紫檀木的桌上泛困,他用一只手肘当枕头,然,男人欲睡却不能够。
怎么办呢?
他便继续加大剂量地饮酒。
有用,双目已塌成倒挂的山峰,而且,哈欠已愈发大了起来。
然,那最后一点的睡意却是悬而未决,迟迟不愿让他坠死于梦的温柔乡之中。现在,他已饮空了三坛酒,空二包烟。
他为何要这样做呢?
答曰,他在希望用梦来缓解他的愁。
愁何?
答曰,有人欲使他亡。但男人为一举世闻名的剑客,在这个世界几乎无人不知他的剑,他的人。他的剑可坏石,可斩蚊之翼,可兵不见血刃而欲人亡,可在十二人对峙着使十一人亡。他的剑在江湖上排第七。
那么,这样子的人,谁有能杀他呢?
答曰,江湖第一门派剑阁。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沾染这因果?
答曰,其父温弃不小心得罪了剑阁,而他也受此诛连,剑阁之威,不容他人践踏。因为剑阁只听命于圣上,所以剑阁的一些行动则代表了圣上的喜怒。
那他为何不去思忖怎么办,还是在这贻误自身地饮酒与食烟。
答曰,想过,但大都无用。甚至于他还行复仇一事。那时,他辞别声色与酒,并长久地隐卧于无人造访的破庙之中,在那衔恨击剑,睡,与饮食。时而他用将头颅转向复仇的对象,那剑阁。
如此三年,三年内,他除击剑与食粥难免有声,其它声能则免。然,当他满怀信心地与剑阁最末流者对决,却在一招之内便知自己必败。
那日,他奔走逃蹄,风敲移瘦骨,每一步都似有千钧重。
之后,他便退至家中,不见客,不见自己,他在逃避,不止逃避的是死亡,还有溃败落魄。
他饮酒,他颓丧,他食烟,他记忆朦胧,他耽于梦境,他以梦的圆满去掩住现实中的狼狈。
就这样,他安心麻木地去领受死亡。
而一日,他少有的揽镜自顾。眉眼低沉,似倒山。而唇则太干,需要日落时的吻去湿润,但并不想耽于声色,去指性。因为他觉得自己无能。
自顾。吞酒,佐些琳琅冰块。
夏日腻热,让他的脸颊发烫且红,贫瘠的薄红。他借镜去扫视自己下巴的线条,流畅瘦削似金错刀的味道。他细看,才发现近日的颓唐行踪放养出了胡茬,触,刺痛,刺痛的意味令他想起失败。
他便不再望向镜。
而是注目于点烟的火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忙去操办。这令他有些活力,眉目多了些人的神采。
他费力的,尽力的,将所有易燃的物件积聚,再后,以燃差的火柴将其点燃。他客观地,理性地估计着火焰的大小然后后退。
接着,他又寻一具无名尸骨,将其抛于火,且当他自己。
他注见于火,火光在身侧游走,而火后的余烬令他咳嗽,咳嗽出嫣红。
那些富贵的过往正在死去。
他也不再是温歧玉,他在世上已死。
再之后,他熔剑作斧,喂马劈柴,游侠止步。
客居在无名山之中,与蚊骚,断炊的日子长相厮守,他已经多日不再饮酒,就算去饮,也是很劣的那一种。
如此三年。
而这三年内,他无一日不去剑,不长坐,不观在,不堵塞着耳目鼻去练剑,他现在用另一种方式生活。
他同四季同胖瘦,同喜怒。迢春,他将衔于口中的搁于春潮之中,夏日,化在梅雨频发的季节散于雨水之中,而在秋分,那天平分秋色的日子,他将恨与忧化作细点喂给鸟雀。而冬日,他以大雪为棉被,入定,那时,他是长静的风,缄默的松。
有时,他怀疑他会在一夕之内脱胎成仙。但他已到达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境界。所谓空。
然,他却没有彻底成仙。
因为他的恨还是每日地增加,但每日被他的行动消减,同时他饮酒的渴望一直在。
只是他没有发现。
然第三年的第一个月时,他发现了。他变的口渴的出奇,非酒不能解。他欲寻酒,却得空乏,贫穷,这是家中。而他只能无奈地摸索于口袋,却是空乏,这口袋干净得胜过他颓丧的脸,这是他的身上。
现在,放荡嗜饮的念头正不断地敲打着他,催他行动。每一分每一秒都令他心碎,酒的味道似场诱人的堕落,他无法对抗。
他也无法练剑。
他先试图用无味的水去填灌缺酒的胃,无用,那便再佐一些枯叶杂败花,仍然是无用,因为此物不过是无味的变节。
那不过是另一层,更深的无味。
现在,此处再也没有米,更没有钱,而且饮酒的念头很大,他难于对抗,并且他的剑术已经很高了。
虽然这样,还是有一定危险,但他还是出山了。出山后,他变姓名,改来历,言说其它,将自己隐蔽成一介凡人,不会剑的凡人。
他来到了鹤市。
其地偏僻,为一边陲小镇,近异国。
商繁,货杂而物廉,故多供商队停歇的茶楼,也多管制商队来往的人,他们之通行,他们之商品核验,以及与异国的关系,这一类麻烦事都需要有人来操办,而这一类人,这个世界统称为使节。
至多分内外之别。
“这使节还分内外之别?”甲姓茶客发问。
“当然。”乙姓茶客略做停顿,然后微摇头,弄蓄胡,闭眼,慢言。“这所谓内使节是负责打理鹤市内部的事,什么商队的出入凭证,以及他们采购的凭证,再以及商队中有人害病,内使节便需去处理。至于,那外使节则是忙于与异国打交道的一类。”
甲大眼而续问“那么,谁更厉害一些?”甲为一幼童。
“外。”
“为何?”
然,乙漠而不言地喝茶,微笑。
“为何?”声音急促,而有些哭腔。
这时,乙方言出所以然来“这个外使节呢,他们不仅需要有一般性质的谈判能力,还需要身负薄技,可在谈崩时脱逃。这一位使节的身价就贵过一座楼。”言时竖指茶楼。
“为何?”
“因为难寻。因为危险,因为那位置是生与死的夹隙。”乙姓茶客言时,目光炯炯,有神。
“那么,有几位是外使节呢?”好奇而声促。
“二位。”
惊。迟顿,思忖,不解。问。“二位?”
“二位。”乙姓茶客道。
“为何?”声更促。
“因为……”茶饮,吐痰,咳嗽后慢言。“因为难寻。因为危险,因为那位置是生与死的夹隙。”言时又是刚才的目光炯炯,不,多了些玩味。
“那么,哪两位呢?”
“一是,鹤市的县令,但他很少出使,一层是大时候事情都是小事,无需他去管,去忙,去为兜转,另一层是他的权力很大,在一定程度上,他就代表了圣上。”说时又竖指茶楼,这次不止是茶楼,这次更高,是天。
“那么,另一位呢?”
乙姓茶店摸胡,茶饮,笑。“这人,倒是有趣,其名李势。他总是酒饮,颓丧,他思想极端,而他述出的言辞游戈,游戈向一场策反,似乎他是喜欢策反别人,很喜欢让别人放弃原有的信仰而听信于他。而至于那些说辞听说是来自于他从异国听来的一些戏说。”
“那么,他还有什么奇事吗?你刚才所费力述倒不见得多奇,至多有矫情于世的意味罢了。”茶饮,顾盼生奇。
“有,当然有。然这奇谓之大奇,非酒饮后不能显,且酒饮需有二瓶苦艾的量,少则不够显。”
“何为大奇?”
“就同那太古时候李太白一般,那斗酒诗百篇的才能。”在这个世界,战争之前的时代统称为太古。
“也是诗百篇一样的奇?”
“不,另一种。”
“怎说?”
“且听我慢慢述评,”且细嗅茶香后,再徐饮。那时,玉炉香,红蜡泪,乙姓茶店的言辞不禁略沉,而双目则凝于甲。
乙言,“对于他,你可以蒙眼领受其去一个他先前没有去过的地方,或者是国度。然后,你只消向他道一座山的名,一个风俗的如实记录,一个当地人习惯下的产物。那么,世界的地图将他在身上展开,然后铺陈于语言,初,他仅能道出极小的一点事,然,须叟,在送酒入喉的须叟,那灵光一闪之下,他又讲出不少,比如他能述出那发生血与权势下的斗争与屈辱,寂静的动物,以及永恒月亮起落的方向,甚至人将在何处搁浅,环首刀又在哪被寻找,甚至哪一片竹林有着人的大喜大悲的一类细节。”
顿,换气。
“然不止,然这琐碎的细节之后,他需要借酒去言出余下的部分,时,他衔烟饮酒,斯文之极地讲下去。”
“讲什么?”
“更深的,应掘地三尺也难寻的事。”他说时呼吸似一段啜泣,在忧惧着什么。
“是什么?”
声低,势小,仅二人可以听见“他可述出谁的笑声卧着死亡的风声,谁又将在何地暴死,那一刻,他颓丧的神情同一块永恒的烧伤般刺目,而他的指尖除却酒的粮食香,还有,命运的秘密。”
不言。
静。
然乙长饮尽茶,又言,“有人怀疑他的肩上卧着个太阳,可照生死,可照人的命运奇变,也可以照亮土地的黑暗及死亡,还可,照出改天换地的妙计。”
“那么,我们哪里可以见他?”
“以我们的身份与地位,见他太难。对我们来说,他就似雾中花,风前雪,可遇而不可求。”
“谁可以呢?”
“县令,他只听从于他,听说他们还是好友,不,是至友。”
“你觉得这李势现在应该是在干什么呢?”
“唔……大概是在饮酒吧,我听他人说,酒才是他的白面,他的液体面包。”
真真如此?是的,男人,此刻,现在正忙于饮酒。饮酒,甜饮,略感倦怠与目眩地疲惫,疲惫之中抽空衔烟点烟,目光朦胧,似耽于声色。
他倦怠地食烟,吞酒,有一种橘子焦至发卷的味道。
他仅是在饮酒?
不,他还在等人,在一间没有稠密人流的雅间之中,门有帘,翠绿,坐与桌的色也与之趋近,有一种森森细细的美。
他在等谁?
县令,他的至友。
县令总是迟到,这是老戏,也是钉子般的习惯。
酒饮,无聊,男人便沉闷地低头于闺怨词中,那一连串自虐性质的琐碎感情,琐碎得很美,很有技法。
他饮酒。
在饮至第二坛时,县令终于到了。
而男人,而李势则注目于他,细看后,赞叹他守时,因为平时要饮至三坛,县令方可风风火火地到。
“你知今日我约你是何事吗?”县令问,音高而渺,似松。
“不知。”
“有一桩麻烦事情急需你我处理。”
“必须你我吗?”男人轻佻甜饮,为下一支添火。
“是的。”
“养了那一大堆内使节,难道不能去用吗?他们有几不少还是有几分才气的。正所谓……”然李势后的话被打断,县令阴沉发言,“你我都知道,他们大都能力有限但都心高气傲,或者是就是吃喝等死一类,他们不像你我,喜欢危险。”
“那么”笑,“到底是何事?”
“一件事发生在异国,另一件发在我们这,都是二桩很棘手的命案。非你不可解。你读书很多。”
“难道是凶手没有被寻见?”男人貌颓丧然实兴喜,甜饮逐渐逐快。
“不,”顿,叹,“最麻烦的是凶手已经找到,难的是怎么判决。”
“所以,”酒被一口饮尽,而那先前的倦怠状态已被兴奋之意取代,其饥肠辘辘,欲如野马,以如血般泼刺的危险为食。男人声音开始确凿,有力。“我们还不行动?”
这次,倒是县令不急,从容点烟,然后发表叹息,在二处叹与一声火的背景下,二人出门。
无需给钱,因为店的老板是不会去收县令的费用,这不是用权势得来,而是用德性,用功绩。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