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学派的猎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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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歌洛特

    窗外,苍白皎月高高悬挂,浓重夜幕掠过黑影。

    聆听呼唤,漂亮的回旋调转方向,飞入破落老宅。

    身躯漆黑,羽毛油亮,体型挺拔,翅膀宽且锋利,喙强壮而尖锐。

    尾羽下垂,扁平并稍微有下弯的形状。

    头部有三个角,最上面的角较短,中间的角较长,最下面的一角则弯曲向前,看起来神秘而威严。

    这是只渡鸦。

    歌洛特棕色鸟瞳注视痛苦倒地的主人,很快意识到该做些什么。

    扑打翅膀腾空,飞向狭小房间右侧的矮桌。

    几只灰蒙蒙小袋整齐放在桌面正中央,隐约发出草木植物味道。

    渡鸦嗅觉虽远不如犬科动物敏锐,但依旧能在霉臭味弥漫房间中找到目标。

    利爪抓起药袋,墙上鸟影闪过,利器划破麻布声后,薄薄月光中一捧粉末撒开如雪花纷飞,大半落在少年痛苦面容上。

    粗重呼吸,将药粉吸入鼻腔。

    大脑内匕首来回剐蹭般剧痛如火焰肆虐,正以患者的精神与理智为柴薪肆意灼烧。

    外来药物慢慢发挥作用,痛火被冷流逐渐遏制。

    时间流逝,林德尔意识终于恢复些,伸出舌头将嘴唇一圈沾染的粉末贪婪卷入,又伸出还在颤抖的双手将脸上身上能找到的药粉全部聚拢吞下。

    镇定、止痛效果进一步生效,头疼终于降低到可以忍耐的范畴了。

    麻药粉,由牛舌紫藤、曼陀罗根等草本植物磨碎混合所制,具有极强镇静作用,也可淡化疼痛。

    副作用是服食过量会令人产生幻觉,甚至令人体进入不可控的麻痹或昏迷状态。

    对于进入神经症状阶段的牛痘疮,治疗皮肤的药物已完全无效,只有麻药粉能暂时缓解痛苦。

    “谢谢你,歌洛特。”林德尔朝歪头注视自己的渡鸦勉强露出微笑,额头流下的汗水打湿鬓角,一团团灰色细发错乱打结,还混着残留粉末。

    他双手勉强撑地起身,又按住膝盖借力站稳,摇摇晃晃来到矮桌旁,拿起桌角铜制水壶,掀开盖子对准嘴部。

    水早凉透,混有金属锈味,空气中霉味似也渗透其中,咕噜咕噜,少年一口喝干,用麻布衣袖擦擦嘴角。

    液体顺着喉道涌入胃袋,冰冷流质感似要带走身体所剩不多的温度,口腔中各种味道残余沉淀,有种难以言喻的恶心。

    “呜。”他用力捂住嘴巴,差点吐了出来。

    等艰难压住反胃感,林德尔麻痹的舌头能感受到的只有苦涩。

    他擦了擦满头的大汗,看向爱宠抬手呼唤:“好孩子,来。”

    渡鸦振翅落在少年左肩,歌洛特闭上鸟瞳,开始享受后背传来的抚摸感。

    聪慧而通人性的鸟儿能察觉到主人在慢慢踱步,木地板嘎吱嘎吱响,开门时老旧门轴发出同样音色,并不漫长的移动后,空气里草木药物味道更加浓烈了。

    还夹杂腐肉的臭味。

    歌洛特睁目,第一眼注视身旁主人的侧脸,然后看向臭味飘来的方向。

    林德尔轻轻推开养父的房门,门轴转动吱呀声并不小,但并没有惊醒昏睡的老汤姆。

    窗户完全阖上,阻拦皎洁月光,夜幕蔓延进并不宽敞的房间。

    矮桌、破椅、木床还有上边裹着破被的男人,在少年眼中只能浮现漆黑轮廓。

    被牛痘疮折磨的养父,皮肤溃烂处涂抹了药膏,也摄入了少量麻药粉,正在昏睡。

    “歌洛特,你知道吗?”他转头看向爱宠,它好似感受到主人心意般同时歪头,“老爹是疫医,镇子里每过几个月总会出现牛痘疮,那些患病的人就会乖乖呆在家里,等待老爹或其他疫医来隔离救治。”

    林德尔眼角浮现雾气,“只要披好袍子,戴上鸟嘴面具,在面具呼吸管里塞上过滤空气的百解草和蒲公英,被感染的几率并不大,哪怕真染上牛痘疮,也很轻微,涂些药膏休息段时间就好了。”

    “这么多年,我也感染过,镇子上大家也都是,日子还是这么一天天过。”

    少年擦了擦眼眶,摸黑走进阴影,他太熟悉养父屋子的布局,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知道自己的位置。

    养父床边的老旧箱子,弯下腰打开,将其中分量不轻的几件事物全数捧起后离开。

    如果身体健康,林德尔可以轻松负担更大的重量,并快速走完从养父到自己房间的距离。

    但牛痘疮发作后身体已肉眼可见的受到影响,即使借助药物短暂压制住疼痛,但虚弱依旧是真真切切的。

    等林德尔回到房间并坐下,粗麻衣前胸的位置已被汗水打湿了。

    矮桌上,正摆着一套疫医用具。

    绘有银色十字纹饰图案的宽松黑袍,长至手肘处的皮手套,靴筒长到接近膝盖位置的黑皮靴,鸟嘴面具和配套的呼吸管。

    还有柄双刃匕首,被称之为“割开刀”,刃身较短不配备手柄,汤姆老爹常用它来切除患者皮肤表面的烂肉。

    “我活不了多久啦,歌洛特。”他说。

    “嘎嘎!”渡鸦怒了,鸟喙连续啄击少年苍白脸颊,留下多处红印。

    林德尔眼眸如水般温柔,伸手按住爱宠,安静体会油亮羽毛的光滑与体温带来的温暖触感,他继续说:“牛痘疮如果只是在皮肤表面发作,那是可以医治的。”

    “虽然要把割开刀放在火上炙烤消毒,然后等冷却后割掉皮肤溃烂的地方,再涂上药,这很痛苦,也会留下非常难看的伤疤。”他抬起手撸起袖子,露出手臂处半个巴掌大小的深棕色凹陷疤痕,这和少年苍白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看,就像这样。”

    “皮肤上的牛痘疮,是有机会治愈的,但是一旦发展进了这里……”林德尔指了指脑袋,缓缓摇头,“我见过的患者,他们如果发展到头痛的地步,那么这个症状会一直持续下去,不断折磨患者,直到他们死亡,而且无药可治,这个过程只能用麻药粉止痛。”

    “哦不,传说中巫师老爷的魔药可以治愈,但……”他自嘲摇头。

    “嘎。”

    歌洛特安静垂首,回以低沉悲鸣。

    “乖孩子,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就如同你舍不得我一样。”林德尔释然叹息,转头看向矮桌,“这是我第一次发病,还能勉强搬些重物,这说明现在身体还不算太虚弱,但我甚至不敢想明天后天醒来时,我还能不能站起来。”

    “所以有件事,我一定要去做。”他声音冷硬,那是仇恨与坚决的味道。

    “嘎?”渡鸦歪头不解。

    “将德迦贝弗帝国皇室还有贵族们的藏宝库全部烧为灰烬,在德迦贝弗城金塔大道上踩踏贵族们的尸体。”

    歌洛特歪头,鸟瞳睁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嘎?”

    “别看我,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林德尔起身,开始穿戴疫医的防护黑袍:“但是我要那些叛徒,那些比食尸鬼还要卑劣下贱的玩意,我要他们的尸体和肮脏的血全部洒在地上!我要把他们体面的房子,那些家具衣服还有所有属于他们的东西全都烧成灰烬!”

    轰!

    天际一声炸响,不知何时已铅云密布,银月在缓缓流动云层后若隐若现。

    雷鸣声后,整个世界潜入前所未有的宁静中——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