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辉惊梦知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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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视汝为敌(二)

    无名的岛屿上到底有一片清澈见底的小湖泊,没有遮天的罩头,蔚蓝天空和明媚阳光可以尽情照落,湖边又被珊瑚树、银杏树、流苏树、紫藤树围拢,五颜六色倒映在静谧的湖水中,让偶尔溅起的涟漪油润滑浓。

    踩出涟漪的赫然是逐渐在长开的梅花幼鹿,自然会踏着调皮的轻巧脚步,在湖岸边嬉戏、跃舞;成年的鹿群在小湖边歇伏,满含柔情的鹿目向着这头捣蛋的家伙凝注。

    它自然对姐姐哥哥进行欺负,故意将水花溅在它们好不容易晒干的皮肤处;一旦被它们仰起脖子追逐,立即就往马鹿的蹄子下一缩,寻求庇护;待它们走远了,再去麋鹿的怀里躺一会儿,顺便小声在其耳边把哥哥姐姐的罪状痛述。

    生出这般顽劣幼鹿的梅花母鹿不得不向各方致上歉意,只不过群鹿委实把它宠溺得紧,根本不因为它的胡闹而置气,更让母鹿愧疚不已。

    母鹿撒着蹄子,向幼鹿走近,本打算拉入小林里数落几句,幼鹿却机灵至极,陡然就由麋鹿的肚皮上蹿起,向着稍远的湖对岸蹦蹦跳跳地逃去。

    而此时的湖对岸岂非行来了三条身影。

    二人一驴。

    想不通的李拓一脸闷郁,随便在湖边坐下,舀了一捧水,将面容稍作清洗,待到水波重新止静后,怔怔凝望自己的倒影。

    颜子涵由背后探出脑袋,评头论足道:“丑死了。”

    李拓承认道:“的确不算太英俊。”

    颜子涵手掌抵在下巴上,对着湖水眨了眨眼睛:“那我呢?”

    李拓道:“呃——”

    毛驴恬不知耻地点头如捣蒜,两只蹄子跟着舞动愉快,诚心诚意地拍着掌握自己生杀大权的姑娘马屁。

    颜子涵难得没有厌斥,反而嫣然笑起,挠了挠它的下颚,道:“驴子都比你会讨人欢喜。”

    然后转过脸去,双手在驴脸上挤了挤,惹得毛驴满脸的羞意:“呵呵,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驴仔了,同不同意?”

    毛驴偷瞥李拓一眼。

    颜子涵语气断然一冰:“嗯?”

    毛驴决绝地把李拓丢弃,点头应许。

    颜子涵揉着它的脸,道:“既然做了我的驴仔,总得取个名字吧,就叫,就叫阿涩好了。”

    李拓疑惑道:“阿涩?”

    颜子涵道:“对啊,写作羞涩的‘涩’,其实是色驴的‘色’。”

    毛驴喜得眉开眼笑。

    颜子涵把手肘搭在李拓的肩膀上,含笑道:“现下在我心目中,你可比阿涩低了一筹哦,想要平起平坐,还不赶紧求求本小姐。”

    李拓肩膀缩斜,便害得颜子涵险些身子一跌,立刻鼓起一对杏眼瞪他。

    他道:“等有命从岛上离开再说吧。”

    颜子涵双手交错胸脯前,道:“还没有头绪?”

    李拓叹了口气,道:“鬼知道我究竟哪里得罪了的鸟群?”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了“踢踏”声响。

    转头望去,赫然见着一头梅花幼鹿向二人奔跑。

    颜子涵瞧它身上的斑纹美丽至极,顿时兴奋地站起,伸出葱白一般的掌心,向幼鹿的耳朵摸去;幼鹿不怕不惧,鼻尖努了努,被她扑鼻的体香吸引,跟着一脸醺意地吐出舌头,在她脸颊上舔了舔。

    颜子涵被舔得舒服至极,不禁摸向了它的脖颈,毛驴阿涩也偷偷凑了上去,用蹄子揉它肚皮,惹得它趴在地上,四脚朝天,欢腾悦愉。

    李拓见状,便也尝试轻抚幼鹿短浅的毛皮,指尖还未触及,忽有一声凌威咆哮震贯天地。

    二人、一鹿、一驴皆展脖望去。

    但见原本于湖对岸歇息的鹿群霍然把庞大的身躯挺立,目光威严,向李拓怒瞪而去。

    那视线虽不是直逼颜子涵,仍骇得她心惊,颤声道:“李拓,你只得罪了鸟群?确定?”

    右手僵在空中的李拓苦叹道:“我已确定不了什么。”

    接着,就见一头双角至少两丈的雄鹿由鹿群后缓缓行踏出,分明是鹿群的领袖,一旦有了动作,所有雄鹿母鹿俱跟在后头。身形庞大的雄鹿结成一排,宛如一堵城墙,直接穿过湖泊,母鹿虽无阵型,却追随得紧迫,湖深处几乎要把他们的鼻子没过,也不见退缩。

    李拓向颜子涵问道:“我哪里得罪了它们?”

    颜子涵道:“丑?”

    她又摇摇头,喃喃道:“可阿涩的长相岂非连你也比不过。”

    阿涩幽怨地轻嘶一声。

    随着鹿群邻近,颜子涵尝试抚揉梅花幼鹿额头,根本没有一道锐剑般的目光扎来。

    阿涩也试着拿蹄子向幼鹿逗弄,除了梅花母鹿幽微一瞪,也无甚什么责怪低吼。

    而李拓只是用小拇指拂过幼鹿的耳朵,便引得鹿群愤恨,陡然在大角鹿的带领下在湖泊里奔冲,其势之勇,令伤了腰腹的他即便能够反应也无从闪躲,眼看那两丈的鹿角就要顶入他的喉头,好在有阿涩拖着瘸腿挺身一扑,才勉强避过。

    然而雄鹿们绝无放过他的念头,排成的鹿墙迅速化为圈,低下颅头、崭露尖锐的鹿角……

    颜子涵失声道:“不要。”

    梅花幼鹿察觉到了她声音的颤晃,蓦地扑离地上,迅速钻挤在蹄子里,在鹿角把李拓顶得血肉模糊前,将大角鹿的尾巴咬紧。

    大角鹿动作一滞,其它鹿角便也悬停,角尖离李拓的皮肉没有半指距离。

    幼鹿一边“呜呜”地叫唤着,一边来回摆动躯体,撒娇无疑。

    大角鹿本是拒绝的,谁料幼鹿钻入它的腹底,吐着湿润的舌头温舔它的肚脐,逗得它乐不可支,一下子泄去了所有的威仪。

    大角鹿无奈地用脸颊蹭了蹭,仰天轻啸了一句,雄鹿把角敛平,算是饶人一命。继而分散开去,重新在大角鹿的身后耸立出一列。

    它对李拓还是没有好气,鹿头左右甩摆着,意思鲜明,要李拓从自己的领地退出去。

    李拓捂着肚腹从地上爬起,虽听不懂,多少也能通晓其意,坚决回应:“不好。”

    大角鹿眼珠蓦地突出,眼底又染上几分冷厉。

    颜子涵赶紧劝李拓:“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倔强了。”

    李拓死鱼眼里虽无光,却清澈至极,道:“我答应了让驴兄吃上鱼,好不容易来到湖边,如何能放弃。”

    阿涩由驴目中划出了几抹泪滴,随后咧开破口,咬住他的披风,想要把他拽离。

    可李拓的双腿却如枪杆一样插进泥地,一步也不肯退去。

    阿涩松开了披风,跑到他的身前,竭力摆晃脑袋,彰显自己不吃的决心。

    李拓柔抚它的脑袋,道:“傻东西,做人做驴其实一样,永远不要跟自己的肚子较劲。”

    跟着,他甚至挺步而进,迎着众鹿,将额头与大角鹿的鹿角磕在一起,严肃地道:“我亦想请教,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

    片霎间,他竟以人类的脖子将雄鹿带角的额头反顶上去。

    当然,也只有片霎而已。

    随着大角鹿弭平震惊,鹿角一用力,便将李拓撞倒在地,不屑盈满瞳眸,更将口水吐啐在了李拓胸口。

    它为何如此憎厌自己?李拓搞不懂。

    颜子涵张开双臂,拦在一人一鹿中间,对大角鹿道:“别再伤害他了,我这就将他带走。”

    等来了大角鹿允诺般地点头后,她又连忙转身蹲下,挽住了李拓的臂膀,道:“你个榆木脑袋,干么要伤害自己跟它斗。”

    李拓萧瑟道:“我答应过。”

    颜子涵道:“那你还答应过从此以后都听从我的呢。不管,现在给我滚走。”

    李拓眉头皱了皱,问道:“呃——我有么?”

    可就在他狐疑回忆的时候,却猝然发现鹿群眼眸有慌乱闪烁,跟着大角鹿嘶哮在空中。

    原本整齐的雄鹿墙壁分崩离析,争先恐后地扑腾着鹿蹄,向湖对面的栖息地奔去,大角鹿甚至连腹下的梅花幼鹿都难有顾忌,一脚踩断了它的跟腱,只顾自己逃命。

    幼鹿的痛苦只有母鹿注意,本已跑远的,却又回到幼鹿的身际。

    梅花幼鹿痛哭流涕,疼得根本无以由地上爬起。

    眼睁睁看着鹿群的恐惧,二人一驴又何以能不心惊?

    接着,身后一声尖锐的“咯噔”冷飕飕的掠过他们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