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腕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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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朵的心意

    任命下达之后,青阳长宏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三夫人月婉,他勾住妻子的肩膀,盯住妻子的眼睛,故意酸溜溜地对她说:“你那个大侄子还是有点本事么,大汗对他很满意,赏他在我手下差使。”他等着看妻子惊喜的表情,而且他猜到妻子惊喜之后要跟他说什么,他想好话堵她,比如说这才刚刚开始,刘宣义这小子的路还长着等等。月婉骄傲到嗓音都变了“怎么样怎么样?我说过我家的刘宣义会很有出息吧!”顿了一顿,她对青阳长宏说出了意料之外的话:“我们的小朵朵很喜欢刘宣义哦!”这下,青阳长宏真的酸了,他的小宝贝怎么可以喜欢一个穷酸的男孩,尽管他承认这个男孩是聪明高大帅气,但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青阳朵朵,这样娇艳的小玫瑰,怎么可以插到一座破毡房里,变成一个吃苦耐劳忍气吞声的大嫂,青阳长宏不假思索地喝道:“胡说什么!朵朵才多大,她懂什么!”原本亲热勾住妻子肩膀的手抽离的很生硬,声音也生硬起来:“别想!我的朵朵可不能到别人家挨穷受累,那小子除了高一点,帅一点,跟汉人学的鬼点子多一点,哪里还能配得上我女儿?你也不看看他家什么状况,除了一个寡母拖拖拉拉一大堆弟弟妹妹,只有两间帐篷,青阳朵朵从小吃什么穿什么,他家吃什么穿什么?你说有你母亲和三哥帮着他们,能帮多少?能帮多久?刘宣义又是老大,我看他对他寡母和弟弟简直就是愚孝,他那个大弟弟刘宣怀成天惹是生非,不是什么好东西,刘宣义不但不严厉管教,反而总是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他们,宠的他那几个弟弟连他这个大哥都不放在眼里,他们对自己的大哥都如此不逊,更别说对嫂子了,他们那个娘,你的嫂子,你不清楚她是什么人?你舍得让朵朵到你哥哥家受苦,我还不舍得呢!”月婉被抢白的一时语塞,又羞又恼,本想争执,但转念一想,稳住心气,冷笑道:“我这里只是提醒你一声,咱们的宝贝青阳朵朵喜欢上我那穷酸侄子刘宣义了,你是家里的天,你说什么我听着就是,你只要管的了青阳朵朵就行。退一步说,他俩要是成了,咱们能看着朵朵受苦?咱们的女儿不是还有咱们么?你也不想想,咱们的女儿有被谁欺负过吗?靠着大汗,靠着你,靠着我三哥,刘宣义又是个万里挑一的人才,现如今不过刚十八岁,就是袛候郎君的副使,你就看不见他以后的出息?”说罢也不看青阳长宏的脸色,哼了一声扭头出了厢房。青阳长宏楞了,定定地站在原地,表情很复杂。

    刘石路醉眼迷蒙,半躺在案几旁,酒壶已经空了倒在案几上,一大盘烤肉所剩无几,他半打着盹,打着酒嗝。毡房的门帘一掀,修长的身形,刘石路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刘宣义进来了。刘宣义唤了一声伯父,刘石路笑眯眯地睁开眼,眼前的刘宣义一袭半旧黄色圆领窄袖布袍,腰间一条红色蹀躞,磨了褪色的黑色牛皮靴,石路皱了皱眉,“宣义啊,你现在也是有官职的人了,怎么还穿的这么寒酸,早些日子让你宣杰兄弟给你送了些银钱过去,你娘收的,特地叮嘱是给你置办几身衣裳用的,怎么地?你娘没给你做?”刘宣义有点尴尬,他支支吾吾地说:“我娘说了,只是,只是……”刘石路半醉着,借着酒劲放大了嗓门:“只是什么!又被你娘吞了?我就不明白了,放着你这么好的儿子不好好养,不好好疼,净抠着你的钱你的东西给那几个不成器的玩意儿!”刘宣义慌忙跪了下来:“伯父别生气,不怪我娘,是宣怀和别人赌着玩赌输了,拖欠了许久,赢家不依不饶的,宣怀求我娘和我,我,我也不能真不管他……”刘宣义发现刘石路的脸开始黑了,忙又解释:“伯父莫怪宣怀,都说长兄如父,怪我没把他管好,宣怀只是顽皮了一点,毕竟还小不懂事,五个弟妹,我娘真心不易,伯父您对我百般疼爱,宣义感恩,求伯父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和我娘和弟弟计较,求您了!”刘石路沉默了,心疼地看着刘宣义,抬抬手:“起来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头让你婶娘直接找成衣人做好给你。”刘宣义噙泪磕了一个头:“伯父,不用了,书里说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侄儿觉得很有道理,现如今侄儿全家吃饱穿暖就已经很好,等侄儿建功立业重振家门,该有的自然有。”话刚说完,毡房外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舅舅可在?我是青阳朵朵。”刘石路转了转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对刘宣义抬了抬下巴:“快起来,让那丫头看见你这副伤心的样子,还以为我为难你了,保不齐要到我老娘那里告我的黑状!”刘宣义慌慌地用袖子擦干了眼泪,腾地起身,抖了抖衣袍,青阳朵朵一掀门帘进来,巧笑嫣然,一边行礼一边甜甜地叫了声“舅舅安!”石路开心地应承着,看着眼前小玫瑰花一般的女孩,笑着说:“怎么不在你外祖母那里腻歪了?是特意过来看舅舅的?”青阳朵朵扭了扭身子,腰间的佩环叮当作响,她撒娇地说道:“人家是特意来给舅舅请安的啊!”刘石路不依不饶:“我还不知道,肯定是外祖母告诉你宣义哥哥在我帐子里,你哪里是特意来看我的,明明就是沾你宣义哥哥的光顺便看看我,”说罢哈哈大笑。刘宣义难为情地摸摸头,青阳朵朵脸都红了,抬起赤新大红绣锦的皮靴跺了几跺,气呼呼地说:“等会儿就跟外祖母说你冤枉我!”刘石路笑的更欢了,他看到刘宣义愈发局促,知道刘宣义素日里内向敏感,再开玩笑不合适了,便对刘宣义说:“我新得了几匹好马,你和朵朵都是好骑手,你带你妹子去看看,一人挑一匹吧!朵朵我的小玫瑰,别生舅舅气啦!”青阳朵朵噗嗤一声笑了,她不由分说拉住了刘宣义的手,刘宣义明显地僵硬了一下,青阳朵朵一边牵着刘宣义出毡房,一边笑着回头:“那我就不跟外祖母告状了,舅舅且放心吧!”

    刘宣义由着青阳朵朵牵出来,他的手都开始出汗了,他想把手从青阳朵朵的手里抽出来,又觉得不合适,有一点点开心,但更多的是害怕,因为他看到青阳朵朵总会想起青阳长宏不耐烦他的眼神,那眼神不是定定地瞪着他,就是那种不经意都能感觉到的提防和厌恶,让他的自尊粉碎,让他的自信坍塌,他讨厌那种眼神。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却对他毫无芥蒂,仰着鲜花一般的小脸,拉着他的手,笑着,跳着,他的旧衣服和她的新锦袍不经意地蹭擦到一起,一个更光鲜,一个更陈旧。青阳朵朵忽然停下来,她围着刘宣义转了一个圈,揪了揪刘宣义的蹀躞带,不解地问:“宣义哥哥,你的腰带怎么空空的,连个小佩刀都没有?”刘宣义摸了摸腰间,自嘲地说:“啊,是什么都没有,原先的一把刀让我大弟弟拿去了。”青阳朵朵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腰带,叮叮当当挂满了心爱的小物件,她毫不犹豫取下阿爸亲手给她打的错金银镶宝小腰刀,挂在了刘宣义的蹀躞带上,还没等刘宣义说什么,她点着刘宣义的胸前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许说不要!这是我最心爱的物件,送给你!以后要你天天戴着,不许送给你弟弟,谁也不许给!”说完,还没等刘宣义反应,再次拖起刘宣义的手奔向马场。到了马场,刘宣怀正在缠着刘石路的马夫,他看上了一匹新进的四蹄踏雪乌骓马,非要拉出去跑一跑,马夫不敢,两人正纠缠,刘宣义和青阳朵朵来了,刘宣怀还记着挨的那一巴掌,看到青阳朵朵眼神不自觉地恼恨,青阳朵朵不屑地撇了撇嘴,她也看上了那匹乌骓,二话不说,从马夫手里扯过缰绳,一个漂亮的翻身上了马,笑盈盈地对刘宣义说:“宣义哥哥,敢不敢跟我赛一赛啊?你要是赢了我,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刘宣义看到刘宣怀快气哭了,赶紧圆场,对着乌骓马屁股拍了一掌:“我赢不了你,你且先去玩吧,我后面还有事要办。”乌骓嘶鸣了一声,奔驰而去。刘宣怀气呼呼地质问马夫:“凭什么她就可以骑?”马夫说道:“宣怀少爷,大人跟小的吩咐过,原本就是让青阳小姐随意选的,”又转向刘宣义:“宣义少爷,大人吩咐了,还有您的一匹,您看您喜欢哪个?”刘宣怀的眼睛瞪的老大看着刘宣义,刘宣义在他头上摸了一下:“别瞪我,我也是刚知道,伯父刚刚才告诉我,也是为了让我办差方便些。”听到办差,刘宣怀有点泄气,本来他还想等哥哥挑好马,然后硬从哥哥手里要过来,现在看来不行,让娘知道了,也要挨揍的。他酸着脸,给自己找台阶:“哼!其实也就那匹乌骓像点样子,其他的也不怎么样,我还不一定看得上。”转身欲走,眼角的余光撇到了刘宣义的腰间,“咦?大哥,这把刀好漂亮啊!给我吧!”不等刘宣义说话,上手就拽了去,刘宣义急了,连忙捂着,喝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刘宣怀嬉皮笑脸起来:“大哥,你知道我才不是什么君子呢!你学汉人斯文,我是赤丹人,就会抢!”说罢侧身一用力,把刀抢了下来,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举着刀,嘴里还在吆喝“抢到了抢到了!”忽然间,一声脆响,刘宣怀举着刀的手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子,刘宣怀哎呀一声,刀应声落地,这时候才发现刚才奔出去的乌骓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回来了,马上的青阳朵朵阴着小脸,狠狠地瞪着刘宣怀,手里卷着刚抽回来的鞭子,喝道:“你怎么什么都要抢?你哥哥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东西?你的眼皮子就那么浅?告诉你,这是我送给宣义哥哥的佩刀,我阿爸亲手给我做的,最好的镔铁,最纯的金银,最贵重的宝石,除了宣义哥哥你们谁都不配,谁都别想惦记,要是你们谁还敢从他手里抢了去,让我知道了,打断你们的手!”说罢哼了一声,策马扬鞭而去。

    刘宣怀捧着挨了一鞭子的手,气的直跺脚,带着哭腔:“这这这,什么臭丫头,又打我又打我,大哥,她她她又打我!”刘宣义呆立着,满脸的苦笑,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刘宣怀,看着刘宣怀手上的那道红肿,心里有些生青阳朵朵的气,但是从小到大,他都是谦让忍受,母亲没有能力照顾他,祖母和伯父偏爱他,但多少还是要考虑其他孩子的感受,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青阳朵朵这么直截了当,无所顾忌地维护他,他的内心被轻轻地戳了一下,眼眶有点湿。刘宣怀嘤嘤地哭起来,刘宣义走过去,弯腰捡起佩刀,搂过弟弟的脑袋揉了揉:“别哭啦,大哥把刀给你好了。”刘宣怀打开刘宣义的手:“我才不要呢!哪天让那个煞星看到了,我的手就没了!我要告诉娘,她又打我,这个臭丫头!”

    刘宣义忍不住笑了,再次拉过弟弟,擦干他的眼泪,溺爱地捧起弟弟的脸:“别告状了,白让娘生气,娘又不能上小姑姑家帮你打回来,这样吧,我等会挑一匹好马,给你骑!”刘宣怀眼睛亮了一亮,随即又暗下去:“那你办差怎么办?”刘宣义叹了口气,仰起头想了想:“我继续骑咱们家的黄骠马,虽然老了点,但还结实,等我再多打几场胜仗,会有更多的好马,还有新毡房,让娘和你们都过上好日子!”刘宣怀含着泪笑了。这时,刘石路的随从过来通知刘宣义,召集他去勤德大汗大帐议事。刘宣义应了,还是不放心宣怀,又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哄道:“好啦,别跟那个小丫头一般见识,晚上哥给你们弄烤肉,我们好好吃一顿!”刘宣怀没有吭声,脸色有点苍白。

    刘宣义朝勤德大汗的大帐走去,路上遇见了二伯父家的宣明,宣明个头不高,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有几分脱不了的稚气,但很是精神,刘宣义比他大五岁,自己弟妹多,跟这个堂弟走的不是很近,不过从祖母伯父那里知道,伯父对这个庶出的儿子很冷淡,但是宣明很懂事,为人厚道,爱读书,手很巧,会把石头雕刻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活灵活现。宣明微笑着对刘宣义行礼,刘宣义惦记着公事,拍了拍宣明的肩头,急急地走了。宣明却楞在原地很久,他刚才看见刘宣义腰间唯一的那把佩刀,他认识那把刀,是朵朵最心爱的物件,他求了半天,朵朵才取下来让他把玩了一小会儿,现在却舍得送给刘宣义,他意识到什么,心里一酸,有些忿忿地从怀里掏出一方雕刻了一半的粉红冻石,扬起手似乎要把这颗粉红色的小石头扔得远远的,但又迟疑了,摩挲着温润漂亮的石头,很不舍,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对着风吸了几口气,甩了甩头,最后还是很仔细地把石头放进了怀中口袋最深处。

    刘宣怀挑好了马,翻身而上,刚才被青阳朵朵抽打过的伤一阵刺痛,他咧了咧嘴,对着伤处使劲吹了几口,皱紧眉头。他盯着自己的伤,眼神渐渐怨毒凶狠,苍白的脸色开始泛红,太阳穴的青筋隐约凸起。他决定不能这么算了,他要收拾青阳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