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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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阴阳(3)落日

    恐怖的杀气从那人上身弥漫,充满了整个小巷,我被这杀气包围,挤压,蹂躏,呼吸变得异常困难和十分急促,心脏跳的飞快,我可以清楚的听见砰砰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身体好像发了疯似的朝大脑发出警告,若不是尚存一丝理智,若不是霞姐在我身边,我大概会转身拔腿就跑吧。

    “阴阳,没事吧。”

    霞姐没有看我,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语气里多了一丝恐惧,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霞姐面对敌人时会恐惧。在我的印象里,她是这么强大,自信,低调。我见过她和师傅两个人解决20多名暴徒,我见过她一人打倒4名身经百战的黑帮精英,我见过她轻松干掉一个拿刀的疯子……她没有露出过一丝一毫的恐惧,我们相处三年来她从来没有害怕过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一个人——可是现在,她怕了。

    “能跑吗?”霞姐挡在我面前,我可以清楚的看到她微微颤抖着的身体,和后颈上渗出的一层冷汗。

    “啊?能……”我被吓住了,下意识回答了霞姐,反应过来之后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有些无力了。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那家伙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忽然暴怒起来,如疯子一般咆哮着,大踏步朝这边走来,“我早就知道这里会有不怕死的杂种——你们两个浪费了我宝贵的时间!”

    霞姐后撤一步,右手掏出挂在腰间的烟雾弹,拉下拉环,缓缓向后挪步,“听我口令。”

    两秒后,烟雾弹发出浓烟,霞姐松手,丢下烟雾弹,“跑!”喊完,迅速朝烟中扔出电磁弹——那家伙距烟还有二十多米,电磁弹的触发时间只需2秒——霞姐转身,顺势把手提箱甩入烟中。

    “箱……”

    “别管箱子了。”没等我说完,霞姐便打断我的话,紧张地对我说:“阴阳,听好了,接下来咱们分头跑,一会到黑市的酒馆里汇合。一直跑,别停,明白吗?”

    我点点头。这时,滋滋的电流声从身后传来,与声音一块到的,还有一个黑影。

    “瞬间移动?!”

    没等我反应过来,那黑影就抡起拳头向我冲来,霞姐抓住我的衣领往下猛地一拉,我随之弯起腰躲过了攻击,却因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没等我站立,又是极速的拳头砸向我的脑袋。霞姐从侧面挥拳反击,那家伙迅速反应,收回已出的拳头,挡在拳与他的脑袋之间。霞姐的拳头因而改变了方向,他趁机突进,同时另一只手握拳,以极快的速度朝霞姐腹部刺去。霞姐连忙向另一边转去,勉强躲过攻击。

    那家伙瞬间调整好姿势,踢腿扫向霞姐的脖子,带动一阵强烈强大的气流,发出呜呜的声响。霞姐赶忙向后下腰,看着致命的攻击从眼前扫过,踢中了墙壁,整齐的墙壁被深深削去一块,露出里面漆黑的钢筋……

    我在这时也从地上爬起来,看向正在和那家伙交手的霞姐。

    霞姐和那家伙打的并不是难舍难分,而是被压制了,我不敢想象那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的格斗技术,毫无疑问是在霞姐甚至师傅之上的。他攻击每一次都是极快的残影,每一次都能让一米外的我感到明显的空气的运动,每一个动作比霞姐快一倍不止,那绝对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反应能力!

    霞姐得到反应的空隙后,从腰间拔出匕首,挡在我和那家伙之间,喊着:“跑,快跑!”

    不知道自己是不想走还是不能走,我的腿不听使唤,死死定在了原地。看到霞姐拿出那个锋利的匕首的那一刻,我怕了。她起杀心了,或者,那个家伙已经逼霞姐用匕首了,她紧张中带有一点急迫的话语深深扎进我我的耳朵。我怕了,可留在这里只会拖后腿——终于,呆在原地两秒钟后,我转身朝另一半跑去。

    我不敢回头,只是跑,急促沉重的呼吸和狂跳的心跳夺走了我思考的能力,只是跑,心中一直回响着自我安慰的一句话:“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我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不知道跑了多远。好像有1个小时,又好像只有十几秒,好像远离了那里,又好像只跑过了巷子的一个拐角。

    我不敢停下来,可脑袋里不断冒出回去的念头,可回去只会拖霞姐后腿。虽然霞姐敌不过他,但没了我这个负担,她应该可以逃脱——一阵尖锐的惨叫停止了我的脚步,也停止了我的幻想,那是霞姐的声音,那是我最不愿听到的声音,那是因疼痛而发出的喊声。

    终于,我还是返回了。那个声音终结了我一切希望平安的幻想,我选择折返,似乎觉得自己可能帮到她,或者……只是自己没有勇气一个人活下去罢了。

    我从腰间拔出匕首,不顾一切地朝那里飞奔,当我狼狈地回到那里的时候,我呆住了——霞姐倚在墙角,形变的左腿无法再支持她站立,左手臂朝一个极不正常的方向弯曲,嘴角还不停地往外流出鲜血。

    “看吧,我说对了。”那个混蛋踩住她的肩膀,用戏谑却毫无感情的口气说道:“我们的骑士殿下一发出惨叫,她守护的王子马上就会回来。”

    霞姐顺着他的视线无力地扭过头看向我,原本无神的眼睛中溢出了无尽的绝望。

    “不错的过家家游戏。到头来,你谁都保护不了。没用的东西。”他冷漠的说着,“认清现实吧,蠢货。”

    说着,他举起手中的手枪,对准霞姐。

    不要——

    我疯狂地朝那里奔去。

    拉动枪栓。

    不要——

    我绝望了。

    不要——

    砰——

    “啊啊啊啊啊!”我大叫着,拼命挥舞手中的匕首,把那家伙从霞姐身边赶走。

    他退后了。

    我跪在霞姐身边,死命摁住她腹部那个不断向往涌出鲜血的漆黑的空洞,温热的血液从我指缝中流出,“姐,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医院,坚持住!”

    我在骗谁?

    “没事的,会没事的!”

    别在说谎了。

    “坚持……坚……”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身体不停地颤抖,无助,恐惧,绝望,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喂……笨蛋,不是……说,让你一直……一直跑吗?”

    霞姐抬起无力的右手轻触我的脸颊,用拇指轻轻抹去我的泪水,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谢……谢谢你,阴阳,愿意……愿意为我而哭。”

    她说着,眼泪从眼角流出。

    我说不出话,含着泪,微微地摇着头。

    她触碰我的手,把我的手引导她脖子上挂着的红宝石吊坠上。

    “帮我……保护好,活……下去……”她的声音变得微软,甚至只能从嘴中呼出难以察觉的气流,“抱歉,没能保……护好……你……”

    最后的时刻,她没能说完最后的话,只是嘴唇轻微的闭合;最后的时刻,她没有恐惧的表情,只是露出了微笑;最后的时刻,她没有说出一句责备我,或诅咒这个世界的话……

    当她温柔的手失去力量,落到我的肩膀上时,我知道,她死了。

    “呵,哈,哈,呵,呵……”那个混蛋突然笑了起来,一个音一个音的发出声音,像是在悲痛的笑,像是在愉快的哭,又不带任何感情,似乎是个机器人,发出平冷的模仿人类的笑声,“腿骨断裂,手臂粉碎性骨折,内脏破损,四根肋骨折断,其中有两根刺进了肺里——小鬼,你猜猜是哪一处伤让她疼到叫出来的?”

    “啊啊啊啊啊——”我从地上爬起来,拼命挥舞着匕首刺向他。

    生命对我来说已经没有这么重要了,更何况是理智。

    咔啪。

    我的右手发出一声清响,接着是肉体被挤压所产生难以描述的声音,紧接着,匕首从我的手中落到地面,发出声响,贯彻了整个小巷。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形变弯曲了,可我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只是用左手握着没有知觉的右手,大张着嘴,想发出什么声音,却没有。

    “呵,哈,哈哈,呵,哈哈。别紧张,小东西,只是脱臼了而已。”他再次用那种诡异的没有感情的笑声音说道,这次的声音中还夹带这一丝嘲弄,“M2064梅克隆军用手枪,我最喜欢的型号。”

    他把手中的枪丢到我的脚边,“留作纪念。想报仇就来吧。如果你还能活下去的话。嘻,呵,呵,嘻嘻嘻——”说着,他弯腰捡起手提箱,慢悠悠地隐藏进阴影中。

    我捡起枪,对准脑海中那个蓝色的人影不断扣动扳机,直到他的影子在单调金属撞击声的伴奏下,彻底从我的脑海中消失。

    ……

    我捡起枪,对准脑海中那个蓝色的人影不断扣动扳机,直到他的影子在单调金属撞击声的伴奏下,彻底从我的脑海中消失。

    ……

    回过神来,我正跪地面,静静地看着躺在坟墓中安静的霞。一瞬间我有些恍惚,在不久前霞还在笑盈盈的同自己讲话。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只是后背依然能感受到汩汩流淌的鲜血逐渐变得冰冷,左手因为挖开泥土变得生疼。耳畔隐约间传来酒鬼们讨论尸体价格的嘲弄……

    我仿佛又回到两年前,在遗弃到混乱区的那个夜晚,我也是这般的安静,听着周围毛骨悚然的声音,任凭恐惧与无助把我包围,绝望是我瑟缩到角落,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哦,老师,是个小男孩欸!”

    我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女孩疑惑的面孔,友善的声音是我一颤,心底不可抑制地产生希望。

    “嗯?被丢弃的吗?唉,如果……喂,小孩,愿意和我们一块生活吗?”

    我犹豫地看着,终归还是道:“我愿意。”

    女孩扬起笑容,向我伸出手:“嘻嘻,小鬼,我叫霞,你叫什么名字?今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了!”

    霞姐把我从地面上拉起来,她的手温暖轻柔,我僵硬的手不由的向后缩,却又被她紧紧握住。我紧张地看向霞,灿烂的笑容让我意识到我不再是一个孤儿。

    那夜,霞同师傅把我带出了地狱。

    手指的疼痛容不得我再回忆半分,我颤抖地去触碰她僵硬的脸,想努力替她挤出一个笑容,冰冷的温度又告诉我,时隔两年,我再次变成了一个孤儿。

    眼前只有冰冷的她,再也没有初次的鲜活。

    无力的气流从喉咙中发出,我抬起枪,抵住自己的下巴,手指缓缓移到扳机上,眼泪从眼角滑落。

    “活下去。”

    “我做不到。”

    “活下去!”

    “可是没有你和师傅我早死在了混乱区。”

    咔啪,但枪里没有子弹。

    该死的混蛋!

    我用尽全力把手中的枪砸到地上,从地面暴起,用脚狂踩这把无声的手枪——只有我一个人疼痛而已。

    耗尽体力后,我依然跪坐在霞和师傅面前,两只手无力得拖到地上,仰头,看向天空无尽的黑雾,看不到一丝光明。

    我曾经爬上混乱区的最高处,踮起脚,眺望远处中心区的繁华,一块大荧幕上的画面,捕捉了我的视线。我看见雪白的云染上了太阳的赤红,仿佛几近凝固的焦糖,抱着一个艳红的球。一股绝美的流苏从那一点红色中浸出,在波浪状的起伏中淡去,终于将积攒的美在天与地的交线上展开。赤红,暗红,艳红,丹红……一切以红为基调的色彩被搅拌,被柔和,被打散,飘逸于蔚蓝的画板,好像有一位伟大的画师将人类所能想象的一切华丽整和,沉积后猛然喷发。这天真,这烂漫,这梦幻,这幅百年前所记录的晚霞,是现在许多活在雾中的人的向往。

    据师傅说,霞姐的名字就来自晚霞。她确实配的上这个名字,她确实拥有一切晚霞所拥有的美丽,她也确实拥有所超越晚霞的气质与精神——我对霞姐的憧憬胜过对晚霞的向往。

    但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如果神明真的存在,那么他一定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当晚霞短暂存世后,天空便陷入了黑暗。

    对我来说,现在,入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