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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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2【韩二,你可莫要让吾失望啊!】

    酒过三巡。

    韩桢突然问道:“咱们相识也有一段时日了,以朱员外的能力,当个商人委实有些屈才,可曾想过谋个一官半职?”

    朱吉夹菜的动作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意动。

    他想不想当官?

    自然是想的。

    少时朱吉也是寒窗苦读了十数载,只不过乡试接连受挫,让他心灰意冷,深受打击。无奈之下,只得靠着姐夫常知县的关系,开始经商做生意,补贴家用。

    说实话,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很是欣赏韩桢的为人,务实、果断、爽利,该下狠手时也决不手软。

    对其治下的手段与理念,也极为认同和敬佩。

    朱吉听出了韩桢话中的言外之意,但他如今不能光考虑自己,贸然做出决定,不但会累及家人,还会牵连姐夫常知县。

    强压下心头的意动,他放下筷子,正色道:“多谢县长好意,只是此事吾做不得主,还需与常知县商议一番。”

    “也好!”

    韩桢微微一笑。

    朱吉的回答,早在预料之中。

    他此番不过是借朱吉之口,拨一拨常知县这把算盘。

    是去是留,该做决断了!

    能留下,自然是意外之喜,毕竟常知县还是很有才能的。

    走了,也无甚损失。

    如今,他大势已成,手下的胥吏数量,已突破八百之众,其中一大半都是读书人,一个个眼巴巴的等着再开锁厅试。

    哪怕常知县现在就走,他立刻就能遣人顶上,无缝衔接。

    朱吉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夹错了菜。

    待到吃完饭,他便匆匆离去,看样子是要修书一封,与常知县商议了。

    用热毛巾敷在脸上,散了散酒气后,韩桢眼中带着微醺,骑上战马回到府衙之中。

    刚进大堂,就见一身戎装的聂东,等在大堂之中,显然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韩桢问道:“何时来的?”

    “末将也是刚到。”

    聂东抱拳道。

    闻言,韩桢不由摇头失笑。

    如今随着韩桢渐渐起势,这厮也不再像以前那般耿直了,都开始学会玩官场那一套了。

    对此,他倒是不介意。

    毕竟得给属下们一个奔头,才能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

    来到堂案后方坐下,韩桢不紧不慢的问道:“何事?”

    “县长昨日吩咐的差事,末将与史参军已商议妥当,特来请县长定夺。”

    聂东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子递过去。

    接过之后,韩桢只是随意瞥了一眼,说道:“昨日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此事你看着办就行。”

    “末将遵命。”

    聂东点了点头,而后说道:“张和今早遣人传来讯息,前两日护送战马时,发现大批反贼从东平府越过泰山山脉,进入济南府。”

    韩桢正色道:“大批是多少?”

    “约莫七八万人。”聂东答道。

    闻言,韩桢沉吟道:“东平府境内的反贼,想来应是张迪残部。”

    聂东附和道:“末将也觉得是张迪残部,此番过境,估摸着是投奔黑山贼。”

    韩桢微微一笑:“对我们来说,倒是个好消息。济南府的反贼越多,西军被牵扯的精力也就越多。”

    若换做是他,会接纳这批张迪的残部,但却不会整编,而是给钱给粮给军械,将这批反贼安置在禹城。

    届时西军南下,禹城首当其冲。

    正好利用张迪的这批残部打前阵,顺带探一探西军的虚实。

    就算一触即溃,这么多战俘,也会成为西军的累赘,拖住西军前进的脚步,消耗粮草辎重。

    念及此处,韩桢遥遥看向北方:“冬天来了,河北之地只会一天比一天冷,高托山撑不了多久,唯一的生路就是南下与黑山贼会合。”

    “济南府越热闹越好。”

    聂东咧嘴一笑,眼中透着浓烈的战意。

    “县长,县长!”

    就在这时,大堂外传来一阵高呼。

    下一刻,只见余朝欢兴高采烈的小跑着走进大堂。

    见状,韩桢问道:“何事让余指挥如此开心?”

    “……”

    余朝欢正要作答,忽然发现大厅中的聂东,立刻止住话。

    聂东识趣道:“县长既有要事,末将便先告退了。”

    韩桢摆摆手:“无妨。”

    闻言,余朝欢这才开口,用兴奋的语气说道:“县长,卑职弄到神臂弩了!”

    神臂弩!

    韩桢与聂东双眼齐齐一亮。

    要说赵宋有什么黑科技,那当属神臂弩了。

    对比其他的普通强弩,神臂弩简直是降维打击。

    防御绝顶,刀箭难伤的瘊子甲,被称为冷锻工艺的最顶峰,可即便如此,五十步内,在神臂弩面前如同豆腐一样。

    对上寻常重甲,那更是破甲如切菜。

    韩桢之所以如此重视西军,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忌惮神臂弩。

    仙人关与和尚原这两场大战,宋兵都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这两战,神臂弩大显神威,将金人引以为傲的铁浮屠射成了筛子,打的金兀术哭爹喊娘。

    他虽然有火器,但却是最原始的黑火药炸弹,还得靠人力投掷,根本无法做到远程压制。

    如果没有神臂弩,自己的五千重甲骑兵,很可能会成为活靶子,重蹈铁浮屠的惨剧。

    韩桢蹭一下站起身,忙问道:“数量几何?”

    “八十柄!”

    余朝欢答道。

    为了弄到神臂弩,他可是费了极大的劲儿,几乎把自己与岳父家中能用的人脉,全用上了。

    韩桢微微皱眉道:“这么点?”

    不等余朝欢解释,一旁的聂东率先开口道:“县长,神臂弩乃是赵宋军中禁器,管理极其严格,余指挥能弄来八十柄,已是非常难得了。”

    作为从军十几载的百战西军,他对神臂弩可谓是非常熟悉。

    在战场上,弩手即将被擒,也会提前摧毁弩机。

    情势危急的战场都如此,可想而知平日里对神臂弩的管控该有多严格。

    听到聂东帮自己说话,余朝欢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原来如此。”

    韩桢重新坐下后,笑道:“是我太急躁了。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积少成多!”

    余朝欢面色略显为难道:“县长,对方胃口有些大。”

    韩桢也不问对方是谁,直接了当道:“他想要多少钱?”

    他不怕对方胃口大,怕的是对方不卖。

    “对方不要金银铜钱,只要白糖,一斤白糖一柄神臂弩!”余朝欢答道。

    不要钱,要白糖?

    还有这种好事?

    韩桢先是一愣,旋即看着余朝欢,似笑非笑道:“是对方要白糖,还是你要?”

    余朝欢大惊失色,赶忙解释道:“县长冤枉啊,给卑职十个胆子,也不敢行坐地起价之事。”

    “最好如此。”

    敲打一番后,韩桢说道:“一斤白糖就一斤白糖,何时能送到?”

    余朝欢心头一喜,如实答道:“估摸着要十天,神臂弩乃是军中重器,需得将整柄弩彻底拆开成散件,分批运出,如此才能瞒天过海。”

    “嗯!”

    韩桢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三弓床弩可有眉目?”

    余朝欢苦笑道:“禀县长,三弓床弩倒没有神臂弩那般严格,但问题是三弓床弩太大了,即便拆开成散件,也会被一眼认出,无法做的掩人耳目。”

    韩桢吩咐道:“你尽力而为,若实在不行就算了。”

    三弓床弩在前唐时期称作八牛弩,顾名思义需要八头牛,才能拉动上弦。

    到了宋时,经过能工巧匠改进过后,只需数名士兵便能上弦。

    技术含量有,但远没有神臂弩那么高,实在弄不来的话,韩桢就吩咐工科院的匠人们自行研究。

    ……

    ……

    “哎!”

    常知县放下手中的信件,长叹一口气。

    在一旁伺候的福伯见状,忍不住问道:“阿郎,怎地愁眉苦脸?”

    常知县苦笑一声:“韩桢通过元辰之口,来催吾表态了。”

    “这……”

    福伯面色一滞,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可不是小事,而是关乎全家老小的性命,他哪敢多嘴。

    “这韩桢笼络人心倒是有一手,自从去了益都之后,元辰就变了。此番来信,虽未表明态度,可字里行间却隐隐有投奔之意。”

    常知县再度叹了口气,语气无奈。

    好在自己这个好友兼小舅子,还分得清轻重,没有擅自做主,而是修书一封询问他的意见。

    福伯提醒道:“阿郎确实该早做决断,等到西军一至,韩二郎定会掀起反旗。”

    韩桢只要没明目张胆的掀桌子造反,常知县就不会有事。

    哪怕常知县前脚刚走,后脚韩桢就造反,朝廷最多苛责几句,连问罪估计都不会。

    可若是韩桢彻底造反,届时任凭常知县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吾省的,吾省的。”

    常知县摆摆手,喃喃自语。

    读了这么些年书,当了这么多年官儿,他心底深处,到底是存着几分忠君爱国的情怀。

    但又不得不承认,在韩桢手下任事,极为舒心,没有任何掣肘。

    哪像以前,上头是婆婆,下头有姑嫂,他这个知县当得如同受气媳妇一般,委屈巴巴。

    况且,他哪里舍得每月七八万贯的收入。

    若是离了韩桢,往后只怕又要过回苦日子了。

    书房的窗户,正对着后院。

    那颗枝繁叶茂的槐树,此刻变得光秃秃的,只剩下一些枯黄的树叶,还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彷佛随时都会飘落。

    常知县看着窗外出神,心中思绪万千。

    如今的大宋,便如同这颗槐树。

    然花有重开日,枯木可逢春,但大宋还有机会吗?

    “没有了!”

    常知县摇摇头。

    为官这么些年,让他看的越来越透彻。

    三冗问题已达顶峰,百姓也已被压榨到了极限,穷者恒穷,富者恒富。

    当今官家虽昏庸,但这一切并非是他一手造成,早在开国之初便已埋下祸根。

    如今的大宋,已然病入膏肓,无药石可医。

    就算西军平定国内叛乱,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念及此处,常知县神色挣扎,隐在宽袍大袖中的双手,不断变幻姿势。

    福伯靠着书架,感受着一旁煤炉传来的阵阵热浪,整个人只觉得暖洋洋的,知不知觉间就打起了盹儿。

    人老了,就容易犯困。

    也不知过了多久,书房中忽地响起常知县咬牙切齿的声音:“福伯,研磨!”

    福伯顿时一个激灵,缓了缓神后,走到书桌前开始研磨。

    片刻后,福伯说道:“阿郎,磨好了。”

    “嗯!”

    常知县嗯了一声,抽出一张信纸,提笔蘸了蘸墨汁后,笔走游龙的在信纸上写下一行字。

    放在平时,福伯在常知县写信时,会刻意回避。

    但因先前的谈话,让他忍不住瞄了一眼。

    【吾妻见字如晤:

    自吾远适临淄,未睹芳顔已数载矣。虽隔空飞鸿,音貌历历,甚念!

    忆昔年负笈江城,卿若秀竹扶风,一见同好,屈指已臻六六之数,吾二人皆双鬓染霜矣。曩时,吾雅好辞章,摹《上邪》之意,书诸尺素,几盈卿妆箧。幸为卿所珍,几度迁徙,未尝散佚。

    书不尽言,即日售卖田地、商铺,敛浮财携家中老小,日夜兼程,赶往益都。莫问,莫猜,莫妄意!

    夫博琼手书,癸卯年十月二十六日。】

    顷刻间,一封梅花小楷写就的信,便完成了。

    常知县轻轻吹干墨迹,细心折叠,做好字封后,这才塞入信封之中。

    “福伯,将信送回老家。”

    接过信件,福伯面色迟疑的提醒道:“阿郎,此事万万要慎重啊!”

    常知县一脸决绝,摆手道:“莫要多言,我意已决,去休!”

    见状,福伯也不再多言,拿着信件便匆匆出了书房。

    待福伯离去后,常知县吩咐道:“来人,请刘县尉来一趟书房。”

    不多时,刘勇迈着八字步,不紧不慢地走进书房。

    “不知常知县唤下官有何事商议?”

    此时的刘勇,已逐渐适应了身份的转变,言行举止间,竟真的有些威势。

    常知县吩咐道:“本官明日将动身前往益都一趟,临淄县一切大小事务,便暂且交予刘县尉处置。”

    刘勇先是一愣,旋即面色为难道:“常知县,下官怕是不行啊。”

    他这个县尉,主管县中治安,掌三班皂吏,平里日清闲的很。

    眼下突然让他暂代知县,掌管县中一切大小事物,刘勇心中压根没底。

    常知县安慰道:“县中如今无甚大事,小事自有六曹胥吏去办,不需伱费心。”

    “那……那下官权且试一试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勇只得点头应下。

    “放心,本官过几日便回来,若是遇到棘手之事,可让驿站快马加鞭告知本官。”

    又交代了一番事宜后,常知县将刘勇打发走。

    转头看着窗外的槐树,他不由叹了口气。

    韩二,你可莫要让吾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