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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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家事(续)

    谢长富的到来让张秀玲感到有些意外,但这是并不影响她的发挥,她还是熟练地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喊着:“我不活啦!不想活啦!村长,你可得为我作主啊!村长啊!”

    谢长富虽早已看惯了这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但还是装得神色慌张,赶忙走向前去扶张秀玲,说:“秀玲,你这是做什么啊!什么事值得要死要活的!”

    张秀玲没有起来,而是顺势抓住谢长富的手哭天喊地说:“村长,你可得给我做主啊!陈光金霸占了我家的钱不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村长啊!你给评评理啊!”

    “秀玲啊!话可不能乱说,情况我已经跟村长说过了,并且叶一鸣的亲笔信我也带来了,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捐赠的钱务必用于支付陈七妹上学的费用,如果陈七妹没有上学,那就由学校统一支配,用于教学事业,除此之外无其他用途,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陈光金边说边从上衣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信纸,打开后递给谢长富看。

    谢长富接过纸张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对张秀玲和一旁默不作声的陈致富说:“致富,秀玲,这上面的确是这么写的,我看大家还是不要闹了,都是邻里乡亲的,何苦走到这一步!”

    谢长富估摸着张秀玲也不识字,于是将纸张递给陈致富看。陈致富接过来看了,知道白纸黑字的不好争,也不好再说什么。瘫坐在地上的张秀玲却阴阳怪气地说:“谁知道那纸是谁写的,万一是有人冒充的呢?我不管什么白纸什么字的,反正今天必须把钱给到我家,不然我就把这瓶农药喝下去!”张秀玲说着拿起农药瓶就要往嘴里送。

    谢长富见状赶紧将农药瓶抢来扔到了门外,嫌弃地拍了拍手,说:“别乱来别乱来,有话好好说嘛!”

    张秀玲见农药瓶被夺了去,又捡起了一只羊角拗,做出准备要吃的样子。谢长富又象征性地捉住了张秀玲的手不让她往嘴里送,说:“不至于啊!秀玲!你不要冲动!没多少钱,不值你一条命啊!况且还大着肚子!”

    “我教书育人几十年,为人师表的,从不占人半点便宜,既然你们不相信我,那正好,就当从来没有什么要资助七妹上学的事好了,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陈光金有些生气地说。

    “你看!村长你看!他开始耍赖了吧?”张秀玲一副得意的样子,“你想得美!说到底你就是想独吞我们家的钱!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贪了多少学生的钱!”

    “你说的什么话!”陈光金正要再说些什么,谢长富却朝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忍一忍,陈光金便没有再说下去。

    “好了好了!大家都听我说,”谢长富摆了摆手,做出让大家安静的手势,“再这么吵下去问题也解决不了,倒不如大家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今天就把这个事情解决了好不好?”

    张秀玲渐渐地停止了没有眼泪的哭喊,谢长富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招呼陈光金也坐下来,一旁的陈致富仍旧坐着不说话,像个局外人似的只顾抽烟。谢长富接着说,“现在的矛盾点是,你家里要拿到钱,而陈老师这边是根据叶一鸣的要求不能将钱给到家长手里,我说得没错吧!”

    “这本来就该是我家的钱!”张秀玲打断了谢长富的话。

    “你先别说话!听我讲完好不好?”谢长富知道张秀玲讲不通,转而向陈致富说,“有人愿意出钱让你家孩子上学,这是天大的好事,多少人求神拜佛也求不来这种好事啊!你看我家那几个孩子上学我还得借学费,说实话我都羡慕得要命!你就让孩子上学,这事不就解决了吗?嗯?”

    陈致富口中吐出来的烟把他的眼睛熏得眯成一条缝,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事儿是好事儿,可一个女孩子家,没过几年就要嫁人了,上哪门子学呢?”

    “那你是坚持不同意让孩子上学,是吧?”陈致富点点头,谢长富接着说,“既然如此,按照人家出钱人的要求,你放弃了上学,这钱就得用作学校的公共开支,这陈老师也没做错,是吧?”

    陈致富不再言语,张秀玲接过话说:“话是这么说,可这毕竟是我们家孩子的学费,不交到我们手里难不成还交到别人手里啊!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哪门子道理?谁出钱谁说了算才是硬道理!”谢长富对张秀玲说,“说到底就不应该有这钱,我看这样吧,陈老师辛苦一下,联系一下那个叶一鸣,把这钱给他寄回去得了。”

    陈光金点点头说:“嗯,这也是个办法,毕竟这本来就是别人的钱。”

    张秀玲却不干了,忽的站起来,说:“这怎么行!这钱人家给我们家孩子的!”

    谢长富说:“是给你们家孩子的学费没错,可你们也不让孩子上学啊?不上学交什么学费!”

    张秀玲情绪更加激动,提高了嗓门说:“几千年来我就没见过女娃上学的,她以后嫁了人,生了孩子都不姓陈,上个屁的学!”

    “你这话说的!我的女儿不也在上学吗?”谢长富说。

    “村长,你家可不一样啊!你是吃公粮的,家里的老鼠窝都藏着金子,我们是种地的,哪能跟你比?”张秀玲阴阳怪气地说。

    “你这话讲得就难听了,我不也是一顿饭分成两顿吃?现在说的是你让不让孩子上学的问题!你不让孩子上学,就相当于放弃了别人的资助,这钱就该退还给资助人。”谢长富提高了音量说。

    张秀玲正要还口,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拄着拐杖出现在门口,他白花花的胡须之间,仅剩两颗牙齿的嘴巴一开一合的,吃力地憋出一句话来:“你们……在吵……吵……什么啊?”

    陈致富赶忙起身去扶老人坐下,凑近他耳朵大声说:“九叔公,你怎么来啦?快来坐下!”九叔公是平安村里陈姓年纪最大的老人,曾经是陈姓的族长,现在虽已经不是族长,但他在族里仍然很有声望。

    “我……来看看……你们……吵……吵些什么……大老远……都……听……听见了。”九叔公有气无力地说。

    谢长富知道九叔公耳朵已经不好使了,靠近他耳边大声地将事情的脉络大致讲了一遍,九叔公闭着眼睛一边听一边点头,时不时地“嗯”几声。谢长富讲完后,九叔公睁开眼睛,对着陈致富沙哑地说:“致富啊,既然……那什么……叶什么人……已经定下了……钱……的用途,咱也不能……不经同意……改做他用……是不是?”陈致富点点头,九叔公继续说,“依我看,人家……既然……已经出……钱了,不如说让……让孩子上……上……学堂吧。”

    陈致富没有言语,张秀玲接过话说:“九叔公,从来就没有女孩子上学的道理啊!”

    九叔公没有看张秀玲,仍旧对着陈致富说:“这上……了学堂……就是个……文化人……了,就破例……把她……加到……族谱里,也……也……也算是……让你这一脉……有……个后,不至于……在你这里……断了。”

    这句话说到了陈致富的心坎上,虽然不中听,但毕竟是出自九叔公的口,他也不敢有什么情绪,只说:“九叔公,女娃的名字加到族谱上,别人能同意吗?”

    “我还……没……没死,这事我……我给做……主了。”九叔公说完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老痰。

    蛮不情愿的张秀玲还想说些什么,但陈致富毕竟是族里人,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事情也就这么定下来了。虽然族谱中加上了自己下一代,但陈七妹终究是个女儿身,并不能延续香火,所以陈致富还是寄希望于张秀玲的肚子,只好将准备养大再卖的一窝小猪仔卖给了猪贩子,又卖了几只鸡,终于凑齐了两千元钱交给杨先生,希望这次如愿生出一个儿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