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辉惊梦知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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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视汝为敌(三)

    蓦然出现在身后的它有一对暗黄中铺满邪绿斑点的眼,竖直的瞳孔犹如刀锋劈斩过后的裂痕,五分阴鸷、五分扭曲夹揉其间,冰冷凝珠着面前一切。

    看见断了蹄足的梅花幼鹿,眼底是视作死物的无情冷冽;看见故作狰狞的梅花母鹿,自然流露出源自骨子里的轻蔑不屑。

    它也会为颜子涵的容颜感到惊艳,哪怕她正心尖发怵,胸膛起伏不绝;它更因李拓的波澜不惊而心生警惕,锐利的爪子也顾不上藏匿。

    可这双眼睛到底却在毛驴阿涩的面上悬停。

    人与鹿,它都可以不管不顾,唯有对这头驴子,它恨恶满腹。

    锥形的尖齿一遍遍“咯噔咯噔”地咬合住,无疑下定了决心,要将这惹厌的驴子开膛破肚。

    阿涩陡然大起寒噤,冷汗不住,刻下撞面的鳄鱼,岂非已在龙蛇江上追逐了一路!

    鳄鱼动作迅速,爪子在湿地上一拨,已经向阿涩扑出。

    若非已然遭过它的道,阿涩绝不会抢先撩开蹄子蹬跳。

    这穷尽力气的纵跃让阿涩从爪牙下脱逃,甚至落在了鳄鱼的尾部,大着胆子在尾巴上跺踩,反倒因为上面坚硬的皮甲而蹄足麻木,赶紧又多远了几步。

    李拓也是连连搂着颜子涵一扑,抱在一块翻滚了七八圈后,才算脱离险处。

    鳄鱼幽微扭过身形,看着分作了左右的驴子和男女,虽欲举步,却不得不停住,实在因为空了数日腹,于是立刻盯上了附近的两头鹿。

    一头是倒地难起的梅花幼鹿,一头是坚勇不退的梅花母鹿。

    母鹿瞅着鳄鱼目光贪婪而来,“嗷——”的一声决然嘶嚎,只是它终究无角,只能呲牙。

    鳄鱼却根本不把它的恐吓放在心上,乜斜了伤疤一样的瞳孔,却是向阿涩凝望,跟着,用齿缝里流出一片讥诮。

    阿涩被它诡异的神情吓得却步,更被它陡然的跳扑惊得瘫住。

    颜子涵惊呼道:“不要!”

    已然太迟了。

    但见鳄鱼蓦然挺直身体扭脸蹿扑,突张的凶齿狠然向母鹿撕咬。

    分明严防死守着,母鹿纤细的脖颈依旧被锥形的獠牙咬中,脑袋想要抖擞回缩,却是挦扯的疼痛。

    鳄鱼如何会松口!

    它瞥见母鹿挣扎得凶,陡然迸发力气,鳄头向下猛揪,跟着母鹿便也站立也难,“啪”的一声,在湿地翻覆。

    母鹿不见屈服,四蹄仍然尝试着重新站起,可鳄鱼尾巴刚猛一甩,竟抽得母鹿一瞬间悬空,再一次重重摔落。

    “啪”。

    鲜血止不住地从脖颈淌下,慢慢汇聚,形成殷红血泊。

    鹿蹄无间不断地在地面蹬动,是它的挣扎,也是它的抽搐。

    随着力气逐渐用尽,母鹿再没有动弹、反抗,撑着眼巴巴的鹿瞳,闪掠过绝望。它朝向割舍不得的孩子望看一眼后,“嗷嗷”两声向天低啸,似乎在渴求奇迹发生,能将自己的骨肉救下。

    像珍珠一样的泪滴从幼鹿眼底成串夺眶,它也在歇斯底里地叫。

    “嗷!嗷!嗷!”

    悲愤欲绝的喊声让天地也为之叹惋感伤。

    它望着正蹚过湖心的鹿群凄嚎:“嗷……嗷……嗷。”

    它们不该是自己的家人么?怎么竟将自己和母亲舍弃了?幼鹿如何都不能相信。

    那头时常被幼鹿磨蹭肚皮的麋鹿终于良心难安,蹄足停下,刚欲转身,就同身后一脸凄寒的大角鹿撞个正着。

    大角鹿亦是苍凉,却固执地挺了挺脑袋,推搡、催促着麋鹿不许止步,唯有退走,才是整支鹿群的出路。

    母鹿是睁眼死去的,叫天不应的它,最后一眼只能望向颜子涵,眸子里满满的求助。

    颜子涵的心窝随着它的再无动弹而痛楚。

    鳄鱼在同一时间察觉了它的死去,接着好整以暇地伸出爪子,搭在母鹿的腹际,爪尖稍略使力,便在还很温热的腹上钻开了几处孔洞。

    跟着,爪子和牙齿一并朝两头用劲,竟是要把它的身子硬生生撕扯开去。

    就见肉体肌理在一寸寸断裂,骨头折断的闷响环萦在湖边落寞的冷风里。

    幼鹿痛苦地用脑袋砸地,鳄鱼根本不在意。

    颜子涵忽而怔道:“我要去救它。”

    李拓一讶:“颜姑娘?”

    颜子涵站起身,举步向啃咬的鳄鱼靠近:“我要去救它。”

    李拓赶紧去攥她的手,却发觉自己阻拦不动,须臾便被挣脱。

    他也只能扑身而起,双手由身后搂住她的腰际:“别做傻事情。”

    颜子涵反抗着、挣扎着:“你放开我!鹿妈妈拼了性命也要保护孩子活下去,我必须得救它。”

    泪水划落在李拓环腰的手臂。

    李拓突然道:“想到了娘亲?”

    颜子涵流着泪,道:“嗯。”

    李拓不禁把她搂得更紧:“你知不知道,鳄鱼的皮甲太过坚硬,凭现在的我,从外面根本斩不下去。”

    颜子涵道:“我知道。所以我并不奢望你的帮忙,我本就打算自己去。”

    李拓将下巴架在她肩头上:“如果死了呢?”

    颜子涵没有犹豫,道:“那就请你把我的尸首带回空桑山,如果还有的话。”

    李拓道:“呃——”随后长长叹了气,道:“真拿你没办法,拔剑吧。”

    颜子涵一惊:“拔?拔剑?”

    李拓道:“你难得想赤手空拳斗鳄鱼么?”

    颜子涵这才反应过来,道:“哦。”

    她拔出袖中的软剑。

    李拓一只手兀自按在她的纤腰,一只手则与她仗剑的右腕重叠上。

    颜子涵感受着他的灼烫,分不清究竟是谁在羞涩。

    李拓抓住她的手,提起手中的剑,沉声道:“目视前方,盯紧目标,既然与它来硬不得,那便以柔克刚。记得住,我教你的是“穿花蝴蝶十三招”。”

    陡然,他已携她向鳄鱼迸冲。

    鳄鱼吐出母鹿,自然向二人甩出尾巴;李拓分毫不让,带着颜子涵抢上,凭软剑的柔韧硬接这一下激撞。

    好在尚乔伶赠予的软剑并非凡物,被尾巴压得弧曲,也没断掉,不然任二人是天仙眷侣,也得命丧当下。

    借着曲剑展直的弹势,他们打着旋袭向鳄鱼的面堂。

    李拓道:““蝴蝶挽花”,用到毫巅时,可以破去一切杀招。”

    继而挺剑疾刺鳄鱼嘴唇,又在利齿咬合前猝然缩退:““飞蝶戏花”,用以刺探虚实最好。”

    接连两剑戏谑过后,鳄鱼按捺不住性子,仰着血盆大口像他们冲杀。

    李拓疾声道:“看好了,“迅蝶穿花”,一旦对方乱了方寸,就要毫不迟疑地大杀四方。”

    剑锋蓦地扎入鳄鱼的齿缝中,彻底由牙龈动手,削落一颗獠牙后,再用“蝴蝶挽花”逃走,令鳄鱼的啃咬落得空。

    李拓左手将鳄牙在颜子涵眼前晃了晃,立刻被她打落:“臭。”

    她随后拉着李拓的手,重新扶在腰侧,道:“就只三招?”

    李拓道:“那就再教三招。”

    但见他挽着她的手由下而上刺挑,赫然是打对方触手不及的“花蝶问柳”,果真在鳄鱼唇上凿开血花;旋踵沿着伤口趁胜追击,“花须蝶芒”,将一个小小伤口逐渐扩大,疼得鳄鱼在嘴巴咧张。

    辛辣的痛楚让它狂躁,而“歇花谧蝶”岂非专治各式各样的狂暴,由颚脖下的软皮刺进,杀得它哑口无言。

    趁在它疼得仰头后跌时,又是三剑“迅蝶穿花”,彻底把仅余三口大牙也削得落下。

    李拓道:“先练好这六招。”

    随后,他从颜子涵的背后穿掠,踱步来到鳄鱼的面前,瞧着它呲着的嘴里已无巨齿,道:“这模样倒是好看多了。”

    鳄鱼对他深恶痛绝,哪怕失了锥形獠牙,也要向他吞咬。

    陡然张嘴冲锋,却见披风一撩,被它迎上了刀锋。

    五把刀由鳄唇内部进行斩切,一刀切得它左右分割,直到胃腹,刀锋才停止向前。

    “哗”的一声,溅了李拓一身血和胃液,那头没能消化的母鹿岂非还泡在里面。

    李拓突然向后倒去,好在有阿涩奔上来扑接。

    颜子涵分明也察觉到了异样,顾不得腥臭,赶到他的身前,于他额上一按,始觉是高烧滚烫。

    李拓虚弱地摸了摸毛驴脑袋,道:“答应带你吃鱼,不知道鳄鱼算不算得上……”

    继而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