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拥:白昼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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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氏族 III

    电视台大厦下的临时帐篷。

    上原熏脸色惨白地看着电视台天台上的场景,当听见枪声时她全身都颤抖起来,她太害怕了,害怕失去自己的朋友,也害怕那个陌生而熟悉的面孔。

    她的手臂和小腿有擦伤,医师给她做了简单的包扎,鬣狗在救她时抱着她从3楼坠下,手臂骨折,腰部受伤,现在正像粽子一样躺在她身边。

    他们遇袭时,鬣狗和她都完全没有察觉,只有源请煊做出了反应,可他们的食物里被人做了手脚,源请煊拼尽努力也只能争取时间让鬣狗带着她逃走。

    此刻,现场的工作人员挤满了电视台的楼下,警察忙着维持秩序,疏散人群,青瞳组正在调遣周遭楼房的监控点和直升机探照灯的位置,赤喙组也聚集在一起,做好了突击的准备。

    高空狙击并不能解决问题,只因为目标是吸血鬼,对远距离子弹的反应十分迅速,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时机。

    就连天皇陛下也被惊动,正在从皇居赶来。

    上原熏看了一眼昏迷中的鬣狗,她站起身来走出帐篷,静静抬起头凝视着探照灯下的夜空,在忙乱的人群中,她看起来与周遭格格不入。

    当餐厅的天花板塌陷,人影坠落袭击他们的那一瞬间,她确实看清了他的脸,那张熟悉的脸,属于濑田勇次的脸,看上去冰冷而令人心悸。

    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家庭环境优渥,她生活得像个公主般无忧无虑,无论在学校还是家里,她都是引人注目的女孩,可遭遇变故后,原先的朋友不仅没有帮助她走出低谷,还落井下石地嘲弄她,那时唯一还对她一如既往的人就是源请煊,所以源请煊是她最重要的朋友。

    所以,上原熏不能让源请煊遭遇危险,哪怕是付出再多也在所不惜。

    忽然,周遭楼房的射灯亮起,灯光照亮整片天空,使天台上的情形变得异常清晰,探照灯都显得有些多余。

    电视台大厦已经空无一人,不知是谁在做这些,在濑田勇次的要挟下暂时没有突击队进入大厦,因为当警察试图走进大厦时,濑田勇次直接对着源请煊耳边鸣枪,于是没有敢靠近电视台过近。

    这时大厦外的巨大屏幕亮起,映入画面的是一张肤色惨白的脸,上原熏一眼就认出了濑田勇次的面容,只不过那双眼睛不再溢满阳光,剩下的只有猩红一片。

    他将摄像机调整好位置后固定,在大厦内某人的帮助下,此时的画面正通过电视台向整个日本直播。

    上原熏的手心渗出汗珠,她死死盯着屏幕,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刚开始的时候屏幕还不太稳定,时不时有雪花斑掉落,但很快画面变得清晰起来:

    探照灯不断扫过夜空,濑田勇次面对着镜头,神色令人无法捉摸,透过背景人们依稀能够看见一个穿着和服的美丽女人被铁链绑在避雷针的铁架上,她被高高吊起,看不清楚神情,关心时政的家伙可能会认出来这个女人是如今日本唯一的公主。

    源请煊。

    东京市,乃至日本各地的人们都聚集在电视机前,疑惑不解地看着电视上略显模糊的画面,起初他们以为这只是一个新创意的真人秀节目,电视台成功邀请到了公主殿下参与,但当他们看见“节目主持人”拿起单管猎枪时,才开始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濑田勇次盯着镜头,开口说话了。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也不需要知道。”

    “在我身后的这个女人,她姓源,是天皇陛下的亲生女儿,日本如今唯一的公主。”

    “也许在你们眼中,她的身份尊贵,但对我来讲,她只是一个普通女人。”

    神色冰冷的他忽然咧嘴笑了笑,露出了两根稍显尖锐的牙齿,配合上他猩红的瞳孔,电视机和屏幕前的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一个吸血鬼。

    “请记住这一天,日本公主的祭日,今天……我将在此行刑。”濑田勇次说,他冰冷而机械地伸出手指在镜头前晃了晃,“行刑将分为三个步骤,很简单的三个步骤。”

    然后他猛地推枪上膛,枪口对准源请煊。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濑田勇次的眼睛里只有疯狂流露的快感。

    巨大的枪声撕裂夜空,那一瞬间仿佛灯光也停滞了,紧接着人群中传来惊呼,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濑田勇次手上的枪口冒着淡淡的烟,而源请煊的肩头被子弹撕扯破裂,鲜血四溅,她从未感受到如此剧烈的疼痛,疼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喊声,疼的眼泪止不住的流。

    濑田勇次忽然发出神经质的笑声,这时不再有人认为他的威胁只是吓唬人,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他已经疯了,疯掉的人没有做不出来的事情,就算下一枪轰爆源请煊的脑袋也丝毫不奇怪。

    上原熏听见了源请煊痛苦的声音,也听见濑田的笑声,她的瞳孔微微颤抖,死死盯着屏幕挪不开目光,仿佛看见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寒意从她胸口蔓延,让她全身冰冷。

    “救救她。”她喃喃地说,紧接着变成大声呼喊,“救救她,谁来救救她,求求你们了……”

    她流着泪大声呼喊,但警察和神社职员们都忙得焦头烂额,没有人理会这个举止怪异的伤员,赤喙组的突击队聚集在大厦门口,可没有人行动。

    她向赤喙组的方向走去,开始是快步前进,然后变成小跑,当她气喘吁吁找到赤喙组长时,犬山兄弟正悠闲地坐在帐篷里。

    看见上原熏,兄弟两人的表现是截然不同的,犬山赤只是看了一眼上原熏就失去了兴趣,而犬山仁则猛地站起来,眼神包含着各种意味。

    “你来做什么?”犬山仁问。

    光是看着他蛇一样的眼睛,上原熏就感到恐惧不安,但她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不会胆怯。

    “请救一救煊。”她低声说。

    犬山仁挑了挑眉毛,笑着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当然要救公主殿下,但你也听见了,突击队一旦进入大厦,濑田勇次就要杀掉公主,我们也没有办法。”

    上原熏焦急地说:“难道没有办法了吗?”

    犬山仁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说:“办法当然有,如果赤喙组长亲自出动的话,救下殿下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上原熏猛地盯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犬山赤,还没等她开口,犬山赤就淡淡地说:“我对那种小角色不感兴趣。”

    上原熏说:“可是公主遇到危险,你们难道不应该救她吗?你们不害怕天皇陛下发怒吗?”

    犬山赤笑了笑,没有说话,犬山仁则眯眼看着上原熏,他的肩上伤口还隐隐作痛,恨不得源请煊现在就立刻死去,但毕竟还是畏惧天皇迁罪于他。

    “按照章程,我们做的并没有错,等到天皇陛下到了,如果他下令,我们自然会去做。”犬山仁阴森地说,“现在,按兵不动是正确的选择,不是吗?我们就看看公主殿下能够挺多久吧。”

    他说完后还忍不住笑了一声。

    “要我怎样做?”

    “什么?”犬山仁皱眉问。

    “我知道错了,要我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怎样做你才肯救煊?”

    上原熏平静地问,她已经忘记了恐惧,面对着犬山兄弟,她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

    无论是付出什么她都愿意。

    “你知道错了?”犬山仁说,他的神情看起来很端庄,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他走到上原熏面前,近距离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没有闪躲,只是身躯微微颤抖起来。

    “你在害怕?”犬山仁问,“因为犯了错,所以害怕我惩罚你吗?”

    他拿出手机,摁住录音按键。

    “我有对你做过什么吗,上原熏组员?”

    “没有,全是我的错。”上原熏低声说。

    “声音太小。”犬山赤将手放在她的脸上轻轻摩挲。

    上原熏抬着头,瞳孔微微抖动,颤声说:“犬山仁副组长没有任何过错,全是我的责任。”

    犬山仁笑了笑,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示意她照着念。

    “我有性骚扰你吗?”

    “没有,犬山仁副组长例行公事,是我的着装不符合规格。”

    犬山仁关掉录音,说:“脱掉上衣。”

    上原熏听见他的话,如同意料之中一般,她没有过多的犹豫,只是微微垂下眼睑,然后安静地脱下了外套。

    从头到尾,犬山赤仿佛没有看见一样闭目养神,犬山仁则露出了笑容,他盯着上原熏的饱满的胸膛,说:“里面也脱掉。”

    上原熏的身躯轻轻颤抖了一下,她目光低垂,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表情彻底麻木,然后她伸出手去撩起内衣,光滑平坦的小腹暴露在空气中,轻易吸引了犬山仁的全部视线。

    这时,一只手拉住上原熏的胳膊,她脱了一半的上衣也被人拉下来,遮住了敏感部位。

    她回过头来,眼神有些迷离,拉住她的人是刚刚赶来的黑羽组长。

    冰山就站在他的身后。

    户川白没有说什么,他走到犬山仁面前拿过上原熏的外套,犬山仁恼怒至极,刚想要阻止他,可户川白只是简单看了他一眼,他便手脚冰凉不敢动弹。

    这一次不同于源请煊的杀气,户川白的眼神很纯粹,不带任何情绪,但这才是杀人的眼神,不论你是谁,不论你想要说什么,我送给你的只有剑刃贯穿喉头。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户川白拿起外套披在上原熏身上,也不敢说出哪怕一个字。

    犬山赤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淡淡地说:“黑羽组来接手?”

    户川白的手放在上原熏肩上,示意她和冰山出去,他看了一眼犬山赤,说:“反正赤喙也不打算行动,不是吗?”

    他不再啰嗦,走出帐篷。

    上原熏依偎在冰山怀里,本来她的精神已经麻木,此时见到户川白,她忽然就哭了出来,她对黑羽组长本没有什么好印象,可不知为什么,在此时此刻,鬣狗不省人事,源请煊危在旦夕,但见到户川白的一瞬间她嗅到了久违的安全感,于是再也绷不住心弦,泪如雨下。

    “我们会救出殿下的。”户川白说。

    他皱眉看着大屏幕,源请煊的状况很糟糕,尽管修习过古剑术,但她毕竟是没有经历过生死磨练的尊贵公主,此时被子弹射中肩膀,血流不止,恐惧感正在侵蚀她的心智。

    “无法突击,恐怕得想办法靠近濑田勇次。”冰山低声说。

    户川白盯着屏幕,说:“或许可以让我伪装成谈判专家,他应该没有见过我的样子。”

    “我认为不行。”冰山说,“濑田勇次不想谈判,也不可能接受你前往天台的请求……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听着冰山和户川白的谈话,上原熏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看着大屏幕上的疯癫男人,忽然明白了他所渴望的东西。

    他渴望……向我复仇。

    向抛弃他的我复仇。

    她咬紧嘴唇,擦干眼泪,忽然扯了扯户川白的袖子。

    户川白回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眼神的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想法,他摇摇头,说:“这样做成功率几乎为零。”

    冰山也想明白了她的意思,问:“你要用自己去交换公主殿下?”

    上原熏点点头。

    冰山陷入了沉思,每当她这样思考时便是需要做出异常困难的决定的时候,因为平日里她往往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出选择。

    户川白说:“我不能让你这样做,就算你去了,你认为他就真的会放走公主吗?”

    冰山却眯眼说:“那如果是我呢?我陪她上去。”

    户川白一怔。

    冰山说:“没有时间犹豫了,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

    不等户川白说什么,她脱下外套,露出贴身的T恤,然后解开高束的长发,黑发披落肩头,她看起来就像邻家的大姐姐。

    但眼神清亮如锋。

    ……

    交换人质的请求通过警察的喊话传达到濑田勇次耳朵里,他很轻易地接受了请求。

    濑田勇次不想让演出结束的太快,他想改变规则,他喜欢慢慢欣赏源请煊的血一点一点流光的样子,喜欢看她蹙眉,看她清冷的脸上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但他终究觉得少了点什么,这种缺憾感使他如鲠在喉,他刻不容缓的想要见到一个人。

    于是她自己送上了门,难怪幽灵对他说他终究还是会与她相遇的。

    濑田勇次阴沉地笑了笑。

    神社提出要一名组员护送上原熏前往天台,然后再由那名组员带公主回到地面,最初神社派遣一名男性护送,濑田勇次提前知道了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男人是黑羽组长户川白,于是断然拒绝,要求护送上原熏的人必须是女性,且不准携带武器。

    神社答应了他的要求。

    濑田勇次感到肾上腺素正快速分泌,他握住枪柄的手指微微颤抖,汗水打湿了手心,他盯着天台的楼道入口,目不转睛。

    源请煊在剧烈的疼痛中抬起头,她想要制止神社方面拿上原熏交换自己的请求,但濑田勇次用布条堵住了她的嘴,此时的她别说呼喊,就连正常的说话也做不到,濑田勇次嘲弄地拍拍她的脸颊,然后将她从避雷针上放下来。

    他提着铁链将她拖向楼道口,源请煊感到小腿在水泥地上摩擦过后火辣辣的疼,探照灯如同聚光灯般汇聚在两人身上,他们如同身处舞台的中央。

    如同命运之门被推开,濑田勇次看见上原熏和一个身段高挑的女人一同出现在天台上,但他根本无心在意那个陌生女人,他的精神已经完全集中在了熏的身上……

    她如同一只巨大的黑洞,让他无限地沉沦。

    她脸色苍白,目光有些闪躲,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就像初次见面时那样,脆弱而惹人疼爱。

    源请煊抬起头,她眼神复杂地看着熏,仿佛有些恼怒也有些无奈,但她的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在上原熏身后的那个女人身上。

    冰山。

    “你来了。”濑田勇次轻声说,“我等你很久了。”

    “对不起。”上原熏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用向我道歉,你什么也没有做错,我要感谢你将我变成这样,如果我不变强,不走到现在这一步,也许我一生也无法拥有你。”濑田勇次微笑说。

    “不是这样的……”上原熏小声说。

    濑田勇次丢下源请煊,缓缓走近她,说:“我已经明白了哦,熏,爱情只是占有而已,彻头彻尾的占有。”

    他的眼神仿佛在燃烧。

    在濑田勇次的目光几乎完全凝固在熏身上时,冰山忽然动了。她的衣袖里滑落出一柄小巧的短匕,被她反手攥在手心,当濑田勇次注意到她时,她已经与他只有半尺之隔。

    就连身为吸血鬼的濑田勇次都为她强大的爆发力感到震惊,短匕临身时他堪堪反应过来,低头闪过,但脖颈上还是被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

    疼痛让濑田勇次彻底清醒下来,他发现自己完完全全小看了这个护送上原熏的女人,他本该想到神社不会派一名无用之人上来,哪怕只是一个柔弱女人也可能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在成为吸血鬼之后,他已经太久没有尝过无力反抗的滋味,他变得自大而狂妄,但此时在冰山面前,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一事无成的废人。

    他抬起手中的枪对准冰山,但当他扣动扳机时冰山已经靠近到他面前,子弹毫无疑问的落空,他忙乱之下又威胁似的将枪口对准地上的源请煊,但为时太晚,冰山已经将短匕干净利落地插进他的手腕。

    他惨叫着松开握枪的手,腾出另一只手握拳打在冰山肩上,这时吸血鬼与人类的力量悬殊体现出来:冰山尽管已经利用狩人的技巧分散了伤害,却仍然控制不住自己倒飞出去,但她在地上翻滚后迅速站起,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再次冲向濑田勇次。

    她清冷的眼神令濑田勇次打了一个寒战。

    “借给你力量。”

    濑田勇次猛然想起那句话。

    “使用禁果吧。”

    那个声音这样说。

    仿佛受到诱惑般,他伸手掏出右边口袋里的针管,表情疯狂地握紧针管,猛地捅向自己的手臂!

    但冰山比他反应更快,她掷出带血的短匕,刀光闪烁着掠过濑田勇次的手腕——

    一只紧握针管的手掌掉落在地。

    濑田勇次因为剧痛而嘶吼,鲜血从手掌断裂处喷涌而出,但冰山仿佛永远不会感到疲倦一样,一旦占得先机就要一次性置对手于死地。

    她飞身而起,膝盖猛然撞在濑田勇次的脸上,濑田的鼻骨折断,仅存的左手却死死抱住冰山的后背!

    两个人翻滚在地上贴身搏杀。

    ……

    早在冰山与濑田勇次交手的那一瞬间,户川白便像箭一样冲向大厦门口,当突击队员们反应过来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漆黑的玻璃转门内。

    他一直都在盯着大厦门口,目送冰山带着上原熏走进去,从那时候开始就在为这一刻做着准备——

    为濑田勇次失去天台控制权的这一刻做准备。

    突击队长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带领着赤喙组的队员们赶去追上户川白,却在接近大门时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随后火光从大厦内亮起,紧接着肉眼可见的气浪冲破了玻璃门与窗子,碎玻璃如同下雨般暴射向突击队员,走得快的几人直接被爆炸的火焰吞没,眨眼间只剩下焦黑的尸体。

    所有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而在一楼发生爆炸的同时,顶层的天台也传来巨大的响声。

    爆炸同样发生在了顶层。

    巨大的烟雾腾起,即便有强光照明,顶层依旧是烟雾弥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细碎的建筑残骸从高空坠下,砸落在大厦周遭的地面上。

    大屏幕上也是切断了信号,只剩下一大片细碎的雪花纹路。

    濑田勇次,冰山,源请煊,上原熏,还有户川白,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爆炸吞没,夜空中只有火光闪动,空气中飘满了还带着燃烧温度的灰色余烬。

    人们面对着漫天灰烬面面相觑。

    巧合的是,天皇陛下的御座终于赶来,身穿浅灰色和服的当代日本天皇源政光脸色难看地走下车,随后走下的是面色平静如同一潭死水的暗鸦神社大宫司户川彦明,最后下车的人则是源请煊的哥哥源广义,他的神情不像父亲那般难看,倒是和户川彦明有些相似的处变不惊。

    赤喙组长犬山赤从帐篷里走出,东京警视厅厅长也匆匆赶来,向天皇陛下和户川彦明禀报了现场情况。

    户川彦明听闻户川白被爆炸吞没时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他看了一眼漆黑的大楼,微微眯起眼睛。

    源政光则不如户川彦明这样淡定,他眼神担忧地看了一眼天台的方向,望着电视大厦顶端那片废墟叹了口气。

    这时,爆炸后一直处于无信号状态的广场大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映入镜头的却并不是濑田勇次或是冰山的脸,而是一个戴着白色天鬼面具的男人,他穿着白色和服,身形在漆黑的背景中显得十分悚然。

    人们盯着他,全日本的人都盯着电视屏幕,仿佛神的遗民在等待上帝宣判末日降临……终于,他开口说话了。

    “如我所期望的,现在观众差不多全部到场了。”他的声音有些空灵,仿佛不是在用嗓子说话。

    “应濑田勇次先生的愿望,我特地策划了今天的表演,希望诸位对演出效果感觉满意。”

    他在屏幕上冲着天皇所在的方向挥挥手。

    “演出到了最精彩的地方,吸血鬼与神社女狩人的对决引领情节抵达高潮,如同剧本所写的那样,一位组长级别的人物走进了大厦,虽然和预期中的赤喙组长有些不同,不过黑羽组长也是个不错的参与者,对吗?”

    “虽然精彩的爆破表演已经进入尾声,不过不用担心,大厦内的炸药足够使用,突击队员如果想要入场帮忙可是不允许的哦。”天鬼面具的男人轻笑着说,“现在整座大厦已经成为一座完美的斗兽场,只有嗜血的怪兽倒下,或是斗兽者全部死亡,游戏才算结束。”

    男人轻轻鼓掌,说:“电视台内有足够的摄像头,荣幸之至,我将为大家直播这场盛宴。”

    他摊开手,然后屏幕一闪后,镜头切换到了电视大厦内,仿佛真人节目一般,摄像头不断切换,根据主人公的移动而快速改变视角。

    他是谁?

    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

    源政光与户川彦明凝视着大屏幕,对于幕后策划者挑衅式的发言,天皇显得很平静,他见惯了大场面,不会被他人的言语轻易动摇。

    “你儿子能够做到吗?”源政光问,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户川白是否从爆炸中脱险。

    户川彦明没有说话。

    “要突击队进入大厦吗?”

    从爆炸中幸存下来的突击队长向户川彦明请示,这位神社大宫司只是轻轻摇摇头。

    ……

    户川白从略微有些扭曲的保险柜里跳出来,他拍了拍风衣上的灰尘,解开手提袋的拉链,将[黑羽]取出。

    周遭的墙壁上一片焦黑,地上满是碎玻璃和烧焦的木屑,他站在二楼与一楼的交界处,依稀能听见外面的警笛声。

    他没有停歇,快速地找到安全通道向楼上走去,大厦似乎是断了电,楼道里一片漆黑,但摄像头还在运作。

    户川白记得大厦有40层,他不得不徒步走到顶层,但好在除了底部两三层之外的其他楼层没有受到爆炸影响,没有浓烟也没有火焰,更不会有防火喷头在头顶洒个不停。

    不知走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在38层,可往上的楼道已经被炸得粉碎,他想了想,放弃了往上探寻的打算。

    他渐渐从空气中嗅到一丝血腥的味道,如果他能够闻到吸血鬼自然也会察觉,于是他悄悄捏紧了些手中的黑羽,轻轻推开楼道的门,走进办公区。

    这里的房间已经不能称之为房间了,有很多地方的天花板都掉落在地上,露出了模糊不清的夜空和上几层楼的残骸。

    他跳上一张办公桌,然后跃起抓住一只裸露的钢筋,翻上了第三十九层,这是一间录音室,看起来隔音设备相当不错,只可惜此时有半个房间都不翼而飞。

    户川白提着刀缓缓走到录音室的桌子前,目光越过各种音量按键的控制台,直直盯着桌下。

    他缓步绕过桌子,在蹲下来的一瞬间,一道寒光几乎刺到他面前。

    但他纹丝不动,所以那枚在黑夜中反光的碎玻璃也没有刺进他眼睛里。

    躲在控制台桌下的是源请煊和上原熏,源请煊浑身是血,和服破烂不堪,身上还绑着铁链,上原熏在她怀里昏迷不醒,源请煊挣脱出一只手来,握紧碎玻璃指着户川白,因为过于紧张她的手腕在发抖,碎玻璃的棱角刺进她手心,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流出。

    户川白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手中的碎玻璃扔在地上,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你还好吗?”

    源请煊摇摇头。

    “我很累,感觉眼睛快睁不开了。”她说。

    “你不能睡着。”户川白说,“濑田勇次还活着。”

    他的眼睛很像女人的眼,湿润而温和,但在黑夜里显得很亮。可笑的是,源请煊发觉户川白的相貌其实是她中意的类型,她并非小鸟依人的女人,相比外形强势的男人,她更喜欢文质彬彬的气质。

    但此时她却比任何时候都想靠在一个人怀里,什么也不去想,就踏实地睡一觉。她曾认为没有人能让她依靠,但此时她觉得如果就在户川白怀里睡着,其实也不坏。

    “你赢不过濑田勇次。”她虚弱地说。

    户川白没有说话,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

    源请煊忽然发现他的沉默并非冷淡,而是一种笨拙的可爱,她叹了口气,有些怒其不争地说:“户川白,你为什么这样弱啊。”

    她的声音很轻,并不是在嘲弄户川白,而是在感概。

    “今天,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她说。

    户川白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的老师……是仓木先生吗?”

    源请煊点点头,轻声说:“说起来,我应该叫你师兄。”

    户川白并不在意,他低声说:“那你一定吃过不少苦,能够通过仓木先生的锻炼,我很敬佩你。”

    他的声音很真诚。

    源请煊眼神有些迷离,她说:“可你如果通过了仓木老头的试炼,又怎么会这样弱呢?”

    “我的修行很特殊。”户川白眼睑低垂,“由于先天不足,我甚至连狩人的基础试炼都无法完成,但仓木先生认可了我。”

    他将手中的黑羽递给源请煊,说:“试试看。”

    源请煊疑惑地接过刀,她有些讶然地说:“很轻。”

    户川白点点头,然后握住刀柄,将黑羽的刀鞘搭在源请煊手心上,源请煊立刻感受到不寻常的沉重份量。

    “[黑羽]由神社成立之初的术士锻造,握在手中轻如鸿毛,砍在敌人身上却重如泰山,是为初代的黑羽组长量身打造,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户川白说,“一直以来我都依赖它弥补自己身体上的不足。”

    源请煊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户川白不等她反应过来,抽刀砍断了她身上缠绕的铁链,然后将黑羽收鞘,递给源请煊。

    “我必须去找到冰山。”户川白说,“既然你也修习了仓木家的剑术,这柄刀就再适合你不过了,现在我将它借给你。”

    源请煊问:“那你呢?”

    户川白说:“我不需要。”

    源请煊摇摇头,说:“我不能拿走黑羽。”

    “你已经走不动了,我也没办法带你走,现在我必须去找到冰山,然后杀死濑田勇次。”户川白说,“但我不知道濑田勇次现在身处何方,我相信持有黑羽的你能够抵御他。”

    “不行……你刚刚说了你的身体……”

    他从脚边拿起一根折断的钢筋,最后看了一眼源请煊:“拿好它,请保护好自己,殿下。”

    源请煊微微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她抱紧手中的黑色太刀,还能感受到户川白手心的温度。

    “我会回来。”户川白说。

    他站起来,从楼层断裂的地方一跃而下,然后穿过成堆的瓦砾,向着坍塌楼层的中心走去。

    他对源请煊说了谎。

    他有另一个计划。

    他想起黑暗中的狩人才是真正的猎杀者,没有子弹和枪,甚至没有太刀,他所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方向。

    冰山……你究竟在哪里呢?如果我是你,我会躲在哪里?

    忽然他笑了,因为他想起来,冰山根本不会躲藏,她会站出来,掏出自己全身上下所有能杀人的武器,然后毫不畏惧地投身狼群之中。

    现在周遭没有厮杀的迹象,说明她当下还没有与濑田勇次遭遇。

    他将黑羽交给源请煊,并不是真的意味着他认为源请煊能够对抗濑田勇次,事实上源请煊所剩的体力几乎什么也做不到,但他不能让她用玻璃碎片去对付吸血鬼。

    他将黑羽交给她是为了以防万一,以防那个濑田勇次不会找上自己的万一——

    没错,他离开源请煊并不是为了寻觅冰山,而是为了引出濑田勇次。

    他紧握着那根钢筋,让自己的气息扩散出来,虽然无声,却如同野兽在黑夜中咆哮。

    “你很努力,可惜先天不足。”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语。

    “狩人的第一课不是了解吸血鬼,而是了解自己,你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吗?那么打破它吧。”

    “只有体验生与死,只有在最极端的环境中成长,人类才能够突破自己的极限,才能够变得更强,才能够猎杀嗜血的野兽。”

    “其实,人类的心中存在野兽。”

    户川白想起了那些黯淡的日子,也想起了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她的目光温柔,仿佛有质感一样从他的脸上流淌而过。

    他,无法突破极限,不是因为觉悟不够,而是因为身体的资质。

    有些人天生不适合成为狩人,但那个男人的意志需要他去继承,于是那个男人赐予了他黑羽。

    就算是面对力量超过你十倍的敌人,凭借黑羽你也能轻易压断他的手臂。

    但如果没有黑羽呢?

    户川白闭上眼睛,然后睁开眼,虽然四周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但粗重的鼻息和疯狂的血腥味道已经席卷而来!

    他来了。

    攻击是从户川白头顶处发起的,他侧过身体,钢筋横过肩头,挡住了对方有力的手掌,但失去黑羽的他力量与一个普通人无异,虽然准确地抵挡了攻击,整个人却下塌了一截。

    他在地上翻滚卸掉力量,手上的钢筋有些弯曲,手腕也非常酸疼,几乎无法发力。

    他皱皱眉,失去黑羽后,他一时间不太习惯这种战斗方式。

    濑田勇次在黑暗中如鱼得水,他如同狂风般再次扑来,户川白这一次完全放弃了硬接吸血鬼攻击的打算,而是向一边扑倒闪避,他一个翻滚后站起身来,濑田勇次却穷追不舍地再次扑来,带有血腥味道的手掌直直抓向户川白的胸口。

    以吸血鬼能够轻易洞穿钢板的腕力,如果这一击击中户川白胸口,他会毫无疑问地立刻死去,但时间上他来不及闪躲,只能横过钢筋挡在胸前。

    钢筋如同木头般轻易折断,户川白仅仅被余力击中,整个人便向后倒飞而去,沉重地砸在墙壁上,他的嘴唇溢出鲜血,眼神却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这是武士的眼神。

    他握住手中仅剩的半截钢筋,在濑田勇次再次探出手掌时前进一步!他几乎是以毫厘之差躲开濑田如同刀锋般的指尖,然后将手中的钢筋猛地刺向濑田的脖颈。

    他在黑暗中精准的攻击划破了濑田脖颈上的血管,鲜血溅了他一脸,他却丝毫不停顿地低下头,整个人穿过濑田的身体来到他身后,然后再次用钢筋刺向他的肩头。

    濑田受到攻击,疼痛感使他疯狂地反击,他的力量虽然比不上纯血种,却是十十足足的感染者级别,但这样能够令人毙命的猛击却被户川白全部闪过,黑羽组长在黑暗中与吸血鬼缠斗,每次与濑田错身而过时都会在他身上留下深深的血口。

    濑田勇次疯狂地怒吼起来,户川白却毫不停滞地移动,他捡起地上的碎玻璃,反手将玻璃片插进濑田的眼眶里,干净利落地剥夺了对手一半的视力,吸血鬼几乎抓狂地挥动手掌劈来,直接将面前的墙壁打穿,露出墙漆下碎落的砖块,但户川白早已来到他身后,将锋锐的半截钢筋直接插入他的后脑!

    随着黑色的鲜血洒满户川白的脸庞,濑田勇次也失去了抵抗能力。

    他摇摇摆摆地倒在地上,还在不断地伸手抓咬,似乎仍然想要扑倒猎物,但这只能是他下意识的垂死挣扎。

    户川白微微喘气,他用皮鞋踩住濑田勇次的脸,直到吸血鬼彻底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用手背揩干脸上的污血,忽然间听见吸血鬼奔行掠起的风声,他震惊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能感觉到那儿有冰山的味道。

    可是濑田勇次已经死了,那么冰山在与谁战斗呢?

    还是说,他杀死的根本不是濑田勇次?

    户川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飞速跑去,但他刚刚迈开步伐,就感受到四周挤满了粗重的喘息声。

    吸血鬼还有很多,多到令人发指。

    “你们是谁?”户川白低声问。

    那些声音告诉他,他们只是需要鲜血。

    然后是潮水般的猛攻。

    户川白快速跑向狭窄的走廊,穿过成片的办公桌时他拔起了勉强能够当作武器的裁纸刀,然后一边前行一边躲开一些封锁的房间。

    他感觉到周围的气息越来越多,狩人的感知使他在黑暗中有所凭靠,但也正是这一点使他感到微微悚然。

    不断有新的嗜血的气息涌现,仿佛有人放出了笼中的野兽。

    ……

    黑暗中不断有身影袭来,他们移动迅速,力大无比,还拥有出色的夜间视力和绝对优势的人数,这对孤身一人且手无寸铁的户川白来说是极其危险的。

    户川白的风衣已经不知失落在哪里,他不断捡起尖锐的木棍或者钢筋,不断将锐器插入吸血鬼们的身体,他的力气不够所以通常插的有些浅,还数次被有力而疯狂的手掌抓住脚踝,险些被吸血鬼的牙齿咬到。

    他的身体和普通人一样孱弱,但他不是普通人。

    他一边在走廊和办公桌间奔跑,一边杀掉沿途的吸血鬼,开始的时候他还会跌倒,动作会略显生涩,会被吸血鬼扑倒也会被抓住小腿,但随着倒在他手下的感染者越来越多,他仿佛是觉醒了潜藏的记忆一般,身体的控制与进攻的技巧越来越精密,到最后,他几乎随手就能给予吸血鬼致命一击……

    刚开始的时候,他徒手对付一只吸血鬼就需要使出全力,但户川白的适应速度快得令人发指。

    在哪里……冰山……

    他渐渐嗅不到她的气息了,这让他冷静的情绪开始动摇,在不断击杀吸血鬼的过程中积累的疲倦初现端倪。

    但他没有选择,只能朝着一个方向,只能朝着最初感觉到她的位置一直前进——

    即使不是爱的人,也是很重要的人,对吗?

    你想守护的人未免太多了。

    把刀丢给源请煊,自己去寻找冰山,还要徒手杀死濑田勇次……到头来你谁也无法守护,包括你自己。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语,如同幻听般。

    他抓起一支圆珠笔插进吸血鬼的眼眶,然后撕裂了该死的幻觉!

    他在尸潮中杀出一条血路,一路上没有她的身影。

    办公室没有。

    员工休息室没有。

    会议厅也没有。

    终于在穿过最后一道回廊后,他停下脚步,看见了碎落满地的玻璃窗。

    他走到了头,可没有冰山的踪迹。

    他沉重地呼吸,直直看着空无一人的夜空,看着夜空中的硝烟,身上的汗有些冰凉。

    他忽然感到一丝寂寞。

    他摸了摸嘴唇,仿佛能够嗅到咖喱的味道。

    不知为何,有些鼻酸。

    狩人的感知是一种玄妙而不可捉摸的东西,如同灵光乍现般,他猛地转过身——

    她的牛仔裤上沾满了血迹,上衣破了很多裂口,长发和血污一同粘在额前,模样十分狼狈,却仍有一股清冷的气质环绕在她身上。

    她站在下一层房间的正中间,脚边堆满了尸体,血肉如同花瓣般铺满房间的地板,而她却神情平静。

    杀戮已经结束,她手指微松,手中的匕首滑脱落在地上,转过头来正好看见赶来的户川白。

    她的眼神有些虚弱,也有些惘然。

    他们此时的相遇,如同两名在不同世界无尽杀戮的死神,最终在命运的指引下会聚于此。

    冰山忽然脸色一白,身体晃了两下后跪倒在地上。

    户川白从上层轻快地跳下来,他快步走到冰山身边蹲下,她却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问:“公主和上原熏呢?”

    户川白说:“她们没事。”

    “你离开她们?”冰山捡起地上的匕首,说,“这些感染者原本都是电视台的员工,濑田勇次不在他们之中,你不应该离开源请煊身边。”

    户川白脸色有些阴沉。

    这种感觉他有些熟悉。

    忽然远处传来嘶吼声,那正是户川白赶来的方向。

    冰山握住匕首,说:“快回去,回到源请煊那里。”

    户川白想要赶去却挪不开脚步,他看着冰山虚弱的脸色,说:“如果还有其他吸血鬼活着……”

    “不用担心我。”冰山闭上眼,声音有些虚弱,“你已经做了错误的选择,现在赶回去还有一丝挽救的机会。”

    户川白沉默了两秒钟,意识到现在没有时间犹豫,于是他抓住冰山的肩膀,说:“不要死。”

    然后猛地起身离开。

    冰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虚弱嗯闭上眼。

    “他的眼睛怎么有些红……”

    她喃喃自语。

    户川白飞奔在化作废墟的办公楼中,飞奔向源请煊藏身的地方——他在与时间赛跑。

    这时候,他终于明白刚刚为何会感到熟悉了……他无数次地品尝过这种无力感,母亲那时也好,杉原那次也好。

    每当他想要守护一个人时,那人往往会离他而去。

    他永远在做着错误的选择。

    一直如此,从未改变。

    ……

    此时,不知雀正紧张地看着电视屏幕里的画面,和成百上千的日本人一样,她看见成片的吸血鬼如同听见信号一样从房间里走出,她看见户川白与冰山在如潮水般的感染者群体中厮杀,她感到担忧却又骄傲。

    是黑羽组。

    此时在拯救公主的人,不是赤喙也不是青瞳,而是黑羽组。

    但一切发生的太快,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何组长会选择去找冰山?

    也许……是他潜意识下做出的选择。

    濑田勇次站在这间录音室里,不比冰山的幸运,他的全身都被爆炸的火焰灼伤,皮肤上血肉模糊,此时看起来几乎失去了人类所有的特征。

    他单手掀翻了控制台,而一道蓄力已久的刀光划过他的脖颈,他只是微微侧过脑袋,任由喉头的鲜血不断喷涌,然后肉芽萌生快速愈合。

    “太浅了。”他说。

    之前他被冰山割断的右手处已经生出了一只全新的手掌,那只手掌像被肉膜包裹着的白骨,看起来异常悚然。

    握着太刀黑羽的源请煊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再挥出一刀,她只能死死盯着濑田勇次,仿佛想用目光杀死他。

    “之前我想让你体会的感觉还剩下许多没有做呢。”濑田勇次笑着说,“吸掉你的血,不会吸干,我会留一些,那时你会失去你引以为傲的脸蛋和光滑皮肤,你会如同干尸一样,但尚存知觉,这时候我会将你抛下去,当你坠地时,全身的骨头都会碎成一节一节的样子,听起来是不是不错?”

    濑田勇次有些陶醉在自己的想象里,他笑着,声音如同漏风的风箱般难听:“然后……就是我与熏独处的时间了……不要指望户川白能赶来,就算他杀掉了所有的吸血鬼,也来不及掉头回来。”

    他伸出手,像抓住毫无反抗之力的婴儿般抓住源请煊的脖颈。

    忽然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腕上,力气很小很轻。

    濑田勇次转过头,一直处于昏迷中的上原熏醒了过来,她看着他,目光如同从前那样。

    濑田勇次有一种错觉,他仿佛回到了还是人类的时候,那天阳光明媚,他扫完半个神社的厕所,汗水浸透了制服,他乏力的瘫坐在楼道的台阶上,而她从楼道下走上来,青春靓丽,眼神却满怀着深藏的哀伤。

    “不要伤害煊。”上原熏轻声说,她似乎不再害怕他了,她将手放在他畸形的新生手掌上,毫不在意那些粘糊的皮肉。

    “我是你的了,濑田君,让煊离开吧,这不是你一直所期望的吗?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属于你。”

    上原熏说。

    “喂,熏,我不会丢下你的。”源请煊被掐住脖颈,声音有些微弱,“想都不要想啊,我绝对不会让你这样做!”

    上原熏没有理会源请煊,只是凝视着濑田勇次的眼睛。

    听着熏的话语,感受着她的目光,濑田勇次忽然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他将源请煊随手丢在一旁,心中嗜血的冲动忽然冷却下来。为了提高血统,他给自己注射了足足三支禁果,就连被砍断的手掌也重新生出……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保持清醒,但熏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他能够感受到她的鼻息,能够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那一瞬间,他是否是吸血鬼都已经不重要了。

    “和我在一起吧,熏。”他低声说,“永远和我在一起。”

    “让我咬你,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他像对待一样无比珍贵的东西一样,轻轻抱住上原熏,仿佛害怕过于用力使她感到疼痛。

    上原熏任由他抱着,她不挣扎,也不反抗,只是将脑袋靠在他肩上。

    她真的累了。

    虽然这样说有些对不起你,鬣狗,但我真的很累。

    你和濑田都是真心想要守护我的人,我以为失去了濑田,至少能够抓住你,不过……真是抱歉啊。

    她感受到濑田勇次的尖牙已经碰到了自己的皮肤,吸血鬼感染普通人的仪式已经开始,但她却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只是有些意外的温暖。

    在源请煊绝望的目光中,濑田勇次咬住了上原熏的脖颈。

    如同命中注定一般,户川白总是会晚一步。

    这是缠绕于他身上的魔咒。

    当他出现在房间中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只来得及扑倒濑田勇次,却不能让已经感染的上原熏回到过去的样子。

    上原熏似乎是昏迷过去了,她轻轻倚靠着墙壁,神情并不痛苦,仿如熟睡的人一般。

    户川白表情有些疯狂,濑田勇次也疯狂了,一人是因为无法阻止对方而愤怒,而另一人是因为被打扰了这个重要时刻而暴怒,两人几乎毫不迟疑就向对方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接受了三支禁果洗礼的濑田勇次几乎无法阻挡,户川白抓起碎玻璃就扎在他的肩上,可濑田勇次的肌肉不可思议的卡住了玻璃,连血都没有流一滴就挤出了碎块。

    而户川白被抓住衬衣领口,整个人如同沙包一样被濑田勇次粗暴地甩了出去,他跌倒在地上还倒滑出好几米,整个人都快要滑出房间跌入下层。

    户川白抓住裸露出墙壁的钢筋,神色冰冷地站起来,他不依不饶扑向濑田勇次,之前展现的神奇技巧再次出现,他躲开濑田勇次的手掌,低头侧身与他擦身而过,不断在他身上留下致命伤。

    但对濑田勇次来说,没有什么伤势能够称得上致命,他与面对冰山时的等阶完全不同,无论是力量、反应还是自愈能力都无限提升,几乎等同于一头凶暴的怪兽。

    户川白陷入了困境,仿佛在和一个无法杀死的敌人战斗,永远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户川白!”

    源请煊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黑羽掷向濑田勇次。

    濑田勇次想要抢过这柄刀,他横过身子挡住户川白,伸出手掌抓住太刀的刀刃,但当他刚握住刀刃时,忽然发觉手中的刀身沉重无比。

    他抬起头,发现户川白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刀柄。

    黑羽组长握住黑羽的一瞬间,整个人便迸发出一股截然不同的气质。濑田勇次双手同时用力,却根本无法抓住户川白的剑。

    户川白的刀速很快,他作势收回太刀,然后以电光般的速度斩出,刀光闪烁间,濑田勇次的双手齐腕而断,鲜血溅起,令人感到眼前一片赤红。

    “你认为这是爱吗?”户川白俯视着他,“将她带去地狱,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你什么也不懂!”濑田勇次的手腕在蠕动,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萌生,骨头茬也一节一节往外生长,他浑身是血,全身的伤口愈合后仍旧留有可怖的疤痕。

    户川白挥刀斩断他的小腿韧带,又狠狠砍在他的肩上,濑田勇次口中喷出鲜血,整个人感觉如同被山岳压在身上般痛苦,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所以我才讨厌吸血鬼啊。”户川白冷冷地说,“所以我才讨厌你们啊。”

    濑田勇次猛地站起身,他的双手骤然重生,白骨透过手部半透明的皮肉若隐若现,但更加可怕的是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禁果催生他的再生细胞时也摧毁了他的血统平衡,来自吸血鬼血液中的远古力量彻底掠夺了他的身体与灵魂。

    濑田勇次的骨架凭空拔高了近十公分,全身的血管也变成黑色,在皮肤下如同一条一条爬行的毒蛇,他的双眼眼白充血,猩红色的瞳孔快速颤抖,仿佛有巨大的能量快要冲破他的躯壳喷涌而出。

    他的手掌抓向户川白,几乎撕裂了空气。

    户川白挥动黑羽,太刀刀身轻盈地掠过濑田勇次的双手与脖颈,然后死死抵住了濑田勇次恐怖的巨力。

    三道血线出线在濑田勇次的手腕和脖颈上,鲜血像花洒般射出,这一次黑羽没能彻底斩断他的骨头,因为濑田的骨骼已经超越了骨质的极限。

    但这并不能阻止手持黑羽的户川白。

    他挑刀猛地劈碎濑田勇次的膝盖,吸血鬼失去了站立能力跪倒在地上。

    户川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吸血鬼也喘着粗气盯着他户川白。

    “你什么也不懂。”濑田勇次喃喃说。

    似乎是陷入了绝望,他的再生也变得稍微缓慢下来。

    户川白没有理会他,他深深吸了口气,淡淡地说:“落瀑。”

    那是终结一切的剑。

    他松开握刀的左手,单手抬起太刀放在左肩,然后猛地斜斩而下!

    黑羽的刀刃切开濑田勇次的脖颈,然后斩断骨头,将他的整颗脑袋挑飞——

    啪嗒一声,一颗头颅落在地上,无头的高大尸体也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只剩下户川白独自握着太刀。

    他死了。

    但空气中仿佛还能听见他轻声的呼唤。

    “熏——”

    ……

    警视厅和神社花了相当大的功夫才疏通楼道,排除了剩余的炸药后,除了户川白,其他三人都是被担架抬出来。

    户川白有些疲惫地走出大厦,青瞳组的医师上前为他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他拒绝了进一步治疗,独自走出帐篷。

    对于这次行动,由于成功救出了公主,天皇承诺给他嘉奖,但他谢绝了。

    他不习惯这些。

    “累了吗?”经过父亲身边时,户川彦明忽然说。

    “还好。”户川白说。

    “遇见源请煊时,你不应该舍弃黑羽,我相信仓木不是这样教你的。”户川彦明淡淡地说。

    户川白没有说话,他微微垂下眼睑,脸上还粘着几滴没有揩去的血珠。

    他与户川彦明的父子关系在外人眼里是十分奇怪的,作为父亲的人并没有关心他的安全,而儿子也显得神情冷淡。

    “你离开源请煊去救援自己的下属,这是一个愚蠢的决定,源政光可是都看在眼里,鉴于他的宝贝女儿只是受了轻伤,才没有跟你追究。”户川彦明淡淡说。

    大概只有他才会直呼天皇的姓名吧。

    “你总是这样愚蠢啊,将你所需要的黑羽遗弃,又遗弃你所应该守护的人。”户川彦明看了户川白一眼后,转身离开,“总是想要两全其美吗?这次只是你的幸运,如果不加反省,总有一天你会失去一切。”

    似乎是说完了要说的话,户川彦明走向轿车,有组员帮他拉开车门,他上车后轿车径直离去,只留下户川白站在忙乱的人群中。

    “盛宴”已经结束,可却有近百名电视台职工丧生,突击队员阵亡4人,重伤21人,轻伤不计。

    整个事件的幕后策划者,出现在大屏幕上的面具男人也不知所踪。

    户川白沉默地倚靠在车门边。

    有一件事情令他意外:上原熏的脖颈上并没有咬痕,只有吸血鬼嘴唇上的血迹。

    濑田勇次最终也没有选择咬开她的血管,只是亲吻了她的脖子。

    户川白忽然感到迷茫,他常常在一切发生过后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去斩杀那些原本是人类的感染者。

    或许真的如同濑田勇次所说。

    他什么也不懂。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