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没有理性的。”

    阿布拉仅存的人类意识在脑海里偶尔浮现。他不清楚如今自己的这副躯体究竟属于什么，也许是某种人类和恶魔的结合体。过去的大部分记忆都变得极其模糊，当他试图和过去的‘自己’建立连接时，只能抓住一闪而瞬的碎片。

    他手里紧紧握着长鞭，黑色的鞭柄被蟒蛇皮包裹，沉重的铁链只有在舞动时才会显得轻盈许多。眼前的人类们已经变成了没有痛苦的怪物，它们露出獠牙和扭曲的面部肌肉，血腥的气息充斥了整条街道。它们安静地等待着眼前的主人发号施令，只要阿布拉一声令下，它们就会为之赴汤蹈火。

    没有比这些类人的恶魔更加忠诚的存在了。

    阿布拉越想越焦虑，这句话是什么时候说的呢？它是什么意思呢？当它回顾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时，搜寻到的只有苍白无力的空虚感，还有无尽的悔恨。

    雨已经停了，月光从灰雾的背后露了出来，洒下一地的银白色。地面的积水映着这座城市扭曲的倒影，仿佛接连不断的劳作，人们流尽的血也只是一场虚幻的梦而已。星星们在天空闪耀，一切的景色是如此祥和。

    在数千年以后，这片土地上的人和事将不再重要。在化为尘埃之后，只有那些宏大的传说和史诗才会流传下去。索诺人从来都只会谈起那些活在虚幻的心中的英雄，英雄身边的牺牲者也成了一笔带过的铺垫，全然不知他们血脉的源头所在何处。

    算了，这些往日的旧事也变得无味了。

    阿布拉挥起长鞭，甩向远方的教堂。那里灯火辉煌，哪怕经历了这样的大雨，它的浮华依旧能够流于表面，在风中伫立起伟岸的身影。在光明书中，女神伯斯的化身之一就是美丽的教堂。当结婚的新人们走进教堂时，便能感到神明的注视。祂温柔地对待仁爱者，无情地鞭策罪犯。

    今夜，所有美的事物都会烧成雪白的灰。

    随着鞭尾在空中发出音爆的响声，恶魔们像是从平静的梦中醒来，像野兽一样咆哮着，争前恐后地冲了过去！

    “人没有理性……”

    阿布拉喃喃自语。

    ……

    “有人来了。”吹笛人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他看向远方，悠然自得道，“看来客人不止一个。”

    “什么？”

    在话音刚落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听见了雷鸣般的喊杀声，大地也为之震动。威廉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黑色的人潮撞击在城内的建筑上，亮起了一片火光。

    起初那只是星星点点的亮光，但很快随着火势的蔓延，在风的吹动下，往莱恩城的西侧烧去了。当众人意识到这是一场大火时，火势已经开始往教堂冲了过去。

    特蕾莎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她生活的那座教堂就遭遇了巨大的火灾。

    她嘴唇微张，下一秒就狂奔起来！

    威廉紧紧跟了上去。

    “路易？”诗人示意道。

    “跟过去吧。”路易点点头。

    “这个恶魔怎么办？”克里斯蒂娜指了指一脸无辜样的吹笛人，手中的魔力已经蓄势待发，水弹仿佛随时都会喷溅而出。

    “时间到了会自动解开的，让它自生自灭吧。”路易道，“我想知道的已经足够了。更何况眼下有更为棘手的事情。”

    “喂喂，你们不能这样！”吹笛人大叫起来。

    ……

    “陛下，再次来报！”湿漉漉的皇家骑士猛冲进宫殿，此时的卡莱斯刚安顿处置好排水的人手问题。后者有些头疼，摁了摁太阳穴，长叹一口气。

    “说吧，又怎么了？”

    “莱恩城发生叛变！”骑士言简意赅，“城内公会发来求援请求！”

    “什么？这怎么可能！”饶是见多识广的卡莱斯此刻面容也有些震惊，他站起身来，“是谁发动了叛变！是谁！”

    “报告陛下……是……”骑士忽然有些语塞，“信里是说魔鬼们！”

    “魔鬼？”

    “是的……”

    “荒谬！”“国王之手”戴里克愤怒道，“这怎么可能！那种传说中的玩意儿怎么可能会存在？你们确定你们没有把它和暗影生物搞混么？”

    “这……陛下……”骑士的声音越来越小，手里紧紧攥着信封，“信里是这样说的——”

    “拿过来！”卡莱斯此时根本顾不上仪态，快步上前，一把夺过信封，快速阅览起来。前者卑微的单膝跪地，等待眼前的王将怒火倾泻在自己身上。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没有再度失态，而是仰天长舒一口气。

    “——事已至此，赴生之路的计划只能暂且放弃了。”卡莱斯语气看似无奈，余光却是注视着大臣们的一举一动。

    “陛下，我认为这实在是有些不妥，无论如何这都是利于两国的好事。”戴里克恭敬道，“至于眼下的暴乱，我认为可以先派遣一部分的皇家骑士团前去镇压。等到暴乱结束后，再继续启动赴生之路的修建。”

    “陛下，我也这么认为。”主教希尔伯特摸了摸他的山羊胡，丝毫不见慌乱，“这个计划已经动用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它潜在的收益也是可见一斑的。如果精灵那边有什么不满意的，无非再度进行谈判罢了。”

    另一名主教却是跳了出来，道：“希尔伯特阁下，我倒是认为陛下的主意也并非没有道理。处理叛军、疏通下水道以及后续的加强城防，都需要许多时间呢。倘若我们在刚处理完毕这些事后，和精灵们谈合作，对方一定会狮子大张口的。我建议啊——”

    “把锅推到对方身上么？”一位皇家骑士长冷笑一声，他的面容清秀得看不见戾气，很难想象他是一名能掌控数千精兵的骑士长，“精灵们可不是轻视名声的生物，他们可是能因为矮人羞辱他们从树里长出来，而当晚就出兵进攻孤山的。您是想把莱恩城以及整个索诺都拖进泥潭里么！”

    那名主教摇了摇头：“我可没这么说，罗伊特。”

    “好了，眼下还是要先处理莱恩城的事情。”卡莱斯打断众人的争执，他已经从这些人的神情里看见了自己想要的，“无论日后怎么对待精灵，处理当前紧急事务为先。戴里克，这封信就给你了，我希望你能自行作出判断，调动兵力。不必事先汇报于我。”

    卡莱斯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莱恩城发生这样的事情，那里的教堂也会遭受不必要的无妄之灾，我想诸位主教也应该愿意派人过去支援。”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相当一部分的兵权交给了自己的心腹戴里克，也是示威给那些虎视眈眈的主教和野心家们，告诉他们戴里克是自己人。窗外的王城也下起了大雨，建筑们埋没在阴影之中，风声呼啸而过，众人的脸色阴晴不定，思绪翻涌。阴谋家们窃窃私语，忠臣们沉默不语，这座光明教派诞生的地方，此刻却离光明无比遥远。

    卡莱斯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丑态。

    他忽然想起了父亲曾经给他们兄弟二人唱过一首歌谣，“这场闹剧才刚刚开始，疯子们依次安静入座。”

    那么，谁是疯子？什么算闹剧呢？

    我的……哥哥啊。

    ……

    教堂平日里用来记录时间的大钟，此刻正被牧师推动着，钟壁在撞击之中发出万马奔腾般的巨响，顺着狂风传到城内的四面八方。于是，所有的灯火都在这场滔天的火光里逐一亮起，人们从睡梦中惊醒，神情诧异地看着像是发了疯的大钟，和不远处的火海。

    “你们几个，快去支援教堂那边！他们主要的目标可能是教堂！”白发的中年人大吼起来，他是本地冒险家公会的会长乔治。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包括自己的家人。其中的异乡人也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几年，对这座城市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他今晚恰巧心血来潮，想要守夜。结果就看到了汹涌的恶魔狂潮，他当机立断，迅速派出信鸽，通知另外两家公会统一战线。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恶魔们是从哪里来的，他不得不派手下叫醒公会内的所有人，共同抗击恶魔。

    “老大！索诺王城来报，叫我们支撑住，皇家狮鹫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还没来么！该死。”乔治暗骂一声，他手中的剑刃却是丝毫不敢停歇，斩断了一个恶魔的脑袋，后者的头颅滚到地上时竟还能发出哀嚎。

    “城里那些登记的呢？都是懦夫么！”乔治高声骂道，现在人手完全不够，这些魔鬼甚至能能和他这个经验老道的会长打得有来有回，更不要说那些刚入会的菜鸟了。

    “呃——”

    “算了，算了！”乔治向前猛踹一脚，这些畸变的生物们正发出刺耳的叫声，不要命地扑了上来。

    这场厮杀不过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