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光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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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凌云猫话

    木桐市环岛高速桥,霍星下了车窗,风呼呼地吹进车内,咋咋呼呼地嘈杂。

    “你是把警察局当成家了?天天往警察局钻?真想吃免费的饭啊?”狗哥不耐烦地摁着喇叭,催促着前方的车快点走。

    狗哥原名卢文舟,是霍星的发小,因为打游戏逆风时就开启犬吠模式,所以一起玩的人都给他取名狗哥。他是木桐市的隐藏富二代,行事比较低调,以至于参加上流人士聚会时别人都以为他是个土狗暴发户。高中毕业后他就追逐理想去了,什么领域他都沾过边,为此还得过很多奖项。后来学了IT技术,去年因为黑了三十多家公司做实践,或许是没有对其造成损失,所以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在警察局备了案。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监狱法》第三条规定,监狱对罪犯实行惩罚和改造相结合、教育和劳动相结合的原则,将罪犯改造成为守法公民,以及第六十九条有劳动能力的罪犯,必须参加劳动。”霍星趁机给狗哥普及知识,“你难道不知道劳改是什么意思嘛?”

    “不懂,我是良民,我又不犯法。”狗哥摸了摸口袋,愣了一下,伸手从霍星的口袋里抽出了一包中华。

    霍星并不抽烟。至于烟为什么在自己口袋里,那是他从狗哥口袋里偷的。他多次劝诫狗哥不要吸烟无果后,于是总是趁狗哥不注意的时候藏起对方的烟。

    “《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管理条例》第二十六条规定,机动车驾驶员在行车过程中,不可以抽烟,要不然扣分。”霍星说,“今年刚得的驾照,科目一里有提到。”

    “操,妈的,你他妈是真该死啊,你他妈的!比他妈杀了我还难受!”狗哥无处安放地双手抓耳挠腮,欲哭无泪地说。

    “谢谢。”霍星指了指前方的摄像头,然后扭头看着窗外。

    霍星看过过去一到两百年里的纪录片,他说不清楚,现在对于过去来说,究竟是不是那时人们眼中的未来。世界并没有发展出什么高科技满天飞,大楼之间也没有什么赛博朋克样式的霓虹灯。如今世界倡导的是与自然共存,环保发展,一切的经济发展都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可如果全球一直遵循着环保理念,发展中国家就得不到快速的发展,人口总数和贫富差距也一直增大,那么底层人的生活处境会越来越糟糕的啊?霍星比较猎奇,他喜欢探究一些哲学问题。不过现在看来,人们生活的环境至少有了一片蔚蓝的天空。

    “我找不到我爸了。”霍星忽然说。

    “我知道。”狗哥说。

    “我有一个想法。”

    “不行。”狗哥立马说。他知道霍星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霍星不说话了。

    狗哥见状也没有不再说话,他对此习惯了。从小开始,霍星总是在谈论间忽然就不说话了,就呆呆的看着一个地方,像是间歇性自闭症,注意力不集中的症状。

    “哥,兄弟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霍星开口打破沉默。

    “你不是手心向下万事不求人的么?”狗哥不屑地说。

    “这个事情我一个人做不来。”霍星委屈地吸了口凉气。

    狗哥过了几秒,连连摆手拒绝,“不行不行,你这崽子连媳妇都没有,都还没给霍家留个后,去美国干嘛?送人头么?不说你爸妈,我爸妈知道了会杀了我的,况且你要出事了我跟谁交代去?这事我干不来。”

    霍星沉默了一会儿,说:“狗哥,你先冷静一下,想好了再说。”

    “我忽然感觉你小子在威胁我。”狗哥听后有些诧异。

    “只是想你再考虑考虑,放心,我不会傻到要去送死这种程度。”霍星看着狗哥,努力让自己显得态度诚恳一些。他不太善于表达情绪,嘴巴有时候笨到连自己都想给自己来上两巴掌清醒清醒。

    “你妈问起来了怎么说?”过了一会儿,狗哥捏了捏眉心问。

    “就说学校突然封校了,不能出来。要是我妈打电话来,你就用我的声音和她说。”

    “算了,我还是随机应变吧,你这理由烂得要命。”狗哥无语了。

    “这么说你同意了?”

    “不知道,我还要再想一想。过两天给你答复。”狗哥看了一眼腕表,说,“都下午四点半了,去哪儿?医院么?”

    霍星看了看在后座睡觉的妹妹,扭头对狗哥说,“待会儿你送我妹去花姐那里,明天让她送我妹去上学。我就在前面的路口下车。这几天我在师父那里住。请假的事情我让周叔把我跟学校讲了。”

    “我有车呢,你为什么去搭公交?”狗哥问。

    “郊区呢,节省一点油钱。”

    “傻了你,现在是电车,不用油啦!”狗哥一脚油门切入了车流的缝隙。

    “电费也是钱啊。”霍星升起了车窗。

    “行啦行啦,别总是一副小家子气,咱们是要干大事业的人,不要在意这点小钱。”狗哥扭转方向盘进入主流车道,点击超车模式。

    车身传来轻微震动,充满科技感的灯光刷过霍星的脸庞,灯光聚合在主驾驶座的方向盘上,狗哥一脚油门,车子扬长而去。

    晚上八点时分,木桐市郊外的富人区。

    三米余长的沙发,霍星坐在上面看着玻璃桌上面对着自己的,一只呈坐立状的黑不溜秋的猫,陷入了沉思。

    “你能有点猫样吗?哪有猫这么坐着的啊?啊,你学我是不?”霍星试图和猫进行沟通,“别学我。来,你好好趴着,好好趴着啊。”

    然而猫竖起耳朵,看了霍星一眼,摇了摇胯下压着的尾巴,又转头看向别处,算是回应。

    “它是猫哦,学不了狗样。”一个二十五岁出头的女人从厨房探出头来说。

    “哦,说得也是。”霍星醒悟地点了点头,过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指桑骂槐,委屈地说“大哥,别这样,给我点面子……”

    “话说之前都没有见你养猫呢,怎么突然来兴趣养小动物了?你是要准备养大了吃掉么?”霍星起身上前拉起猫的后腿,欲要看一这猫下是公是母,“这猫黑得俊俏,上辈子烧煤还是卖炭的,长得真丑。”

    “没听见它说话么?”从厨房里端着一碗鱼汤出来的女人给了霍星一记脑瓜崩,阻止了霍星的变态行为。

    “喵喵喵么?我听不懂猫话。”霍星看着黑猫,心里还是抱有抓起猫的后腿看公母的想法。

    “它说,好家伙,上来就一套灵魂摸索加人身攻击。”女人摆好碗筷,盛了一碗鱼汤给霍星,“先不要管它。难得来一次,尝尝我的手艺。”

    那是个二十五岁出头的女人,穿着黑色的复古服饰,用金钗扎了个朴素的发型,她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慈祥和温柔,素白的脸上有种挥之不去的哀愁。

    她的名字叫观秋妙,是霍星的师父。说起来,霍星也不明白她怎么就成了自己的师傅。在小时候,他在公园里被几个小朋友欺负,被刚好路过的观秋妙看到了。观秋妙打跑了小朋友,又和霍星说了几句话,于是两人就变成师徒……也不算,只是霍星单方面认为的,实际上观秋妙并没有说过要收霍星为徒这种话。

    面前的这个女人不一般,多年不变的样貌和遗世独立的生活方式,以及无从查起的身世,都为她的神秘盖上了一层薄纱。她精通各种人文武学,还拥有着超乎常人理解的智慧,是一个没有缺点的人,并非夸张,而是她整个人真真实实的让霍星是这么认为的。

    得益于观秋妙的神秘,认识了十二生肖一个轮回的两人,霍星对观秋妙却止步于知道名字这个层面,其他的一切都无从问起。对此抱有疑问,当面又不好意思讲出口,于是霍星也曾托关系在警察局又或者别的地方,查找观秋妙的关系网,结果也可想而知。得到的答复无一例外,统一都是只有一个叫观秋妙的女人在郊外的富人区买了一栋别墅,甚至连照片都不存在。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观秋妙的背景很大,且是国家绝密的等级,这么说来,这有可能解释得了她的所有行为,那么动机是什么呢?二是压根世界上就不存在这个人,可她是真实存在的啊,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受伤会生病。两种情况,霍星选择相信第一个,因为第二个有些过于离谱了。

    既没有过去,又看不见未来,她就像一个不真实的人,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诶好嘞!”霍星调整猫趴着的姿势,然后爬上饭桌,像是饿了十多天的流浪汉,抓起筷子就要扑上。

    “打手!”观秋妙怒其不争地说,“筷子也拿去洗了。”

    霍星立刻伸出左手在拿筷子的右手上打了一巴掌,老老实实地缩回,然后起身去厨房的洗碗池洗手。

    “妙姐姐。我二十一岁了,已经不是小孩了。”霍星看着那个漂亮女人走过来,挤了一些洗洁精,帮自己洗手,无奈地说,“你是要当我姐还是要当我妈?我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观秋妙把自己当成长辈的角色,总认为霍星是个小孩,什么都不会做。

    “你就是小孩。”观秋妙哼哼。

    餐具是陶瓷的,桌布是XJ丝绸棉的,餐桌是意大利手工艺品。在霍星面前是落地的长纱帘,背后的书架上摆着各类经典名书,还有很多珍贵的黑胶唱片,根据曲目名估计,大概是两百多年前的歌了。这些都是她一个人精心布置的,无论在什么时候,吃饭的礼仪都得按规矩来。

    “先喝汤,养胃的。”她想要拿勺子舀汤喂霍星,但被后者拒绝了。

    鱼汤里加了些胡椒,喝下去后胃里的暖意传遍了全身。观秋妙再接过霍星的碗,继续帮霍星盛汤,指了指桌上的餐巾纸,意思是叫霍星擦嘴。霍星虽然有种无法反驳的无力感,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抽了张餐巾纸,认认真真地擦嘴。

    “妙姐姐,我比你高了,已经不是小孩了。”霍星再一次强调。

    观秋妙停顿了一下,看了霍星一眼,把盛好鱼汤的碗放到霍星面前,忧愁地笑了笑,坐回了旁边的位置。

    对于观秋妙的反应,霍星感到有些内疚。

    晚饭过后,观秋妙提议到天台上看星星,说是今晚能从地球上看到一颗流浪行星经过。

    遥远的夜空中,一颗行星拖着银白色的焰尾缓缓前行,与附近的天体擦肩而过,行程中它刺眼的亮度使周围暗淡,在点点星光的背景宇宙中穿行,直到时间尽头亦或它自身质量散失殆尽的那天。

    以人们在地球的视角看去,那好像黑暗中,一道孤独的,快要消逝的光。

    “这是历年来距离地球最近的一颗星际行星了吧?”霍星打破了沉默。

    “五千多万公里,换在以前的天空,单凭肉眼可看不见。”观秋妙仰躺着望向夜空里的点点星光。观秋妙很喜欢用这样的方式看天空,她觉得这样好像有一种与天空天人合一的奇妙感觉。

    “妙姐姐,你能不能再教我多一点东西?”霍星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噢!”观秋妙没有拒绝,而是欣然一笑地答应了。

    霍星有些诧异观秋妙答应的效率,接着说:“这个月我就不上学了,全天来和你学东西。”

    “没问题。”观秋妙还是笑。

    霍星微微侧过头,悄悄地用余光去打量观秋妙,而后者忽然用满眼笑意的脸回应了前者“小偷小摸”的行为。

    霍星心头一惊,急忙收回了目光。他感觉自己完全被这个漂亮女人拿捏了。他东望望西望望,又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这样么?”

    “我知道,所以不需要问。”

    霍星呵地出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霍星对观秋妙没有感觉是假的。明明对方似乎很喜欢自己,自己对此也有这份意思,在这种双向奔赴的情况下,那就应该鼓起勇气去回应对方啊。但霍星打小对很多东西都不太感兴趣,或许是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他才没有去回应观秋妙。何况,对方也没有明说,只是把他当小孩对待。这也许这是人的三大错觉之一。

    “相信我么?”观秋妙忽然说,接着她伸出手递给霍星一支试剂管。

    “这水怎么黑麻麻的?是长生不老药么?”霍星摇晃着试管,眉目间透露着些许期待。

    “喝下去之后,也许会很痛,但之后就类似脱胎换骨……”

    观秋妙的话还没说完,霍星已经打开试管一饮而尽了。

    “斯——”霍星咧着嘴吸了一口凉气,用上牙不停地刮着舌苔,“这血腥味怎么这么浓,好恶心。”霍星的口水像大坝开闸了一样,从嘴里流了出来。

    观秋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侧着身体看着霍星。

    “好吧,你可以告诉我副作用了,”霍星擦了擦嘴,“希望你不要跟我说可能会死这件事情。”霍星咧嘴笑着。

    观秋妙只是看着霍星,没有说话。

    “好吧。”霍星无奈地耸耸肩。

    随着时间的流动,霍星想知道的真相开始呈现。

    霍星坐着,胸口开始剧烈地发疼。“噗啊——”,他被迫吐出了一口黑色的血。他忍着疼痛去擦拭地上的黑血,不一会儿,血渍沾满了双手,嘴里流出的血也沾满了胸前的衣物。

    他低垂的头慢慢地抬起,眼神迷茫地望向观秋妙,无力有释然地笑,那表情好像在说“我没事,不要怕”。可他现在的这副样子实在叫人感到可怕,就像杀人犯沐浴被害者鲜血的样子。

    厄运还远远没有结束,来自胸口地疼痛才是最初的开始。一时间,霍星感觉自己全身都被子弹蚁咬了一样,每一片肌肤,每一个细胞,无时无刻不在向大脑传递痛感。紧接着黑色的血珠从他的毛孔中被挤出,他想要发出痛苦的哀号,可声带却没有与他的意愿共鸣,他哑了……不只是哑。在黑血从七巧流出时,他的感官也在渐渐消失。

    霍星整个人扭曲地倒在地上,一阵寒意传遍全身,他止不住地打着哆嗦,双手朝着夜空乱划,就像溺水中的人保留着最强烈的求生欲望,同时又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椎的狗,做着临死前无用的挣扎。

    一阵晚风吹来,霍星感觉到更冷了,已经不是表面上的冷了,这种寒冷侵透人心,是死心的冷。如果太阳在面前,霍星发誓一定会拥抱太阳,哪怕是烈火焚身,他都不会放过这个感受人生最后温暖的机会。

    “别怕,有我在。”观秋妙上前拥抱霍星,一边用手轻抚着霍星的头,一边轻声细语地重复着话语,像是在哄小孩子睡觉。

    在听力消失之前,霍星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同时一感受到观秋妙身上传来的暖意。虽然身上的疼痛还在继续,但这一刻他感到了所谓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