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钱海四桥，继续往西南行驶四十分钟，到了一个工业园区门口就无法继续前进。

    下了出租车，顾星在仍然保留上世纪八十年代粗犷风格的大门前站了一会，园区没有门牌，也没有围墙，只是在地图上显示着，钱海市浦银生物医药园。

    根据出租车师父一路上聊过来，这个园区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投入使用了，是钱海赫赫文明的龙头产业，几十年来提供了大量的税收和工作岗位，但在本地人眼里却不是很讨喜，说是因为常年搞化工制药，水质土壤污染严重，在他小时候更是流传着许多关于试验和变异的奇闻，除非练胆，否则没有小孩子会跑这里玩，就算好奇驱使，跑到边上偷瞄几眼，回去也多半会被父母揍一顿，近年来风评更差，时不时会有人过来拉横幅抗议，要求把园区推倒搬走。

    “都是周边的土著，横幅上说什么为了下一代的生存环境，其实就是影响了他们房子的拆迁，拆迁也卖不出价钱。”

    原来灵界在人间的定居点使用的是这种说辞。

    此时春日阳光明媚，视线之内的园区散发着古老静谧的气息，像是一件旧物从衣柜里翻出来掸尘晾晒，看着看着竟也无比安宁下来。

    门岗里依旧是个老头，瞄眼证件便爽快放行，看到他手上的两大袋东西，羡慕地半眯起眼睛，“看亲戚啊？”

    “是啊。”

    顾星走进门两步，想想又退了回来，从袋子里取出一包香烟送给老人，老人也没有推辞，呵呵道谢，说现在还那么懂事的年轻人不多了。

    从地图上看就知道这个园区死大死大，走起来更有看山跑死马的感觉，还好一路上不时碰到形形色色的人，才不至于那么无聊。

    说形形色色的人也不准确，其中当然有很多人形生命体，但也有像胡帅和麻老大那样的灵兽族和器灵，也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形容。

    比如树荫下，两道影子在地面纠缠接吻，他还以为树上有人，结果，两道影子突然站了起来，合成一道向他打招呼。

    又比如池塘里几滴水珠飘到面前，问他从哪里来，要打听家乡的消息，听到抱歉后，几个半透明的人形在空气中出现，水珠化成了眼泪。

    如此种种，又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到达十几幢红砖小洋楼组成的招待所区域，根据傅明嘉发来的信息，辛离住在8号楼104。

    敲门。

    是辛离亲自开的门。

    也许是今天有客人到访，即使在房间里，丁香家的六小姐也穿得较为正式，一套湖蓝色丝绸刺绣束腰长裙，长发扎成辫子盘在头上，一对黄宝石耳环走起路来叮叮作响，使得高大的身影多了一两分俏皮。

    顾星原本想东西送到就走，可辛离执意这不合礼数，茶都泡好了，务必进去坐坐。

    一个五六十平米的套间，除了厨房一应俱全，窗帘全都拉开，屋外的盎然绿意和明媚阳光毫无阻隔地落在了房间里，仍然是那种让人安宁的古老气息。

    露台上是暗红色小茶几，围着三张雕花木椅，顾星留意到，墙角里搁着两大袋东西，看上去和自己带来的一样，都是各种零食。

    “这是傅明嘉托我带过来。”他把两袋东西挨过去放着，“他挑了很久。”

    “傅君有心了，也劳烦顾君跑一趟。”

    辛离浅浅行了个礼，俩人在露台上落座，倒上茶水。

    顾星留意到，茶几上还有第三个茶杯，剩着小半杯茶水，想来是那叫钟离的小男孩的。

    俩人不咸不淡地聊了起来，话题更多是人间风物和灵界的对比，辛离话语间很是得体，哪怕对某件东西赞赏有加，也绝对不会出现捧一踩一的评价，总之两界各有特色，两界同样美好。

    虽然这样聊着也不算尴尬，但顾星想着把握好节奏，这第二杯茶喝完也该告辞了，毕竟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总不好因为别人的热情就失了礼。

    正如此琢磨着，房间某个方向传来抽水马桶声，然后一个人甩着手走进视线里，和顾星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愣了。

    不是钟离。

    是蓓蒂。

    身材娇小，丹凤眼，秋娘眉，红唇似火，肤白如雪，又和过往在店里见到的几次不同，没有穿着标志性的红色紧身连衣裙，没有高跟鞋，也没有用朱红色漆筷擦在发髻上，而是头发打着卷儿，蓬松落到肩膀上，一身草绿色运动服，脚上是招待所的一次性拖鞋。

    辛离招手让蓓蒂到露台坐下。

    “我介绍一下，钱海片区顾审判官，这位是我的姐姐，蓓蒂。”

    姐姐？

    顾星在两个女人之间转了两眼，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早知道你认识我妹妹，再给你个折扣。”

    蓓蒂踢掉拖鞋，双腿架在椅子右边扶手，勾勒出美好的线条，以及，像是发着光的小巧玉足。

    “蓓蒂，你怎么能这样？”辛离哭笑不得，眼光无奈瞧向顾星，“你们认识？”

    “坦白说，不算很熟。”顾星耸耸肩膀，目光坦然落在蓓蒂的姿态上。

    这女人一向如此，他也习惯了，如果因为有旁人在而作非礼勿视状，倒显得小家子气。

    “哈，不是很熟，你在我这里倒买倒卖多少东西了？我可是看你长得可爱，才直接给你VIP折扣的喂，东西帮我递一下。”蓓蒂双脚晃着，拧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好吧，线条又多了。

    “瓜子还是凤爪？”顾星在茶几上摸索。

    “当然是瓜子啊，哪有女孩子当着不熟的男人的面啃凤爪的？笨~”

    辛离脸上微微一红，随即想着和傅君以信神交，不能说不熟，这才安下心来，微笑着看蓓蒂和顾星唇枪舌剑。

    丁香家族一向有个传统，等长子/长女年满十六岁后，便在所有的子女中抽签抽出一人，送到人间历练，练到A级才可以回归家族，期间生活自理，生死自负，不会有任何族人拉一把。

    三姐蓓蒂就是在八岁的时候到了人间，那时的她才四岁，浅浅的印象中，这个姐姐斯文优雅，是真正的贵族淑女，被所有长辈和兄长捧在手心里，多少贵族上门提亲，踏碎了门槛都没得到点头，所以抽签抽到蓓蒂时，所有人都说可惜了。

    真的是可惜？

    她低头瞧一眼自己完美无缺的坐姿，又看向蓓蒂。

    蓓蒂在椅子上盘腿坐起，像一朵野花开在了春天里，对顾星娇笑道：

    “好了好了，熟了，把凤姐给爪爪……不是把凤爪给姐姐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