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巍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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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季节的秦岭山脉北麓,早已告别盛夏时草木茂盛、郁郁葱葱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满山凋敝的林木和枯萎的荒草。但站在远处看,作为中华龙脊的秦岭山脉在薄雾的笼罩下,更加高大巍峨。在这条中国南北分界线的边上,在位于蓝关县普罗镇境内的灞河北侧,在沟壑纵横的岭区,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周家坡就位于一块外形酷似一条卧龙的土岭下方。在村子的南头和北头各有一孔泉眼,从地下源源不断涌出的泉水保障着全村人和畜禽的生活,也见证着周家坡村一代又一代的村民在这里生息和繁衍。

    今天是农历十月初一,是祭奠亲人的日子,也是和逝去的亲人跨越时空进行对话的时刻。在周家坡村子的后坡上,有一处坟地,埋葬着周家坡村世世代代的亡灵。大大小小被荒草覆盖着的土堆分散在坟地当中,土堆前竖着黑底白字的墓碑,土堆周围栽种着苍松翠柏,前来祭奠的人在各自亲人的墓碑前烧纸、跪拜……

    在两块并排的一大一小的土堆前,周康和父亲分别点燃了两堆纸钱。两人先是一起在大土堆前跪拜磕头,然后周康一个人再移到小土堆前跪拜磕头。大土堆是周康爷爷和奶奶的合葬墓,小土堆是周康妈妈的。为了让纸钱充分燃烧,周康找来一根树枝从纸钱堆的底部挑起一部分空隙,让即将熄灭的火焰又再次窜了起来。纸钱在熊熊烈火中逐渐化为灰烬,周康侧过脸看到两鬓斑白的父亲用布满老茧的手擦拭着眼角的浊泪。

    “两个娃现在都已经成家了,你在那边不用再操心了,把自己照顾好!”父亲哽咽地说道,这话分明是说给周康妈妈的。周康的妈妈是在周康14岁时就因为疾病去世的,仔细算来,周康离开妈妈已经快20年了。

    在周康的记忆中,几十年前的周家坡及周边的庄稼地就像一个巨大的农场。农忙时节,村子里的男女老幼都会参与到田间劳作当中。岭区由于缺水,除了房前屋后和槐树坡之外,很少有树木。在斜坡上,在路牙边,在两道坡中间的沟壑里,在每一处能够长出庄稼的边边角角,周家坡的劳动人民在各家承包或新开垦的土地上挥汗如雨,尽管他们脸上淌着汗水,手上布满老茧,但心里却蕴藏着丰收的喜悦。

    炎炎夏日,大人们在前面割麦子,孩子们则跟在后面捡拾麦穗。当父亲用扁担挑着两大捆麦个子经过一条曲折而陡峭的坡路来到平地处的轻便车前,周康会把盛满凉开水的军用水壶递到父亲面前。父亲接过水壶喝了一小口之后再把水壶塞回到周康的手中,然后一边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额头的汗珠,一边伸出另一只粗糙且布满老茧的手掌抚摸一下周康的头,这种抚摸是对周康懂事行为的一种肯定,也是对自己辛苦劳作的一种满足。

    当母亲弓着腰在坡地上割完一茬麦子,准备转身再去割另一茬麦子的时候,她看见周康拿着那个军用水壶站在自己身后。母亲笑了笑,取下盖在头上的毛巾,接过周康手中的水壶,轻轻地抿了一小口之后再递回给周康。然后她用手中的毛巾擦去周康小小额头上的汗珠,再用毛巾弹去他膝盖上因为摔了一跤而粘上的黄土。

    因为岭区降雨量小,一年四季都处于缺水状态,庄稼缺水,人更缺水。家里喝的水和用的水都需要父亲到村头的泉水潭里用水桶挑回来。每天下地之前,母亲会把烧开的水灌满两个保温瓶,然后再给这只军用水壶灌满,这是当天下地时一家人要喝的水。

    父亲和母亲不敢大口喝水,主要是因为带的水少,省着喝可以让身体持续一整天的劳作。至于田间地头上都是收麦子的邻居,水喝多了上厕所不方便的原因,大多数情况下是可以忽略的,因为在太阳的毒晒下和不停歇的劳动当中,体内的水分早都随着汗水被蒸发掉了,身体自然不会给大脑发出要上厕所的信号。

    深秋时节,是收获玉米的时候。大人们走在前面将掰下来的玉米棒子堆成大堆小堆,孩子们则跟在后面将地上的玉米棒子捡起来再一个个装进尿素袋子。每当走进玉米地,周康和妹妹周莹会比收麦子时更加兴奋,因为现在秋高气爽,且有高大茂密的玉米杆作为掩护,这里就是他们的天然乐园。

    火焰熄灭了,纸钱化为了两堆灰烬,蓝灰色的烟从灰烬中袅袅升起,随风飘向了远方。此刻,其他土堆前也有人在烧纸,坟地里燃起了更多的火堆,隐隐可以听到有人在低声哭泣。周康的父亲是在童年时就失去父爱的。据说爷爷是在一次意外中去世的,父亲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四兄妹后来是在奶奶一个人的拉扯下长大成人的。在经历幼年丧父和中年丧妻之后,一度几近崩溃的父亲在众亲友的鼓励和支持下,含辛茹苦地将年幼的周康和妹妹养大成人。

    父亲名叫周礼强,大哥周仁强小名大强,二哥周义强小名二强,排行老三的父亲小名自然叫小强。当父亲以农村中的农民和城市中农民工的身份将儿子周康和女儿周莹送进了大学校门后,他在十里八乡获得了一个响当当的称号:“打不死的小强!”。

    在与巍峨的秦岭隔灞河而望的岭区,村子的名字里基本上都会带上“坡、岭、沟、窝、涯、咀、凹”等代表地形的字眼,各个或大或小的村子散落在纵横于岭区的千沟万壑之中,在春夏秋冬中见证着岭区人世世代代的生息与繁衍,悲欢与离合。周康的母亲郝晓梅比父亲小两岁,出生在周家坡的邻村郝家沟。两个村子就隔着一道沟,同属于一个生产大队,步行十几分钟就到。在周康的记忆中,母亲经常带着他回娘家,因为距离近,母亲回娘家就像在村子里串门一样方便。

    周康后来才知道,母亲其实是被抱养的。母亲的亲生父母一共生育了七女一男八个孩子,母亲排行老四。在被抱养到郝家沟之后,母亲成为了大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尽管从小被抱养,但母亲和亲生父母以及有着血缘关系的众多姐妹兄弟间并没有断绝来往,而是保持着正常的亲戚关系,逢年过节时依然相互走动。这样以来,周康一共就有了七位姨妈或小姨,还有两位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