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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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难眠之夜(阴阳)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冷光射入房间,天花板成了光线用影子作画的画板。

    现在是23:25分,屋内的其他人已经睡着了——腾山发动机般的鼾声足以证明。

    我睡不着,白天的事使我思维活跃。我希望流动的气流能给我带来冷静,并最终把我带到梦乡。

    但难以实现,鹤关于猫的回答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机器带动的微弱气流难以将它驱散。像是魔咒一般,一直重复:

    不忠诚的狗是无法在世界上存活的。可猫不同,它们没有这样的束缚,它们生来的归宿就是在世界上自由地生存。

    我也一直把它同霞姐的话对比:

    这些自由的小家伙会恐惧与厌恶,甚至反抗要对他们施以控制的手。它们需要的,只是平等的与同样自由的同伴罢了。

    关于猫的自由,可能随便什么人在无聊时都会想到这个。但我却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相似,像破损的镜子的两块碎片,裂纹相似,却永远无法拼合。

    房间里保持着舒适的26摄氏度,我却感到异常燥热。

    出去凉快一下吧,顺便安静一下,暂时忘了这些事吧。

    我想着,穿好衣服,下床,熟练地翻出窗户,凉爽的气流确实带走了我的几分燥热。

    这是我在混乱区的习惯。每当丢掉到手的货物,我都会在晚上溜出来,一个人发会呆。只是大多数时候,都会被霞姐发现,然后被她像个小孩子般安慰。

    现在,我到有了在外面待一整晚的自由:训练基地在23:00以后就不会有人巡逻了,没人会愿意拿着微薄的工资干苦活,也没有笨蛋会傻到来偷武装部队的东西。

    “真安静啊。”

    我伸着懒腰,尽情感受着四下的静谧与清凉。刻意避开灯光,被黑暗包围然而让我有点安心感。

    在我沉浸在一个人的安静中时,我遇到了星澜,或者说她抓到了我。

    我很幸运,她不打算追究我的违规行为——实际上她也是因为睡不着才出来的。

    两个失眠者没说太多,星澜把我带到格斗场,拿出投影仪,朝天空播放一些风景图片。

    我看到清晨树梢上的太阳向大地撒下金色的光辉,看见清澈河流中越出富有生命力的鱼,看见雨过天晴后高挂在天空的彩虹……最多的还是夜空中无数颗星星组成的银河。

    我有些陶醉其中了。

    “这些都是雾都时代前的照片,现在拍不出,也找不到这样的景色了。好像照片来自另外一个星球,里面的景色好像从来都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星澜抬头看着图像感叹道。

    我看着缓慢变化的图片,都是由极具绚丽的色彩构成,深深地吸引着我的灵魂。

    随着一张森林的照片缓缓淡去,鲜艳丰富的橙红映入我的眼帘——那是之前,我在混乱区看到的大荧幕上的夕阳。

    “这张照片叫《最后的晚霞》,是一位不知名的摄影师在起雾前拍摄的世界上最后一张晚霞照片。”星澜看向我,用甜美的声音解释道:“这张照片现在被很多人当成打破黑雾的动力与精神寄托,也有人把它当做自由与美好的象征——霞,这个名字就源自这张照片,是寓意是:追求美好的自由,以及打破囚笼。”

    我猛的看向星澜,她也正微笑着看着我。如同一个陌生人准确地说出自己家的布局一般,我对星澜的话感到万分惊讶——她知道我的过往,一定!

    “你怎么知道的?”

    “和穆虹无关。我总得确保未来加入武装部队不是一个内心阴暗从而导致事故的人吧。所以我和你的监护人,也就是S17的队长谈了谈。”

    我看不到我的脸,但可以确定那上面绝对不是什么好的表情。

    “你想怎么办?把我开除?”

    我冷冷地问道。

    “我考虑后,决定让你留下。就像队长说的,你并不是什么无药可救的渣宰。”

    “那为什么和我提这个?你应该已经知道霞姐的事了。”

    “如果伤到你了,我向你道歉。不过我有疑问,你之后打算找谁复仇?”

    “肯定是杀害霞姐的凶手啊!”

    “那个人是灰兔子。”

    “这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要加入武装部队。”

    “我再问一遍,你要杀了那个人,还是杀了灰兔子?”

    “这……”

    我想开口,下一秒又定住了。单纯为了复仇的话,我只需要干掉那个混蛋。但现在我活着的是第二条命,这条命是苏那自己的命换的,这条命还要替苏尽到武装部队的责任。

    “灰兔子。”

    我用坚定的声音说着,本以为这样的回答足以结束这场对话,可星澜再次追问道:“你对灰兔子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

    我毫不犹豫地说了实话,打了星澜一个措手不及,“一无所知?那你怎么复仇?”

    “搜集情报,然后等待时机。”

    “哼哈哈,”星澜捂住嘴轻笑了一声,说:“果然队长说的没错,你还真是个独立的人。不过我倒可以分享给你一些关于灰兔子的情报。”

    “什么情报?”

    “关于灰兔子的细节。这个组织分为两部分:“里面”与“表面”。“表面”是有组织的流浪者,在世界各地奔走,袭击运输车辆。“里面”是灰兔子的本体,“里面”的成员训练有素,主要在各地进行恐怖袭击。“里面”中,还有一支精锐部队“扑克”,主要负责暗杀,绑架,或者协助“里面”进行恐怖活动。”

    “模糊的一点,是灰兔子的首领。据可靠消息,“表面”和“里面”分别由两人领导,那两人之上没有更高领导者。不排除两人共享权力的可能,但经过长达6年的卧底与追踪侦查,我们只确定了“表面”的领导人,“里面”的领导人从未出现过。”

    “灰兔子的规模很大,可能有30余万人。能在雾中统领30万人的人一定不简单。当然,要养好这30万人同样是个难题——这使得他们必须放弃灵活的迁移生活,找个地方建立基地。只有找到这个基地,摧毁它,灰兔子的核心就没了……”

    “然后灰兔子会像虫子一样崩解?”

    我问道。

    “那是自然。不过坏消息是,因为卫星无法使用,我们只知道灰兔子的总部在非加利洲。新历前那里的社会水平非常低,等三大政府逐渐稳定世界局势再关注那里的时候,非加利洲已经失去了联络。派去的侦查部队也失联了——现在确定了,那里成了流浪者的大陆。”

    “你想说什么?”

    星澜没有理会我,继续说道:“确定灰兔子总部的任务就要耗费大量的资源与人力,一旦开始剿灭行动,很难不会演变成为和流浪者的战争。即使局势能控制参加行动的部队没有后援,也是死路一条。”

    “风险是复仇所必须面对的。”

    “队长劝过你了吗?”

    “是的。”

    “这反而坚定了你的决心,对么?”

    “应该吧。”

    星澜叹气似的说着,扭头看向我,说道:“你就这么害怕开始一段新生活吗?应该是生者赋予死者意义,而不是死者控制生者——更何况你是在那这个理由让仇恨控制自己。我现在觉得,里面可能还掺了恐惧与胆怯。”

    “这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后悔。希望你能尊重。”

    “我能尊重的是那些有意义的选择,而不是这样去白白送死!难道自己的生命就不宝贵了吗?”

    星澜抬高声音向我质问道,我可以从中听出泪水的感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太过强烈后,星澜吸了吸鼻子,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继续说:“鹤在雾中被救回来的。发现她的时候她出于昏迷状态,身上的伤很重,基本上处于濒死状态。后来,她奇迹般地撑到了最近的城市,然后接受了治疗。为她做手术的医生都被吓到了:这个看上去娇弱的女生全身有足足80道伤痕,或老或新;从她身体内取出了3颗子弹,其中一颗离肺动脉不过区区2厘米;头部也有很严重的伤。”

    “我第一次听同期说的时候就被震撼到了。”星澜眼泪含着的泪在不知何处来的光地照耀下愈发闪耀,她再次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她被灰兔子追杀了,能活下来是非常幸运的。即使不记得了,鹤还是模糊地觉得之前是有什么人和她在一起的——那人现在可能已经从这个世界解脱了——康复后,鹤对开始新生活表现地很积极,即使一直遭受打击,即使那些打击会使人不由感到心疼,但她依旧像个单纯的孩子一样主动去拥抱生活。”

    “我不是鹤,没有像你的同期或像你一样像母亲一样照顾她的人——这样的人我曾经有过——很抱歉,我不能像她一样。不过至少,我这样姑且算是有一个一生的归宿让鹤好好羡慕一下。尽管不久之后,鹤羡慕的对象已经死在了归宿里。”

    我咧嘴笑道,一种奇怪的充实感涌上心头。如果能这样结束一生,也不那么让人讨厌啊。我还是不忍将霞姐从我心中的光照中移开。

    “不,你错了。不久之后,鹤就只有羡慕了。”

    “不是还有你吗?”

    星澜怔住了,低头沉思了一会后她转过身,艰难地摘下手套,“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她一只手握住那个黑色的皮手套,另一只手在我面前伸开:像是一块烤过的猪皮爬满褶皱,数不清的小泡流出粘稠的液体,脆弱的皮肤像是被撕裂了一样从紫色的肉中向外渗出黑色的血。

    “真菌感染。”星澜故作镇定地从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和灰兔子有仇的不止你一个人,我也是。我的父亲死在了灰兔子的手中。因为复仇的冲动我感染了这种真菌。它不会马上要我的命,但现代医疗技术无法治愈。如果不是鹤,我可能会为了不死在真菌手中在某个角落饮弹自尽了吧。”

    话题跳跃太大了,我被眼前的景象震地说不出半句话来。谁能想象眼前的丧尸一样的手的主人是我眼前这个楚楚动人的女性?

    “哼,抱歉,吓到你了。”星澜再次转过身,艰难地戴上手套,“现在我才发现,就这么活下去,也许才是正确的选择。可惜,太晚了。”

    我沉默了,开始想象自己的手成了那副模样。天生的恐惧与心中的仇恨扭打在了一起,我不能确定是谁赢了,或者双方都输了。

    “谢谢忠告。我会考虑新生活的,至少现在请别剥夺我的归宿。”

    “嗯,慢慢来。”星澜笑着说,“把心中的东西展现出来就好——就像你白天帮助鹤追猫那样。”

    我回忆起白天的举动,竟莫名感到害羞,“啊?她把这件事也跟你说了吗?”

    “和鹤聊的开心吗?你们真的很像啊——”星澜贴心地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感叹道:“都是可怜人,都努力地生存。”

    “努力生存吗?”

    “嗯,非常努力。只是鹤没有你这样坚定的目标。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请你帮她也找一个归宿,好吗?”

    我再次被震惊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星澜,她蔚蓝的眼睛此时如同清澈的流水,使我看到她的心灵——那里面装的是恳求。

    停顿了一会,看了看不知所措的我,又说:“我的时间有限……请你帮我把她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她说完后离开了,留我一人呆呆地坐在原地。

    我的大脑更乱了,刚才的一切像是在做梦,我不禁去想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这一晚,我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