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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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春花

    第二日,孟织晚果然还是受了凉,虽然并不严重,但也去不了春花宴,只能卧床休养,安子烨本想不去春花宴就在宫中陪她。

    孟织晚道:“殿下,您出宫给臣妾也带回一支春花可好?臣妾可不想留着殿下却做了朝廷众臣口中的妖妃。”

    安子烨这才应了,允诺她回宫时一定带一支最好看的春花。

    待宫中人都出了宫,孟织晚屏退所有宫人,与崇芳宜芳换了身行头,什么也没带,在殿中等着人来。

    没一会,便有一宦官前来接她们出宫。宫门外已有一辆马车等候,还跟着十几名普通装扮驾马的侍卫,这应该就是圣上安排在她身边护送她出关的人了。

    马车从地安门出宫,与宫中人背驰而行,完全避开宫中贵人出行的仪仗。

    沿途百姓稀少,多半都去帝后出行的那条路了,孟织晚知道这一走便再也回不来,喉头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又疼又闷,她却哭不出来。

    崇芳二人也是眼眶通红,不断抹泪,她们皆是父母双亡的孤子,幼时被孟织晚选中做了贴身侍女,她们哭只是心疼主子,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落得这个下场。

    怪不得,无圆大师曾说命不可违,太子原并不是她的造化,本就是那躲不开的命。

    出了皇城随行的宦官给了她两样东西,一个是玉碟,一个是云飞钱庄的玉牌,随后便拜别她,回了皇城。

    玉碟相当于是她的身份标识,当然不能是真名了,捏造一个天衣无缝的假身份与圣上而言实在过于容易。而云飞钱庄则是百国通用的一家钱庄,听闻牌子随银钱多少而定,存银一两是木牌,存银上五十两铜牌,存银百两银牌,存银千两金牌,存银万两玉牌。

    玉牌万两,圣上的确给了她这辈子花不完的钱财,也算是变相告知她不得违诺,可即便没这玉牌她也不会,因为她的家人握在圣上手里。

    马车一路南下,白日赶路夜晚休息,如此十几日后总算到了惟城,过了惟城再行过几十里的荒原便是旻国。

    这途中孟织晚听到了皇城的信息,听闻春花宴那日东宫午时大火,等宫人将火浇灭,太子妃孟氏在东宫午睡没能逃出来,被火活活烧死薨逝了。三具烧的焦黑的骸骨摆在东宫大殿,帝后太子闻讯回宫只见遗骨皆愤怒非常,太子将东宫众奴皆拖去斩首,而圣上也斩了数十名宫中当值的宦官。

    一时间宫中哭绕哀呼不断,连着下了几天的雨都不曾洗刷干净那满地血水。

    圣上为安抚太子妃娘家,封了孟尚世袭的忠义伯爵,太子妃亲母一品诰命夫人,长子提拔为刑部尚书。

    这可谓是史无前例的厚赏,却是由亲人未凉的骸骨换来的。

    孟府突失亲人,却还要装作欢喜的去接赏,入宫谢恩。除了孟府这飞来富贵外,太子殿下与南国和亲公主婚礼的旨意也下来了。

    旧人丧幡未撤,新人却织红衣,让百姓们唏嘘不已。

    有人感叹太子妃尸骨未寒,太子殿下却另娶他人,实在冷心冷肠,也有人表示理解,毕竟和亲事关两国交好,也只能对不起前太子妃了。

    孟织晚也听到一些沸沸扬扬的传言,什么东宫太子砍了殿中所有桃树,誓死不愿另娶,可不知怎么的又愿意娶啦,什么太子妃烧焦的尸骨被葬在东宫,太子日夜凝望啦,什么太子与圣上关系有了嫌隙啦,更离谱的竟然有人说太子妃是被人害死的,死后冤魂日日在东宫哭丧等等。

    总之听到的有限,百姓还酷爱添油加醋散播自己编排的谣言,真真假假无从可查。

    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孟织晚在惟城暂留了两日,重新买了二十匹马分给侍卫骑行,因为要穿过人迹罕至的荒原,置办了许多干粮以及药物。

    城门附近只有寥寥行人和几排持长枪的兵士。

    马上就轮到他们出城,身后却吵吵嚷嚷涌来一群人越过了他们,孟织晚皱眉掀起帘子,一群府丁装扮的人驾起一个衣衫粗陋的男子往城门拖去,口中不断吐出不堪入耳的辱骂,脚上还时不时踹两脚。

    城中人见怪不怪,交头接耳几句,更甚者直接指着那被拖行的人嚷道:“于大人总算要把他丢出去了,天天吵着要参加乡试!也不撒泼尿,看看自己的样子!流放的贱人还敢往京城凑!!真是找死!”

    流放?孟织晚多看了一眼,却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让这群人先走。

    城门守着的士兵由着府丁将那人丢了出去,那人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晕死了过去。

    骑行最前面的卫炀亮了自己的腰牌,站在城门口的士兵连忙点头哈腰送他们一行人出去,连通关文书也不查了。

    出了城门,孟织晚终于能将帘子掀起,不用遮遮掩掩,路过那被丢出的人旁边时,她看了一眼那人,孟织晚叫停了马车。

    “太,小姐,赶路要紧。”带头的卫炀冷冷道。

    “稍等,去将那人带过来。”

    孟织晚虽然已经不是太子妃,但圣上叫他们跟着孟织晚一方面是保护她,另一方面则是监视她不许再回霖国。不论是那样,她也是名义上的主子。

    两个侍卫依言将那奄奄一息的人抬了过来放在地上,崇芳扶着孟织晚下车,她仔细端详那人的脸,总觉得有些眼熟。

    兰云菅!

    孟织晚看了半晌才猛的想起,竟然是他!她被册封太子妃后便没在听说过后来他怎么样了,看样子是被流放到这里来了。

    流放而来的罪人自然过得寒苦,兰云菅在京城有取自冠如宋玉的“宋玉郎”一称,便能知道这少年的俊逸美名。而如今的他身着粗布,一头长发虽然看得出打理过但还是油腻腻的,肤色也黑了些许,尤其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与京城中宋玉郎的样子天差地别。无怪她只觉得有些眼熟却没认出来了。

    孟织晚叫侍卫把他安置到放物资的马车里,给他抹了些伤药。

    卫炀一直冷眼旁观,却并不阻拦,圣上只说过若是她想要回霖国,便斩草除根,并没有说其他的。

    做完这一切,一行人才继续赶路。

    “小姐,您为何救那个流放罪人?”宜芳颇为不解。

    “那是兰云菅兰公子。”

    “啊……”宜芳看起来吃惊极了,绕她怎么想,也没有将那个仿佛乞儿的人跟兰云菅想在一起,毕竟宜芳见过兰云菅落魄的样子,并没有这样,这样难看。

    “兰公子?他怎么这般样子了。”崇芳也微微吃惊。

    孟织晚只是摇摇头,她如今只是碰巧救他一命,等人醒来再说吧。

    荒原上人迹罕至,偶尔才能看到一两户人家,太阳缓缓西下,远方天地连接处云似火烧,一管炊烟袅袅,无端让人觉得苍凉。

    国与国边界这一带是最混乱的地界,因为无人看管,天色微暗他们便不再赶路,而是找了一条小溪在溪边安营扎寨。

    马匹栓在溪边树干上,由它们自己喝水吃草。

    卫炀这一支小队虽然只有十六人,但个个军中翘楚,武艺高强。也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卫炀对他们如此冷漠了,空有一身好武艺,还没有建功立业却被指派来监视一个名义上死了的太子妃,除非她死了他还不能回宫,换做谁也不会有好脾气相待。

    荒原上杂草丛生,耳边有飒飒风声,高而直的树木冒出星点绿芽。

    天色渐晚,荒原的夜晚有些冷,主仆三人便下了马车围在火堆旁烤火吃干粮。

    兰云菅也被搬来在她们附近保暖。

    火堆发出木柴烧出的噼啪声,孟织晚出神的望着火堆,心里想着父母兄长,不知觉泪流满面。她的心里仿佛就像现在荒原,看不到希望又空荡荡的一片。

    卫炀手中抱剑靠在一旁树干上,巡视着附近的动静,扭头便见孟织晚悄然无声的哭泣。火光忽明忽暗的照着她的脸,表情木木的,满脸晶莹。这还是月余来他第一次见她哭,还是这样默默无闻的垂泪。也是,寻常二八年华的贵小姐要么靠着父母亲撒娇耍痴,要么就成婚在另一个府邸里当家做主。总不会如她一样,被驱赶出国,还不许回去。

    果真皇家人不好当。

    崇芳宜芳都浅浅睡去,孟织晚擦了眼泪,余光却见兰云菅双眼一颤,睁了开来。

    她便起身走到他旁边蹲下,兰云菅看起来非常茫然,他往四周看了看,看到一个女子朝他走来。

    他瞬间回神,想要起身,却“嘶……”了一声,全身都疼,他被痛意刺激的想起来,他今日本来去刘府拜见刘府尹,请求能让他参加乡考,却被府丁狠狠打骂一顿,他只记得头被狠狠踢了一脚,随后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所以他这是在哪,他忍痛坐起。

    兰云菅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你……”随后环顾四周,并不是城中,而是一片荒原。显而易见,他们离开了霖国。

    “太子妃?你不是薨,”兰云菅大概反应过来在本人面前说她已逝不太好,便停了嘴。

    “不必叫我太子妃,寻常叫我就是,事出有因我要去旻国,出城时见你晕倒在路边便捎上了你。”

    兰云菅揉了揉头,被踢到的地方还在发疼,只是身上的确有伤药涂抹过。他现在没其他心思想为什么孟织晚会去他国,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多谢,太,孟姑娘救命之恩。”兰云菅摇摇晃晃的起身勉强握手作了一辑:“我要回惟城。”

    “为何?”

    “我父母亲含冤而死,我要回去考取功名为父申冤。”

    火光映照在他脸上,双眸里全是坚定和哀痛,额边两鬓被微风吹动,孟织晚这才看到他额头左侧竟有刺青。

    兰云菅注意到孟织晚的目光,连忙转开了头避过。

    “你,”孟织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竟然被施了黥刑,而且是极显眼的额,一辈子也去不掉的耻辱。

    “黥刑流放之人,用世不得入考场。”卫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依旧是冷眉冷眼,语调平静的诉说事实。

    “更何况,兰公子,你流放之地似乎并不在此处。”

    兰云菅看向来人,他记得他,圣上身边的御林军副将卫炀,只是居然是卫炀!?

    “我本流放黔洲,途中遇洪冲散,才流落至此。”

    卫炀没在说话,而是坐在火堆旁垂了眉目似乎在思索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兰云菅坐下,感觉脑袋发涨,眼前一饼递到他面前:“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