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虚假的？什么是真实的？

    威廉从刚刚开始就在想这两个问题。吹笛人的出现使得他开始思考，反过来利用幻境的可能性。

    “看看这座城市吧。”吹笛人淡漠地说，他的身形完完全全地出现在威廉面前，五官清晰可见。他穿的一身紫袍，像是滑稽的小丑。后者注意到，他周围扭曲的气流也恢复正常。洪水冲刷着街道，台阶之间形成了下落的小瀑布，如同被海浪侵袭。

    不知道为什么，威廉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征服王轶事”。这位高大威猛的人类皇帝骑着黑色的战马，身后仅仅跟着数千名奴隶和军队，在一个月内就连续攻破数座城市。在熊熊燃烧的城市面前，妇孺和孩童的啼哭声久久不止。他只是冷漠地站在那里，感受滚烫的气浪。别人问他为何要烧掉这些城市呢？

    他说：“这座城市太腐朽了。腐朽的发臭。”

    只有一把火烧掉，将一切化为灰烬，尘埃中才能长出新的萌芽。

    威廉体内的星辉隐隐摇动。

    ……

    一声鹰唳划破长空。

    鹰隼张开褐色双翅，俯瞰下空。在这万里高空，能够见证城市全貌的唯一活物就只有它。身处其中的时候，只能看见其中的一部分。但是像这样飞到高天，从上往下去窥探时，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游离在外。城市的街道脉络一清二楚，大大小小的屋子清晰可见。

    莱恩城，一座普通的城市。

    这是它对莱恩城的全部评价。这座城市没有索诺王城那样的繁华，也没有太多值得歌颂的英雄。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平凡的像是别的城市，特别的像是自己。如今这场暴雨来的猝不及防，洪水冲散了城墙，将深处的东西全部洗了出来。肮脏的、阴暗的、美丽的、纯粹的东西在狂潮面前显得是如此平等。

    飞了许久，终究是累了。

    它以滑行的姿态冲向城外的树林。

    在即将撞地的那一瞬间，它变成了人的模样。不错，他正是精灵里的德鲁伊，擅长变化动物之术。但刚刚的苍鹰不是每个德鲁伊都能变化的，这种能够挣脱大地的枷锁，在天空中飞翔只有具有天赋的德鲁伊才能做到。

    “是时候禀告给陛下了。”他变成老头的模样，嘴里自言自语着，“这莱恩城真是……真是……”

    老头又嘿嘿笑了两声：“真是太有趣啦。”

    一支羽毛笔从他指尖变出，他就这样趴在石壁上自顾自地写了起来：“致伟大的伊米尔达陛下，老夫在莱恩城已盘踞许久，观察了许多事物。这城里似乎有不少有趣的东西……例如……还望您……”

    “咕咕！”老头模仿出鸽子叫声，不一会一只白色的信鸽就飞了过来。

    “去……”

    老头挥挥手。

    ……

    幻境越来越真实。

    真实到让威廉不得不拼命提醒自己，一些在现实中本没有的东西已经出现了。就好比街道上明明应该是垃圾泛滥，污水成灾，但此刻街道焕然一新，道路也被整齐干净的砖瓦铺好，油灯发出柔和的光。侧耳去听，还能听见马车经过的啼声。

    “虚与实，又有谁知道呢？”吹笛人不知道从那里变出三根箭，做了个弯弓射箭的姿势，那飞箭直冲威廉而来！

    后者侧身躲过，但还是一个不注意被擦伤了皮肤。

    威廉震惊地看着伤口，这种触感几乎和现实一模一样！

    他已经完全分不清现实和幻象的区别了。

    “不死烈火，不朽荣光。”

    滔天的火浪在雨中成了最显眼的光，耀眼夺目。

    所有的蝴蝶都出击了！

    威廉开始加快了步伐，向前用力一跃！

    蝴蝶们围绕着他的身体，紧紧追随在身后。街道的距离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类的弹跳力，但威廉感到自己的血脉正在爆发，骨骼轻微闭合，整个身体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每一寸肌肉。

    伴随着咣当的巨大冲击声，屋子的砖瓦被震得粉碎。威廉稳稳落下，强劲的气流吹乱了他的头发。

    威廉的衣衫被狂风褪去，露出了上半身，汗水和雨水打落在肩膀上，一直流落到腹部。此刻的他竟有了平时打铁的模样。他没有再废话，挥剑而上！

    ““火球术”！”

    一个火球铺面而来，被威廉躲过后狠狠砸在了对面屋顶上，炸裂成花。然而，威廉紧接着就发现，吹笛人身前出现了无数道大小不一的火球，齐刷刷地冲着威廉的面撞了过来。连吟唱的声音都没听见！

    威廉不会防御的法术，只好硬着头皮挥动火焰剑。于是火焰和火焰相撞，在寒冷的空气里疯狂爆裂，宛若致命的花。火球的速度和体型越来越强劲，硬生生拖住了威廉前进的步伐。溅射的火星落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暗红的疤痕。

    特蕾莎焦急地看着火光四射的战场，自己却无能为力，只好一边祈祷一边留意。此时她若是冒然冲上去，只会干扰威廉的判断。再加上她本身也不会什么进攻性的魔法，还不如原地等候。

    无数道水流出现，欢快的水流们冲散了火球，白雾顿时四处弥漫。紧接着，黑鸟们冲破了雾气，向前方笔直射了过去。悠扬的诗歌声不知从哪里传来，令人神清气爽。克里斯蒂娜，唤鸦者和海因茨三人终于赶到了威廉的身边。

    后者瞬间做出了判断，继续往前冲刺拉近了和吹笛人的距离，抬手就是一剑！

    吹笛人身形暴退，连退数步躲开这凶悍的一剑。火焰剑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触目惊心。

    “呼——”吹笛人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要是没能躲开这一斩，剑痕就在他身上了。

    “不愧是索诺的人皇。”

    威廉并未回应，蝴蝶们率先冲了出去，在无形之中组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前后左右都包围住了吹笛人。无论对方从哪个角度逃离，都会被伤到。

    形势完全地逆转了。

    ……

    黑暗中的丛林。

    “咣当！咣当！”

    这鸟兽群居的地方竟传来锤子打铁的声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火星四射。一个看似有些笨重的身影在蠕动着，他高高举起手臂，狠狠地砸着什么东西。钢铁碰撞的声音撕碎了寂静，于是无数双眼睛睁开，咕噜咕噜地晃动，在阴影中伺机而动。

    但影子只是喃喃自语。

    “咣当！咣当！”

    “……太阳的火焰褪去，月幕升起。树林深处，像是野兽的哀嚎，还有铁与铁的敲击声，火花从中迸裂而出。祂的眼里有烧红的烙铁在流动，这古老的吼声若是让最勇猛的战士听见了，也会不由得瑟瑟发抖，寒毛直立。咣当！咣当！那锋利的刀，宛如一条垂死的火舌从巨人口中爬出。祂的手是如此巧妙，能把磐石变成山脉，把白天打造成黑夜，把希望重铸成绝望。多么邪恶、多么美丽的一幕啊！”

    “伟大的铸造者，万能的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