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辉惊梦知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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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阻截(二)

    但见有人把乌泱泱的宾朋拨开,慢慢朝人仰马翻的门庭走来。

    他捋起袖子,袒露出一双与他清癯模样绝不相衬的臂膀,一路踱步,一路聚势,松动骨筋的同时,也攥紧拳心,左拳往左一捻、右拳向右一拧,默默便有了轻烟。

    那袅袅的蒸汽竟是透过绷紧的皮肤毛孔飘摇而起的,随后,面额、脖颈更是虬结了青筋——不得不狰狞浑身狠劲才能鼓涨起的青筋。

    这个踏步而来的年轻人无疑是王小棣,在王家人眼中最是没心没肺的王小棣。

    当然,也是玄门中掠火流的王小棣。

    王小棣双目瞪若铜铃,黑漆漆的瞳孔满载愤怒,眼白中血丝密布,每一条都扭曲惊怵,恨意也在一条条的曲折中纠缠住,最终凝成一副心思,将李拓吞下去,连皮带骨。

    李拓对年轻人却像有说不尽的愧意,嗓子泛苦,来回扯动,也只喊得出一句:“小弟。”

    他喊的不是“小棣”,而是“小弟”,好似彼此还能有以往那样勾肩搭背的亲密。

    可现实总是冷漠无情,过去也永远回不去。

    刻下的王小棣已视李拓为此生寇敌,否则也不会毫无思虑,只因为掠火流是玄门里公认的疾风流天敌,就拜进流里。

    他嘴里好似也在喷吐火气,对李拓暴喝道:“你无资格唤我‘小弟’,今时今日,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人从王家院活着离去!”

    他说话不是用嘴,而是用命。

    每一个字都在灼烧,每一次吐气都有炎息,紧接着他迈开步履,犹若一匹撒蹄的脱缰烈马,冲着李拓狂扑袭进!

    脚底每踏一步,都会有野火焚烬,猛地冲奔七步,就在石地上烙下七个炭黑色的脚印,旋踵还有“轰隆”的爆破声在寂静的院落响起。

    丁忧彻底震惊,甚至还带上了一分畏惧:“他练的竟是“燎火断金”!”

    在他身侧的女子忍不住揪扯鹅黄的无缘裙,慌张问道:“什么是“燎火断金”?”

    丁忧眉间铺开愁云,道:“那几乎是玄门宗流里最为急功近利的一种功法心诀!它要断的并非是黄金,而是身躯体内的一寸寸骨筋,接下来你听到的每一下爆炸响息,都是骨筋撕扯迸裂的声音。

    不可否认,“燎火断金”的确有法子让人的劲道在极短时间内石破天惊,然而只要幽微运用不当,就要落下无法治愈的伤病。昔年肯修练如此功法心诀的,皆是万念俱灰之人为了同深仇血恨的对头搏命,可王小棣……他岂非还很年轻!”

    然而无情的天地已容不下丁忧的惋惜。

    王小棣双拳向李拓欺近,一拳足以开碑、一拳势必碎石,倘使被双拳同时轰中,即便有九条命,死也将是唯一的宿命。

    他第一拳就找准李拓的颅骨,势大力沉地重捶,想的赫然是把对方脑浆都给搅烂捣碎;李拓由不得拳头肆意妄为,立即扬起手背,一只手轻柔得如丝如缕如柳,片霎间向从天而降的拳头撩去。

    “啪”的一声,手背甩中王小棣腕骨,含怒捶坠的拳头反倒被重新拨上半空。

    可局势却不容李拓有分毫的放松,他岂非听见了王小棣肩胛上的一声“轰隆”。

    那正是骨筋在摩擦、在爆动,紧接着他便止住了扬起的拳头,随后翻臂一抖,握拳变手刀,向着李拓左肩劈入,分明要将一条臂膀卸除;李拓只得全力应付,撩了撩披风,留出几寸挑腿的隙处,跟着一字过肩踢踹过头顶,与斩落的手刀硬碰在一起。

    鲁莽的对撞只会带来互有损伤的结局。

    王小棣被震得倒退四步,血气在胸口跌宕狂袭;李拓虽能不动不摇地杵立,犹自悬于空中的左腿难免麻痹。

    可他脸上无动于衷的平淡才最是让王小棣憎恶、恨气。

    只停了两个瞬息,心潮甚至都没平静,王小棣已经跺脚举步,双拳贯去,似牛角像鹿尖,拳骨冒出火星,直捣黄龙地向李拓两侧太阳穴攻击;李拓须臾间收腿前窜,双向奔赴地朝王小棣贴近。

    陡然已至面贴面的距离,委实教王小棣始料不及。

    前扑之势难收,两股拳劲彻底越过李拓脑勺,全部打空;而闯入王小棣胸腹的李拓却是轻巧地反提手肘向上一勾,手下留情地把王小棣下颚击中。

    王小棣脑袋立刻向后方栽动,鲜血、屈辱和恨怒一同塞在齿缝,腰腹一声“轰隆”,筋脉肌肉猛烈收缩,硬生生抑制住趔趄倒退的势头。

    刻下,他的脑筋只塞得进无垠的暴怒,撑起粗壮的双臂横直于两侧,接着双膝旋猛摇动,竟是把自己捣荡成了龙卷火,炎炎的火焰绕着拳头滚涌,火卷残云般朝着李拓面门扫落。

    李拓始终不急不迫,面对自己尤为娴熟的招数,只瞥一眼就看清了对方的破漏。

    速度不够!

    只见他身子一矮,随便踢出一记扫堂腿,立刻绊得王小棣直往地上摔跟头。

    委实是不舍让他以脸面直落,李拓扯了扯他脖后衣领。

    然而李拓的好心王小棣全然不接受!脚步分明还未立稳,身子仍有一半斜悬在空,哪怕深知挥不出全力,照样朝着自己的脑后挥甩拳头,只盼能凭好运将李拓的眉心砸中。

    全无劲道的拳头只会被李拓擒捉,随后简单的突膝一顶,磕在王小棣的后脊梁,微微吐力,便把人扑按在地。

    席位上的女子狐疑道:“你不是说这个王小棣被人争得磕破了头?”

    丁忧尴尬笑笑,道:“两人的玄境终究还有些差距。”

    根据《武谛参悟》,玄门统共九重玄境。

    一重初啼、二重感韵、三重辨析、四重玄应、五重结庐、六重附灵、七重开圆、八重守意、九重辟天地。

    宗流玄士向来是一境筑一境,玄门三百年,单打独斗,还从未听闻过以弱胜强的奇迹。

    李拓松开了手,只说了句:“何必。”

    王小棣忿恨不已,拼命地以拳捶地,直到拳缝慢慢淌进了血迹。

    他兀自不甘心,发了狠地爬起,不顾一切地向吊着死鱼眼的李拓扑去,拳头只剩火燎火急,所有的章法、思量一并舍弃,或拳、或掌、或爪、或咬,虽是愈来愈狠猛,可招式里的衔接岂非也愈来愈失据。

    这样挥舞的拳头换不回任何意义,李拓的闪躲也变得越来越轻易。

    蓦然,王小棣急火攻心,心窝灼烧难停,不断有燥热的血水顺着他的鼻孔、耳朵、眼睛滴出去,疼得他无力站起。

    他蜷缩在地,痛苦挠着自己的心。

    李拓不忍瞧见此景,哪怕对方向自己下死手时那么的奋力,还是扬了扬披风,让清风拂起。他复又并指向王小棣扫去,清风洗髓一般透进王小棣身体。

    最猛烈的火焰或许能够窒灭起风的空气,可最温柔的清风委实也有拂熄火苗的时机。

    借着清凉,灼心的疼痛到底舒缓了些许,王小棣总算恢复了大口喘息,旋即便察觉到双拳、肩膀、腰腹都有不同程度的痛疾,无疑是在惩罚自己滥用并未修练纯熟的“燎火断金”。

    而今这一身的伤痛大概得花上两三个月来休养生息。

    才缓过气,他就把拳头捏紧,满满的不甘心。自己分明使尽了全力,竟连李拓的刀锋也不曾逼出来,更别提他还有开圆盛境!

    在他自怨自艾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臂,温声道:“小棣放心,后面就交给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