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千瞳孔骤缩。

    一股热血横贯脑门，常千一下子给老瞎子跪在地上，头哐哐砸地，砸出血痕也不管不顾：“请先生救我！”

    常千是真的怕了，双鱼玉佩经不起第三次破损了，自己这次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老瞎子站在常千前面，也不躲闪，任由他磕头。

    老瞎子平淡地问：“你别磕了，你就不想知道你——怎么死的？”

    常千抬起头来，心湖里的力量不受控制的泄露，头上的血痕瞬间消失。

    “请先生指教！”

    “指教称不上，”老瞎子摇头，“只能是不让你做一个糊涂鬼。”

    老瞎子接着说：“那位掌里观山河的高人就是济楚山鬼。他抽走了真龙、妖凰和陨仙的道，配上七件临江仙的本命物，花了一百年才洗去了山鬼之位的香火和僭矩的劫……

    “……你却又吞了回去，那么谁能救得了你？”

    老瞎子拍拍常千呆滞着的头，慢慢走远了，“本来解签，今日该收一个徒弟，奈何时运不济呀……”

    老瞎子和着脚拍诵，有慷慨悲凉之意：”我笑霸王少谋，可山鬼少勇；青雀贪醴，灭灯而行醒。”

    常千失魂落魄，跪着，眼眸子垂着，两只手像多余一样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怎么，怎么做都是错？还能有什么补救方法吗？

    “等等！先生等等！”常千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回过神来，膝行着追老瞎子。

    “您既然能看出来，那您一定能帮我，对不对？”

    常千把老瞎子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我有……我有临江仙暮阳的东西……我有紫木槐！请先生帮我！”

    “没用，”老瞎子摇摇头，“临江仙也救不了你，”

    “您一定能帮上我对不对？”常千哀求，“小子什么都可以给您，只要帮上我。”

    常千拉着老瞎子的衣角，垂着头，感受到了命运给予他的巨大的讥讽和荒谬。

    分明昨晚这股力量使他变成了济楚山鬼，仅靠气势就压得五境武夫和练气士抬不起头，强大到好像举手就能镇山河……

    可是今天早上这股力量却会要了自己的命，连七境临江仙都救不了。

    像昨日徐德哀求常千一样，他现在哀求老瞎子。

    “也罢，我可以帮你。”常千听到了瞎子又叹口气，“算是了结一段师徒缘分。”

    常千惊喜抬起头，几乎喜极而泣。

    “别高兴太早！”老瞎子声音很严肃，“机会留给你，能不能活命还要靠自己！”

    常千深深叩首：”请师傅指路！”

    老瞎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点破常千的小心思。

    “我可以给你封住济楚山鬼的力量，甚至给你山鬼一招逼退老龙的功法，但是想要扛过济楚山鬼都逃避的劫……”

    常千听得他话里有话：“您意思是？”

    老瞎子直截了当地讲：”十年，十年内必须登顶临江仙，事成后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事若不成，只当我白费了一番苦功夫。”

    常千不知道十年登顶临江仙有多难，但他还是应了，斩钉截铁。

    自从开始选错了路，他就不可能回头了，他别无选择。

    “年轻人说大话，话也不怕扯到舌头。”

    老瞎子叹口气，不知道在叹什么：”还是趁年轻多放放大话好，也省得老时无勇，心里悲哀。”

    “走吧，跟上我，”老瞎子无悲无喜起来。

    “还跪着干嘛？”老瞎子停下来，“要是后悔了还不如用山鬼的力量去逍遥几个月，反正百年后都是冢中枯骨。”

    常千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小跑接过老瞎子手里的东西，坐在前面为他探路。

    老瞎子说帮他只需费一般苦功夫，可他还是在冰层下窥见了一道暗流。

    可能也不像说起来那么简单。

    常千躬着身，探着路，恭敬问：”师傅，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老瞎子说：”登顶济楚山，上山鬼祠。”

    “接着我们做什么？”

    “顺理才章成，一步一步来，你一时半会也死不了，急什么？”

    常千被噎得不敢说话了，他害怕催急了，瞎子他老人家不管他。

    两人的脚程很快，一盏茶时间就又回到了济楚山鬼祠。

    此时的初阳与落日几乎一个颜色，成片的杂草在角落。

    老瞎子专心致志地“听”着山鬼祠，常千在他身后急不可耐，偏偏还要耐着性子，不敢出言打扰。

    老瞎子似乎来的谈性：”淇水的龙亡了，济楚的鬼也要完了……常二小子，好好记住这一切吧，五百年的山鬼祠也是黄土！”

    常千小心翼翼探话：”您对济楚山鬼有了解？”

    ”算是了解吧，”老瞎子摇了摇“一卦解众生”的旗子，字就随风扬，他用它来做探路杖。

    “我知道他命中卦象是什么。”

    “您要是有些闷儿可以给小子讲讲，小子脑袋不好，记不住东西。”

    常千明知道瞎子看不到人，仍对他讨好笑笑。

    老瞎子声音没什么感情，平淡的回忆着：”济楚山鬼卦象是水，命里缺金，善谋少勇。”

    “您的意思是……济楚山鬼也是个人？”

    “谁刚开始都是人，妖在五百年前就被本朝高祖赶到了霜凛长城外了。”

    老瞎子用旗杆杵了杵地，探出手向空中一抓，空中的云幕竟然豁然缺了一大块！

    凝聚的水汽盘成一团，似转非转，像星辰一样在手心。

    老瞎子哼着，

    “我笑霸王少谋，可山鬼少勇；青雀贪醴，灭灯而醒。”

    老瞎子轻轻吹一口气，那团水汽就又像雾一样散开，一点点浓郁，世界清白，笼罩了山鬼祠。

    老瞎子微笑：”常二小子，让你来看看五百年前的山鬼祠有多么豪奢！脑袋清明点，一刻也不要眨眼！”

    常千顺着他的话，抬头看山鬼祠，一眼就彻底震撼在了原地。

    常千想匍匐在那神坛之下。

    ——无边金海之下，伫着一座神祠。

    暮夜变成水流淌在山鬼神像的双眼中，它手中托的是素白的鹿，看起来有霜雪凛然的质感，神像的后面挂着两轮太阳！

    宏伟神像，煌煌大日，不可直视。

    白龙骨架做房梁，凤凰尾羽做帘幕，青雀鸟化作婢女，红袖添香。

    花火灯影，宝鼎香浮，远胜龙宫夜宴！

    十余个六境武夫护卫在左右，三百个六境练气士跪坐在白云之上听道，穹顶挂着星辰，雀替上长着莲花。

    空中散落一地各种各样的音符，摊开像一个又一个悲欢人间的故事。

    五百年的风流，被老瞎子一口吹尽了。

    老瞎子指着那光辉的神像，对常千说：”你刚才不是问现在做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我们要焚山，毁祠。”

    常千猛然转过头来，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对待老瞎子。

    老瞎子轻轻握紧拳头，所有辉煌便支离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