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双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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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时间过得不快不慢,周愚心中的困惑却与日俱增:“明明是在自己家,为什么会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女孩越来越不避讳同一屋檐下男人的存在。出入愈发随意。经常把T恤穿成露肩衫满屋转悠。在沙发上玩手机看电视也不拘小节总喜欢躺得四仰八叉。到了晚上更是真空披一件开衫就敢从卧室里跑出来,蹲厕所还懒得锁门。

    遇到这些情况,周愚只能无可奈何地望向窗外,以免视线落在不合适的地方。有一次他忍不住开口提醒却反遭调侃。

    “大叔,知不知道你家有位老先生是怎么批评你这种封建思想的?”

    “哪个老先生,说我什么了?”

    “那位周老先生说,‘不要一看见短袖子,就立刻想到白胳膊,想到全裸体,想到生殖器,想到性交,想到杂交,想到私生子。’”

    周愚不禁哀叹:她竟然搬出鲁迅的话...女流氓有文化实在太可怕了!

    也许那会儿周愚还未觉察,虞伽时而蛮横霸道、时而通情乖巧点点滴滴都在他心里烙下了印迹。至于那个落霞里的侧颜更是令他情不自禁心驰意往。傍晚,周愚偶见女孩倚靠在窗台边的一瞬有感而发,怦然写下文字:

    晚风微凉,拂柳送斜阳。绿上隙间,少女轻倚窗。意倦望云舒,项若雪,柔丝披霞裳。

    虞伽发现周愚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她少有地绯红了脸,幸得长发遮颊才没被瞧出来。

    “我是不是影响大叔写作了?”

    “不不,是我自己想偷会儿懒。”

    “大叔是会偷懒的人吗?”虞伽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周愚。

    “哈,脑筋迟钝了停下歇一歇,等找到感觉再继续写。”

    虞伽笑问:“是不是想和我聊天呀?”

    周愚没回答,只顾呆呆地望着她。女孩竟害羞地踡起裸露的长腿,双臂环膝抱住。这个姿势看起来像把身体藏在瀑布般的头发底下,很容易让人妒忌她的发量。

    虞伽被看得不好意思,于是率先打破尴尬气氛:“大叔平时写故事的灵感是从哪儿来的呢?”

    “这个啊...”周愚挠头说,“脑洞里蹦出来的吧。”

    “就没有大叔自己的经历吗?”

    周愚稍一纠结给出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哈哈,甲方和读者都把我的小说归在玄幻类。”

    “听大叔的意思,你写了别人不相信但是真实发生的事?大叔介意吗?你自己相信不就可以了?”

    周愚被点中心事,小说被归在哪一类自己并不在意,他就是想把某些不可思议的经历写下来。现实是这样,若原原本本地将真相公之于众未必有人相信,编成故事反而容易传播。虞伽虽然没读过他的小说,但态度上认同他坚持相信某些东西。

    虞伽不喜欢长时间的沉闷,见周愚陷入沉思于是转移话题:“大叔如果写不出东西又没人聊天的时候会做些什么事呀?”

    “一个人发呆...”

    “我还以为大叔会去远足采风什么的?”

    “也会...”周愚犹豫地看了看虞伽,仿佛是在说一件难为情的事。“但就是换一个地方发呆...”

    “大叔不喜欢旅行吗?”

    “说不上来...”他言语间有些低落,“感觉都差不多...”

    “在差不多的地方呆上几天,听差不多的介绍,做差不多的事?”

    周愚点头。

    “大叔,你是个安于呆在舒适圈里的老宅男!”

    “呃,怎么说?”

    “大叔不会旅行,真正的旅行是心中有目标就直赴山海,不跟从别人的意志,把一切交给未知,自由地去呼吸去感受。”

    周愚有些触动,虞伽说的他不是没想过,可起一念易,念起后行难。‘如果我也能和那些家伙们一样,哪怕...’周愚没敢往下想,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和立场。

    虞伽见他若有所思欲言又止,便又激励道:“干嘛那么多顾虑,旅行就好像玩游戏喽。开局满屏黑,只看得见周围一丁点儿地方。未来去往哪里做些什么,得一步步探索打开更多地图才知道。也许遇到敌人,也许捡到宝藏。如果只是待在舒适圈,很快敌人就会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最后还是逃不掉。”

    ‘逃避无用...逃避是用来欺骗身体的,内心从来都不认同?...’周愚望着虞伽,他发现这个女孩好像正带着自己跨越一道门。以前站在里面试探过门外的世界,可由于某些原因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现在似乎离门又近了些。他对女孩的感觉变得越发奇妙了。

    “我要听大叔给我讲故事。”女孩忽然撒娇地说。

    “呃,我这两天没写多少...”

    “有啥关系?没写的也可以当故事讲。”

    “这个...这个...”

    男人显得为难,在虞伽看来有些矫情,“不愿意就算啦。”

    “我不是不愿意讲,”周愚犹豫道,“是我还没完全理顺。”

    “知道啦~大叔不用往心里去,等你什么时候理顺了,第一个讲给我听好不好?”少女笑靥如春,周愚望着她不禁痴痴地脱口而出“好呀”。

    “大叔今天怎么回事啊,老这样盯着我看?”

    周愚本不擅掩藏,被她戳破后说起话更是吞吞吐吐:“就是觉得...今天你和外面的风景...气氛蛮搭的。”

    虞伽不喜绕弯子:“大叔是想说我好看吧?”

    周愚轻声回道,“嗯,很美很好看。”

    女孩心中得意,不由傲娇起来:“大叔以前也对别的女孩子说过同样的话吗?”

    没想到周愚的回答竟也是“嗯”。

    虞伽前一秒还因为周愚的憨直而暗自欣喜,后一秒便恼他不解人情,她忿忿问道:“又是对前女友说的?”

    周愚很认真地答道。“那不是。”

    经验告诉虞伽,想要男人说实话最好别给他留出反应的时间,一旦对方的眼神开始闪烁,再听到的就会是另一套说词了。“真好,原来除了1号2号之外,还有我不知道的女生,是不是楼上的3号?”

    “什么1、2、3号的?我就上幼儿园的时候对班主任说过她好看。”

    “你...”虞伽刚想抓件什么东西突然又住手,鼓着小脸对周愚说:“你长本事了啊!会编故事捉弄我了是不?”

    周愚像个被冤枉的孩子,“没有没有,不是编的。小时候我不太会说话,我记得那天当着很多家长和同学的面说,可能小的时候脸皮厚吧。”

    虞伽又好气又好笑,这个男人从年龄上可以当自己叔叔,说话思路却如孩童。真不晓得他怎么能写小说,更难以想像他的读者是群什么样的奇葩。虞伽冷冷道:“你现在会说话了?”

    周愚听出讥讽,难为情地说:“现在...也没有很会说...”

    “哼,不知道你是不是扮猪吃老虎,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周愚欲澄清,忽然窗外飘来音乐声,却是一首老歌《雾里看花》。两人均是一怔,寻声望去,原来是小胡子把音箱搬到了阳台上,在家独享卡拉OK时光。眼看他渐入佳境,自我陶醉地拿着麦在阳台上摇摆。很快便唱到那句“你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一句是情丝凝结”,周、虞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这时小胡子也注意到他们,他一手花指妖娆一手作递麦状,模仿舞台上的歌手邀粉丝同唱。

    虞伽很会捧场,随着节拍摆动手臂跟唱起来,仿佛一枚小迷妹。周愚想悄悄退回屋里,不料小胡子入戏太深,握着话筒喊:“那边的朋友不要走,请让我看到你的双手!”周愚尴尬地回了个笑礼,赶紧撤进房内,而虞伽已接过从二楼抛下来的麦克风,一开嗓就引得外面一阵喝彩。

    和上次茶话会一样,南边的阳台很快又“沦陷”。在小胡子和虞伽的领唱后,其他楼层也纷纷参战。起初只有小胡子播放的80、90年代歌曲,随着旁边楼群的助唱神器加入,00、10后的流行音乐慢慢占居多数。虞伽实在了得,新老歌曲没有她唱不好的。不甘落下风的小胡子又翻出压箱底的私藏经典,在虞伽唱功加持下顷刻扳回颓势,几幢楼之间也逐渐形成默契。或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或是对唱合唱一首接一首。直唱到满天星斗,巡楼大白开了大喇叭出来维持秩序,众人才以一曲《日不落》嗨唱收关。

    结束时,楼上楼下左邻右舍还在相互鼓励加油,就连小区外也聚集了不少围观路人隔岸送来掌声。有人感叹,被禁锢的灵魂岂止封控区里,围墙外看似自由的躯壳也一样。

    虞伽哼着曲兴高采烈地蹦回房间,从冰箱里拿了几罐啤酒又蹦了出去,看来阳台歌会的余热还要持续一会儿。周愚沉着脸说:“不是都收摊了吗?楼上有老人家、小孩子的都要睡觉的,大白也警告过了。”虞伽不以为然:“放心啦,我就和二楼的胡子叔他们喝喝酒聊聊天。”

    周愚看了一眼时钟郁郁地说:“这么晚还喝酒聊天。”

    虞伽察觉出他的小情绪,故意把啤酒往面前一放,挨近说:“大叔不喜欢我跟别人聊天呀?那你陪我喝好不好?”

    周愚皱着眉说:“不是个人喜欢不喜欢,白天聊不好吗...”

    虞伽猜到他的反应,“不陪拉倒。”说完一把捧起酒罐。走到阳台时她又回头说:“周木鱼,今天我睡沙发吧。”

    “啊,不用,我还要写稿。”

    “别说没给你机会换哦。”

    周愚不答,默默地把脸藏到屏幕下。

    假如他此刻担任狙击手,那一定伪装得很蹩脚。虞伽甚至不用看,都能感知到他隔一会儿就不自然地朝阳台张望。每回周愚的眼光“无意间”掠过的时候,总是“恰好”看到女孩很开心的样子。或举手干杯,或开怀大笑。他有时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女孩在聊些什么,可断断续续的言语犹如隔靴挠痒,越挠越痒。几番无果之后,周愚也开始厌恶自己的猥琐举动,索性搬起电脑躺到沙发上继续码字。虽仍有分心,但总算写出些东西,至于后来什么时候睡着他却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