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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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送别

    一个念头:小心谨慎不弄险。康二宝七拐八绕穿街走巷,虽至夜深,但仍时有日本兵在巡逻,好在康二宝是个活地图,怀里揣着那些敏感的药品,虽有“良民证”护身,但也是一点都不保险,有这样的意识,再有熟知地理的优势,康二宝终于安全回到了花楼。

    院落后门已经锁上了,这不赖芙蓉粗心,是花楼的门房临睡前又仔细检查了前后门,这才把芙蓉故意留下的后门给插上了插销,这点小问题难不倒康二宝,几步助跑,两脚猛蹬、一跃,双手便抓住了墙头,臂膀一发力,康二宝便越过了高高的院墙。

    “开门,我,二宝,我是康二,!”康二宝轻声敲着储藏间的房门,压低声音叫着门。

    武思京安排人轮流值班的好处就在这里,于小飞第一时间听到了叫门声,他很仔细,立刻悄声打开了一个门缝,嗯!没问题,康二宝进来了。

    “还看什么!就我一个。”康二宝对于小飞说道,于小飞很是不解,怎么出去两个人,回来就少了一个呢,先把门关上再说。

    康二宝回来了,无论带回来的是什么,武思京等人都不会再留恋梦境里的东西,没有太大的响动,武思京、老土匪他们都醒了,于小飞不忘从门缝探出脑袋去观察一下屋外的情况,康二宝又说了一遍,“还看什么!就我一个。”

    关好了门,老土匪轻手轻脚点燃了煤油灯,“怎么回事,钱博士呢?”武思京问道。

    “唉,给日本人弄去了。”康二宝一边从怀里取出药品,一边回答道。

    给日本人弄去了!这个“弄去了”指的是什么?连康二宝自己也搞不清楚,康二宝说的这个“弄去了”,还是比较准确地表达了他的意思,康二宝说:“书呆子和日本人说的都是日本话,叽哩哇啦的,老子听得一愣一愣的,鬼才晓得他们讲了些什么,书呆子到底是让日本人抓去了,还是让日本人请去了,我搞不清。”

    “到底什么情况?”武思京问。

    康二宝将他自己理解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武思京还是听不明白,大致分析一下,可以得出的结论是,那个日本眼镜军官和钱博士一定认识,还有一点基本可以确定,那就是钱博士的安全暂时应该没什么问题,那就先不管他了。

    药品!眼前这是关键,怎么用?武思京、康二宝等人仔细研究了药品的说明书,“阿司匹林”,这个武思京是见过的,用法上不会有太大问题,药品的小包装袋上都有医生写的注明,一天几次,一次几片清清楚楚,但最关键的就是“盘尼西林”,这是注射济,注射针管都配齐了,可是钱博士不在,谁会注射呢?

    武思京不会,他的目光征询了所有人,崔大胖子也在摇头,想指望他!唉,大力丸是口服的,崔大胖子从未操作过注射器,老土匪也是一样,他只会他山里的土办法,还有其他办法吗?要不就朝李方的屁股上试着打一针?想想还是没敢,要是弄不好,反倒害死人。

    康二宝想起钱博士临走时低声嘱咐的那句话,是的,实在不行,去找柳如欣,是现在去吗?太晚了,武思京也觉得不妥,最后大家一致认同,还是明天一早就去医院找柳如欣来帮忙。

    先把口服药吃下去看看,要是能退烧,那问题就不大了,李方依旧处于昏迷状态,撬开他的嘴,强行将药片灌进他嘴里,再灌些清水,伴着几声沉闷的咳嗽,药片总算是服了下去,李方才又安静地昏睡过去。

    忙完了李方,武思京再次问康二宝。如何去的医院,如何得到柳护士和刘医生的帮助,又如何中了小鬼子的埋伏,再就是钱博士与小鬼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流,康二宝几乎没有遗漏一处细节,讲述了这些,武思京想想都觉得很是险,倘若不是钱博士与那个眼镜鬼子相识,估计康二宝和钱博士的命就难保了,那护士、医生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钱博士当时给康二宝留话,说是明天回来,他还能认识回来的路吗?这一花楼的门牌、地址,钱博士是不知道的,那他如何找寻回来的路?

    武思京这么一问,康二宝才突然意识到,是啊,自己带着钱博士七拐八绕的,又走的是夜路,一个外地人,他有能力记住这些路吗?还有为了躲避小鬼子狂奔的一大段巷路!

    这的确是个问题,再说吧,武思京也没了主意,关键是钱博士跟着日本人到底去了哪里,他跟日本人到底说的是什么,康二宝、武思京不知道,想去猜测都没个方向,只要他钱博士不做汉奸,那一切都还好。

    于小飞说:“他不会真做了汉奸吧?”

    武思京表情凝重,反问道:“如果是你呢?刀架在你脖子上?”

    于小飞也许不满这样的假设,他说:“小看我!不就一死嘛,砍了脑袋,我也不可能做汉奸。”

    “那就是了,你们都有一身硬骨头,都是我挑选出来的精英,你不可能当汉奸,我相信钱博士也不可能当汉奸。”武思京是这样对大家说的,都听出来了,武思京说的是场面话,场面话和心里话自然是有区别的,武思京也正在想:他钱博士这会在干什么呢?

    轮流值班,其余人睡觉,夜已深,抓紧时间睡,可是对于李方,这个夜似乎是无边无际的,漫长的黑夜一直纠缠着他,他还能看到下一个天明吗?只希望刚刚灌下去的药片能够给他些帮助。

    储藏间里的窗户蒙着厚厚的被褥,黎明的曙光一丁点也射不进这间屋子,大家也着实累很了,只有正在值班的胡二还在强作精神,他背靠着房门,屁股下垫着一床棉被,为了充实自己的精神,胡二正在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清楚后,又开始整形手指上的汗毛,理一理,拔两根,再理一理。

    天已渐渐亮了,胡二却还浑然不知,忽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没错,有声音,胡二立刻打起精神,翻身起来、单膝跪地,扒着门仔细听,应该是女人的脚步声,且能听出声音中的小心翼翼,胡二感觉这声音中是为这间储藏室所准备的,果然接着门板上便轻轻响了两声。

    芙蓉四下看看,一切依旧那么安静,她这才轻轻敲响了储藏间的房门,“是我,开门。”

    胡二听得仔细,房门悄然开了一个缝,芙蓉小心翼翼地挤了进去,房内还是一片昏暗,芙蓉勉强只能看见为她开门的胡二,她说:“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哦,是我当值。”胡二答道。

    “我马上给你们去做饭,就是你们不方便出去洗漱,只能将就将就了,我就是跟你们说一声。”芙蓉说着,就离开了。

    要说芙蓉真是个好人,昨晚她睡的那么迟,今天早晨又特地早起,为的就是在给花楼姐妹们做饭之前,先给武思京他们做些吃的。芙蓉也担心武思京他们会在夜里自行离开,所以做饭之前,特别先去了储藏间看看人还在不在。

    这年头,有吃的就不错了,也没什么好讲究的,大火煮了一锅稀饭,又将昨晚没吃完的一些菜一起倒入锅中,弄好之后,一锅热腾腾的稀饭盛入脸盆中,观察院内没有人,芙蓉便把一脸盆的热稀饭端进了储藏间。

    还真是,不要去看人的出身,花楼里的风尘女子中一样有非常好的人,大家一起醒了,看着热腾腾的稀饭,先想着把李方弄醒,麻烦大了,李方还在昏睡,摸摸他的额头,依旧发着高热,看来昨夜服下的药片没起什么作用,再撬开他的嘴,药片塞进去。

    吹凉了小半碗稀饭,“灌!”武思京命令道,老土匪皱着眉,将稀饭硬往李方嘴里灌,兴许是稀饭的热量,使得李方能够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可是很快强行灌下去的稀饭连同药片一起被吐了出来,这是不行了,不能再这样勉强下去了。

    康二宝最快速度喝完两碗稀饭,便立刻动身去往鼓楼医院。一脸盆的稀饭不会被浪费,不大一会儿,芙蓉拿着空脸盆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储藏间,刚一出来,抬头一看,门侧面站着一个人,老板娘瞪大了眼睛看着芙蓉。

    “你要死了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老板娘压低声音斥责着芙蓉。

    芙蓉明白,事情多半已经败露,她一副恳请的表情,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老板娘不依不饶,推着芙蓉,让她带自己到储藏间去看看。

    芙蓉再也没想到,今天老板娘怎么会起的这么早,这还真不好说为什么,也许老板娘的确够警觉。事情已经败露,那索性就摊牌吧,芙蓉点点头,将老板娘引入储藏间内。

    老板娘一进屋,先是惊讶,随后就骂上了,“哎呀,怎么这么多男人呀,你个臭丫头,我还以为你是偷养个野汉子,怎么一下搞出这么们多男人呀!”

    只是骂大概还不大解恨,老板娘一边骂着,一边就上手了,她试图去拍打芙蓉的脸,被芙蓉机警地躲了过去,见这么好的一个女人被如此辱骂与欺负,男人们可不答应,武思京倒还想解释解释,但未等他开口,崔大胖子便出头了,“老娘们!再敢骂人,看不撕烂你的嘴。”崔大胖子说着,便要动粗。

    “行了,下去,没规矩!”武思京及时呵斥道。转而他对老板娘说:“真不好意思,我们借你这个地方小住一下,我们就会离开的,给老板娘和芙蓉姑娘添麻烦了,容我们缓过劲来,日后一定报答。”

    老板娘什么没见过啊,一看这些人的行为举止,又是操着不同的外地口音,她就估计武思京他们十有八九是落难的士兵,芙蓉也在一旁劝道:“妈妈,都是中国人,能伸把手就伸把手吧,总不能看着他们去送死吧。”

    “去,没你说话的份,”老板娘白了一眼芙蓉,转而对武思京说:“看先生的样子,应该是位长官吧,说句良心话,都是中国人,看着日本人作孽,我们也恨啊,恨不得杀光这些王八蛋,可是……”老板娘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要怪我狠心,要知道帮了你们,要是让日本人知道了,我们可是要杀头的,我们这楼里的姑娘们,可都不容易啊……”老板娘说着说着,竟抹起了眼泪。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现在还要等一个人,等人一回来,我们马上就想办法离开你这里,老板娘你放心,我们人一到齐,马上就走,不会再拖累你们的。”武思京解释道。

    老板娘摇摇头,又长叹一口气,“唉,先这样吧,你们可千万别出声啊。”老板娘说着,就推着芙蓉离开了储藏间,到了厨房,里面没有旁人,老板娘瞪着芙蓉,要她一五一十说清楚。

    没什么再好瞒的,想瞒也瞒不住,芙蓉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是啊,还有一个伤员,这要是把他们赶到大街上去,那就是要他们去送死啊!

    老板娘说:“你干吗招惹他们!他们就是瘟神呀,现在好了,赶他们出去不行,留他们在这里也不行,你要死,自己去死就好了,干吗害我们大家呀,要是楼里的姑娘都被你害死了,你就开心了吗?”

    芙蓉知道老板娘必然是要发发牢骚的,也就不辩解了,她反倒顺着老板娘的话,说道:“妈妈,我知道是我错了,要不然马上把这些男人赶到大街上去,好不好?”

    “你个臭丫头!好好把这些个男人给我看住了,千万让他们躲好了,别让他们惹出乱子来,老娘我就给你磕头了。”芙蓉明白,老板娘也心软了。

    钱博士在干什么呢?从昨夜武思京、康二宝念叨他的时候,他就在想着怎么摆脱日本人的“盛情”。没办法,与中村正树和山本光一的周旋那是必须的,也只能是强颜欢笑地应付。

    宪兵队长山本光一很是得意,他的意思是让钱博士好好感谢他,这个理由嘛,看上去倒真像那么回事。山本光一认为:是大日本皇军将钱博士拯救于水火之中,若不是这场“圣战”,你钱博士不还是个阶下囚,说到这一点,还真是那么回事,战事前,钱博士的确正在监狱里服刑,然而真正拯救钱博士的不是什么“大日本皇军”,而是一个真正中国人的民族精神,倘若钱博士没有一个积极的报国心,他有机会踏上去沦陷区是路上吗!

    当然场面上,钱博士还是认同山本光一的见解,为表示由衷感谢,钱博士承诺会为“大日本皇军”效忠,当然了,钱博士表决心的背后目的是不可能通知你日本人的,除非你们无条件投降。

    钱博士所谓的工作问题谈妥之后,他与两个日本军官也就成为了“朋友”,在酒宴中,他们一起回忆战前的日本,日本国盛开的樱花、宁静的北海道、富士山,还有日本的清酒、生鱼片……

    酒宴后,中村正树邀请钱博士与之同室而眠,是,作为同窗,好多话要说,还有些事必须要解释清楚的,关于那单生意,中村正树反复阐明了他受骗后之艰难,钱博士再没什么怨恨了,绝不仅仅是因为大度,而是这件事情现在看来,实在只是小事情。

    钱博士倒有件事情不大理解,你中村正树,一个学医的医生,怎么也投军来到中国?

    中村正树长长的叹息,他说,他对战争没有任何兴趣,甚至厌恶战争,但也是没办法,最后就做了没有选择的选择,投军之前,中村正树的日子过的并不如意,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副业出了问题,中村正树说,他现在想想都后悔,做一个好医生多好,干吗去做什么投机商,整个就是本末倒置,结果生意场上吃了大亏,这下就伤了元气,再想好好当医生,身上就多出沉重的包袱,也还得看人脸色过日子。

    对华战争爆发后,日本后方就在全民动员,他们医院自然也不例外,所谓动员应该是自愿原则吧,但实际上每个单位都有具体的参军名额,生意失败后,中村正树的名声就不大好了,再迫于医院方、及人际关系上的压力,他便第一批参军了,因为他的专业、他的学历,军方给他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必要的特训后,中村正树便以军医的身份来到了中国,军衔为少佐。

    南京战役之前,中村正树也参与了杭州湾登陆,上海沦陷后,中村正树专门抽时间在上海寻找过钱博士,他有钱博士在上海的联系地址,好一番苦寻啊,就是希望有机会当面向钱博士解释那单生意的事,是想当面谢罪,以求得谅解,但最终无果。

    现在好了,与钱博士意外相逢,了却了中村正树多年的一桩心事,而且现在还能在一起共事,至于所谓的“*****”、“中日亲善”,中村正树绝口不提,也是,都是念过书的人,那些言辞是怎么回事,两人私下间就不用提了,都明白,那些只是场面话,场面话也就留待在场面上去说吧。

    康二宝揣着良民证,急匆匆往鼓楼医院赶,现在是白天,过了宵禁时间,身上也没什么违禁品,康二宝大着胆子,选择最近的路径赶往医院,一路上倒还不错,没遇到什么麻烦,有一点康二宝想到了,那就是国际安全区的几个重要通道是不能走的,那里一定有日本兵的重点把守,普通的老百姓只许出、不许进,日本兵正在想尽办法压制国际安全区对难民的保护,又怎么可能允许老百姓随便进入安全区呢!

    康二宝当然记得那道筑有铁丝网的矮墙,还是昨夜的那个非常“入口”,康二宝瞅准机会,翻越矮墙,安全地进入到安全区内,一路急走,康二宝的脸上已经渗出了汗,胡乱擦了一把脸,眼前就是鼓楼医院,急诊大楼内却找不到柳如欣,刘医生也不在,估计是因为他们昨天的夜班,这会儿应该是回家睡觉了,问了当班的护士,果然如此。

    康二宝询问了柳如欣的家,那护士比较谨慎,她反问康二宝是柳如欣的什么人。

    康二宝说自己是柳如欣的表哥,有急事要找她。那护士半信半疑,可以确定的是康二宝不是鬼子,那也就没多少可担心的。康二宝很急切、很诚恳,那护士有心想帮康二宝,可她却也说不清柳如欣现在居住的具体地址,因为像她们这样的,在安全区工作的人基本都已放弃了自己的家,也是的,战火中哪里还有什么家。

    护士很肯定,柳如欣暂住在国立中央大学的校园里,只是具体在哪栋楼、哪栋宿舍里,护士就不知道了。

    康二宝再三说有急事找柳如欣,恳求护士帮他再去问问其他的医护人员,都是同事嘛,不会全都不知道柳如欣的具体住址吧,那护士的确帮着去问了,几乎问遍了急诊大楼里的医生护士,他们也只是知道柳如欣暂住于中央大学内,仅此而已。

    不能再耽搁了,谢过护士,康二宝立刻赶往中央大学,还好,离鼓楼医院很近,不一会儿康二宝便来到了中央大学,问题是这么大的校园,如何寻找到柳如欣呢?想来上了一夜的班,柳如欣此时也正该是在睡觉,她又不是大学里的教职员工,在此打听,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也没别的办法,康二宝最终决定每栋教学楼、宿舍楼挨个叫一遍,就这样,康二宝不顾旁人怪异的眼神,经过的每一栋楼前都留下了康二宝的大声呼唤,“柳如欣!柳如欣!”

    康二宝渐渐感觉咽喉有些发热、发干,又过一会儿还感觉到有些发甜,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个自来水龙头,急匆匆跑过去,拧开水龙头,却放不出一滴水,康二宝又气、又急,还有灰心,心中憋闷着一口气使他向水龙头泄愤,两掌劈向了水龙头,还能有什么反应!只觉得手掌胀痛。

    就在此时,一个水壶出现在康二宝的眼前,他抬头一看,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将一个旧水壶递在自己的面前,老人示意让康二宝喝水,康二宝口渴得厉害,他接过水壶大口大口地喝着水,老人默默看着他,不出声。

    喝了水,喉咙里的不适好了许多,“谢谢啊。”康二宝道谢,老人点点头,说了一句“好好活着。”之后便带着水壶默默走了。

    嗯!是,一定活着。

    康二宝继续奔走、呼唤,只是他的呼唤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康二宝估计柳如欣应该还在睡梦中,所以每一次呼唤几乎都做到了声嘶力竭,康二宝的声音渐趋沙哑,他明白了,他的呼唤再没有能力穿破任何一扇窗户。

    康二宝在想,也许这就是李方的命,或者此时钱博士已经赶回花楼,反正都看李方自己的造化了。康二宝坐在草地上,两眼呆望着面前的宿舍楼,就在他彻底失望的时候,忽然二楼的一扇窗户被推开了,两个小脑袋探出了窗外,是两个小男孩,他们瞧着康二宝,有个稚嫩的声音问道:“哎!你在喊谁呢?”

    听到问声,康二宝揉揉恍惚的眼睛,一时间他有些怀疑,这么两个小男孩是在跟谁说话呢?康二宝左右看看,没有旁人,也就是自己,康二宝立刻用沙哑的声音冲小男孩喊道:“柳如欣,你们认识柳如欣吗?”

    两个小男孩相互对视,接着又审视着康二宝,看得出两个小家伙正在犹豫着什么,于是康二宝又喊道:“柳如欣,你们认识吗?我是他同事,有急事找他。”

    “你有什么事啊?”稍大的小男孩问道。

    康二宝猜想,也许柳如欣就是这两个孩子的妈妈,想到这里,康二宝朝楼上喊道:“你妈妈昨天上夜班的吧,你妈妈她在家吗?”

    显然两个小男孩不认识康二宝,但楼下的这个陌生人怎么知道妈妈是上的夜班呢?大一点的男孩又问道:“我怎么不认识你的呢?”

    这下,康二宝确认自己估计的八九不离十了。

    康二宝再次清清嗓子,他的说话已经相当艰难了,没办法,还得继续与孩子沟通啊,也就在这个过程中,柳如欣被吵醒了,她躺在床上抬起头,看见两个孩子正趴在窗台上,柳如欣问道:“跟谁说话呢?”

    “妈妈、妈妈,有个男的,在楼下,他说是你同事,要找你,可我不认识他。”小男孩扭过脸来,对柳如欣说道。

    同事!柳如欣立刻起床,披了一件外衣,便跑到窗前。突然看见柳如欣出现在窗前,康二宝一下竟激动起来,心中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瞬间就涌到了眼眶里,连康二宝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向来自己是铁石心肠的硬汉子,哪里来的泪水呢?当然康二宝的眼眶还是极深的,偶尔来的一点晶莹在眼眶里绕了二三圈,便不见了。

    康二宝匆匆跑上二楼,柳如欣也很快穿好了衣服,两人见面闲话不用说了,康二宝说明来意,柳如欣二话没说,就要跟康二宝走,两个孩子虽然还很小,但是交待两句,他们便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昨夜康二宝与钱博士离开急诊大楼,很快就被日本兵包围了,不久,刘医生和柳如欣便都发现了这一情况,当时就估计到康二宝和钱博士的性命……

    “完了”,柳如欣不敢设想日本兵会动用什么样的手段,再有,就很奇怪了,医院竟然没有受到任何牵连,这让刘医生和柳如欣怎么都想不明白。

    康二宝出现了,奇迹一般!

    在赶往花楼的路上,柳如欣不禁要问康二宝是如何脱险的,也就是那样的糊里糊涂,康二宝自己都弄不大明白,更别说柳如欣能够理解到什么样的程度。

    此前康二宝太过专注于奋力呼唤柳如欣,他已经忽略了时间的概念,此时与柳如欣一同在路上已经是午后了,奇怪的是竟不觉得肚子饿。路上还不太平,在国际安全区的一个出口处遭遇了日本兵,正有几个难民试图进入安全区内,看样子大概是因为饥饿,才准备去安全区内寻求帮助,谁知日本兵不允许难民进入,难民便准备离开,怎奈日本兵又截住了他们,一来二去,这个通道便不宜在进出了。

    康二宝与柳如欣无奈,只得另选其它路径,柳如欣的心里还是很担心的,因为自南京沦陷后,柳如欣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安全区,其实康二宝也知道,他为此还着实为难,柳如欣说,救人要紧,顾不得那么多了。

    康二宝还是选择了他曾两次进入安全区的那道矮墙,翻越这道矮墙,康二宝自是不在话下,只是柳如欣!顾不得什么体面与淑女了——翻!

    康二宝挺过意不去的,对于柳如欣来说,那道铁丝网实在是个大障碍,康二宝拖去外衣,铺在铁丝网上,难免还有不可少的肌肤接触,那些尴尬暂不重要,“赶路要紧”,柳如欣说。

    一大早康二宝就走了,武思京他们一直在等待,总是在计算着时间,还能怎样呢!也只能坐等。

    花楼里的事情,芙蓉什么也不做了,老板娘不是说了嘛,“看好这些个男人”,快到中午了,芙蓉这才离开储藏室,还是为这些男人准备午饭,不用讲究,数量上能满足,也就是最大的满足了。

    还是那样的小心翼翼,老板娘抽空还能帮着芙蓉做些掩护,能少让一个人知道,就尽量少让一个知道。午饭悄然转移到了储藏间,先是察看李方的状况,还是在高热中,迷迷糊糊的他居然醒了,只是片刻,就又昏睡了过去,众人确实也拿不出任何办法,先吃饭吧。

    吃完了饭,芙蓉收拾好碗筷,不一会儿又回到了储藏间,再次打来一盆清水,毛巾上都已经发热了,从李方的额头上取下,清洗后再次放置在李方的额头上,这次清凉的感觉使得李方从昏睡中醒来,他的样子似乎好了一些,他可以说话了。

    李方的目光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武思京急忙问道:“怎么样了,你想要什么?”

    李方挣扎着抬起头,四处看了看,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武思京说:“南京,南京城,我们……”

    李方有气无力地打断了武思京的话,他问道:“你是谁呀?”

    这坏了,李方的意识出了大问题,他的眼神中更多的是恍惚与迷离,他在寻找,而屋内的人或物显然不是他所要寻找的,他的眼神中又透出了些许失望,他再一次昏睡过去。

    康二宝带着柳如欣终于赶回来了,二话不说,柳如欣先给李方搭脉,片刻,不祥的愁云便挂到了柳如欣的脸上,再从口袋里取出准备好的听诊器,只听诊了李方的心肺部位,柳如欣便紧锁眉头。

    “盘尼西林呢?”柳如欣问。

    武思京立刻将注射器与注射药递给了柳如欣,将盘尼西林注射到李方的身体后,柳如欣又翻开李方的眼皮,借助煤油灯的光亮,柳如欣看到李方的瞳孔,看得很仔细,接着便是柳如欣长长的叹息。

    “怎么样?”康二宝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急切地问柳如欣。

    柳如欣一脸的无奈,她默默取下挂在胸前的听诊器,低声说道:“嗯,估计,这个时候,送到医院去,怕都晚了。”

    就在此时,李方醒了过来,柳如欣感到非常意外,她想:也许奇迹真的会出现?

    李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老土匪赶忙扶着他坐了起来。李方的目光仍是在寻找着什么,他的声音很微弱,是在说着什么,仔细听,他说:“晶晶、晶晶。”

    很显然,李方是在呼唤,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应该是一个女人,晶晶是谁!除了李方之外,没有人知道。

    李方那迷离的目光飘忽不定,“晶晶!晶晶!”他再次呼唤。

    众人紧锁眉头,面面相觑,老土匪抱着李方的肩,说道:“娃娃呀,你别急,晶晶在家里等着你的塞,你别急。”

    芙蓉见此情景,她便轻声走到李方面前,缓缓蹲下身子,温柔地***着李方的脸,芙蓉说道:“看看我是谁!我是晶晶,你还记得我吗?”

    李方的目光停留在芙蓉的脸上,依旧是那样的迷离,芙蓉一把抱住李方,与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此时的李方已经相信了这个深深的拥抱,“晶晶,你别怪我。”李方轻声说道。

    “傻瓜,我怎么会怪你呢!”芙蓉缠mian地说。

    “嗯!”李方的眼神中忽然有了一种释怀,渐渐的,渐渐的,被一片晶莹模糊了。

    芙蓉继续轻柔地说道:“你答应晶晶的,这次你别走,一直陪着晶晶,好吗?”

    “我不走了,我一直陪你。”李方笑了,淡淡的,在芙蓉的怀里他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