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辉惊梦知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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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阻截(三)

    阳光继续斜坠,与八角灯笼里的烛火一并在徐绻云脸庞上交汇。

    白皙的脸,浓密的眉,额间一条红丝斑点,眸里的光采很是明洁;鼻子英挺着、叛逆着,让他既具备了儒雅,又不失激情;自信的微笑时常弯在唇边,好似一切尽在鼓掌之间。

    头冠云月清风弁,腰缠白玉虎带钩,手边一把玉骨缀梅扇,同龄人往他的身前站,不知不觉,头就得低沉一半。

    就连王小棣也得承认他的俊帅,肯定能把那个死鱼眼甩在八条街开外,可不知为何,自己就是无法同他相亲相爱。

    倒不是说彼此存有嫌隙,实在从秉性根源就容处不来,一个是乍乍乎乎的个性,虽无甚心机,却冲动易燃;一个是宁静致远,为人处事俱是风雅如兰。尝试过几次后,两人都有了决断,见面点头寒暄便是尽然,不必勉强坐于一块。

    何曾想过还能像刻下这般协力阻拦!

    可王小棣却清白他在李拓手上讨不着好,把他衣袖紧攥,道:“姐夫,你不是他的对手。”

    徐绻云笑笑,道:“只比武功,我当然是拍马都赶不上的。”他重重按了按王小棣扯袖的手背,信心满满:“放心,他不会对我动手的。”

    站起身来,在无人瞥见的刹那,掠过一丝阴鸷。

    他喃喃念着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话:“倘使他是个明白人,就该知道大荒之内,终究什么才是真正的厉害。”

    淡淡的风吹扬起他雪白的衣衫,接着,他阔步向中庭行来。

    同徐绻云一并而行的绝非只有书生意气,还有花红柳绿。

    左肩胛里洞穿着一把刀的是花红,右脚板上钉有半截枪头的是柳绿。

    如果不是上头发下的旨意,二人早被拉去了刑场,人头落地;现在还能够喘气,自然是用贴身不离地保护徐绻云周全换取的。为了活着,他们即便被人当作唯命是从狗一样驱使,也不会介意,因为由出生起,这个世道对他们就是这么残酷薄情。

    花红肩上的刀和柳绿脚上的枪自然是上次动手时留下的,不必为他们感到痛心,他们的对手岂非已被掏烂了心!

    徐绻云在李拓的面前施礼作揖,道:“在下这边有礼了。”

    李拓道:“呃——”

    徐绻云心头冷笑,想着对方一定也为自己的气势所震吓;面上犹是彬彬有礼的微笑,好似正进行着和颜悦色的商榷一样,道:“还望兄台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够就此退下。”

    李拓抿紧嘴唇,死鱼眼里第一次有了摇晃跌宕。

    他不想让局面尴尬,却还是得道:“你……是谁?”

    花红和柳绿仿佛听到了徐绻云的内心“咯噔”了一下。

    可院子里除了风声就是二人的对话。

    徐绻云面容未见有什么变化,还是那般好整以暇的微笑,道:“在下徐绻云,兄台既和王家有所渊源,想必一定知道。”

    李拓道:“呃——没听过。”虽然不想打击他,却也不想说谎话。

    片霎后,他又道:“你眼睛没事吧?”

    徐绻云立刻用眨眼收敛颤曳的眼皮,摇头否认道:“在下没事……咳……”

    花红和柳绿已经看见徐绻云把拳头攥紧了,可没有他的发号施令,二人绝不敢任意动弹一下。

    徐绻云勉强朗笑道:“兄台大概是鲜少在幽凉州活动吧,否则怎可能连在下是谁也不知道。”

    李拓点头道:“的确是这样。近些年,我都呆在雍海州,几个月前才去了一次云唐城。”

    徐绻云一抚掌,道:“这才对么。”笑容也舒展多了,道:“既是如此,不如就按在下说的那样……”

    李拓眨了眨无神的眼,疑惑道:“哪样?”

    徐绻云提醒道:“给在下个面子,兄台退下。”

    李拓认真思忖了一二,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不好。”

    徐绻云还在笑:“不……”笑容突然凝固了:“……不好……?”

    李拓点头道:“对啊。我既认不得你,又不想过深结交,给你面子干么?”

    徐绻云不禁有些呆住,片霎间,竟也想不出对方错在了哪。

    李拓对他抱拳拱手,就当是把先前那个揖给还了,接着脚步不曾有停下,继续向着王家院的里庭走去,清风缭乱在二人中央。

    眼看着二人就要擦肩而过,徐绻云这才反应过来,道:“等一下。”

    由此起,他额尖的红丝斑便开始狰狞了。

    徐绻云转过身来,锐利的眸子瞪在李拓身上,一字字地道:“你可知道幽凉州徐家?”

    李拓道:“那是大户。”

    徐绻云道:“你可知道徐家家主徐晋昂和他的伉俪祝云霏?”

    李拓道:“一位是前朝的尚书,一位是昔年的女侠。”

    徐绻云道:“你可还知道徐缱风么?”

    李拓点头道:“好像是当今精羽卫的统领吧。”

    徐绻云冷冷道:“你都知道,那便好办了。现在让我来告诉你我是谁!我就是幽凉州徐家的子嗣,徐晋昂和祝云霏宠溺有加的幼子,徐缱风的亲弟弟,徐绻云!”

    他铺垫了许多,李拓也就没那么意外了:“哦。”

    徐绻云瞪直了那双星光璀璨的眼睛,红丝斑像疤一样撑大,难以置信道:“哦?你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哦’?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李拓点头道:“我知道你叫徐绻云,知道你有个好家世,知道你有双好父母,还知道你有位好兄长。”

    他的眼睛凝盯在徐绻云的身上,平淡道:“所以呢?”

    徐绻云暴喝:“红花绿柳!”

    他恨得甚至都叫错了自己的“狗”!

    如此不知敬畏的人他长到这么大还不曾见过!就连五大豪阀里子弟也不敢对他如此轻视冷落,当下是真真切切动了怒火!

    花红、柳绿由人群中窜踱而出,肩上、腿上的伤口绝对没有滞缓了他们的动作,一个龙爪手扣住李拓的咽喉,一个缠丝手捆住李拓的右肘。二人本都是突施冷箭的好手,准确无误地把李拓的要害拿中。

    徐绻云低俯着脑袋直撞李拓的额头:“今天是我儿子的周岁礼,我不愿见血,可倘使你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介意亲手把它们剜夺。”

    李拓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不清楚自己的眼睛如何就开罪了他去,为了省麻烦,索性闭上一闭。

    徐绻云挤出一声不屑的讥笑,暗自道:到底是个绣花枕头,一使上雷霆手段,就会恬不知耻的跪地磕头。哎,偏偏遇上这种人,晦气!

    他重新露出温文尔雅的假笑,当着满堂宾朋的面,高声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不论兄台和王家有什么误会,在下都劝兄台能够放下。”

    闭着眼睛的李拓苍凉道:“如果不是误会,而是死仇呢?”

    徐绻云稍怔。

    在他发愣的同时,李拓提抬脚跟,恰好踢在披风下䙓,披风借势一划,刀光如同星芒!

    花红、柳绿再想下死手也已然晚了,疼痛他们或许不惧怕,可内肘的筋络岂非被切断了,顿时掐喉、捆肘的手皆无以活动,抑制不住地松垮。

    而披风继续拂卷空中,赫然连带着徐绻云束发的云月清风弁也一并斩破,顷刻间,就让这个浊世的佳公子如同放荡不羁的流氓纨绔一般乱发垂落!

    长风悠悠,放大了他的狼狈。

    李拓带着几分愧意,诚挚地道:“抱歉,腿脚到底不像手腕那般利索。”

    这是他的内心话,绝不存在半分讥讽。

    徐绻云额上的红丝斑血一样的红,恨不得伸出掐死李拓的手,可看着花红、柳绿断然停住,倒也不敢当真冲动。

    倏尔,一个肃穆的声音掠过院落:“够了!”王墨寅威严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