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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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家事(续)

    张秀玲见陈致富要不回来钱,气急败坏地骂道:“你可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干不好,活该你没儿子!”

    陈致富不敢言语,蹲在门口掏出烟袋,卷了一根烟吧唧吧唧抽起来,鼻子和嘴巴同时呼出的浓浓的白烟也无法遮住他紧锁的眉头。

    张秀玲继续骂道:“你一天天的除了干我你还能干什么!老娘还拼了命地给你生儿子!辛苦不辛苦什么的我也就不说了,这眼看就要生儿子了,连个钱也要不来,我还能指望你什么!到头来什么事都还得靠自己,嫁给你我真是活受罪!”

    张秀玲平日里一副弱不禁风样子,今日骂起陈致富来倒是龙吟虎啸一般滔滔不绝,骂完后提着一把柴刀出门去,走到墙角转弯处回过头对陈致富喊道:“还蹲着做什么!等吃奶吗?滚去把七妹喊回来,没用的窝囊废!”

    此时的陈七妹已经到地里和四姐、五姐汇合了,她们要趁着大雨过后旱地里还含有充足的水分,赶紧播种上玉米种子。陈四妹负责挖出一个一个小土坑,陈五妹负责在土坑里放进鸡粪作肥料,然后盖上一层薄薄的泥土,陈七妹心不在焉地往每个施过肥的坑里播下三粒发芽的种子。陈七妹一边播种一边思索着人生,她不明白生活为什么如此狠毒,非要在自己平静的生活里掀起一波涟漪,让她看到后光明后又重归黑暗,只留下永远无法抹去的创伤。

    “七妹你在做什么!那些坑还没放肥料呢!”

    陈五妹突然喊住了陈七妹,一旁的陈四妹也应声看了过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回过神来的陈七妹看了看自己播下的玉米种子,默不作声地一粒一粒捡了回去。看着无精打采的妹妹,陈四妹和陈五妹自然有些心疼,但她们并不知道上午她经历了什么,以为不过是一次寻常的挨骂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随后父亲陈致富的到来让她们知道这一次事情并不简单。她们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父亲那阴郁的样子足以让她们不寒而栗,只好低着头默默地干活。

    陈致富没有走近,在离他们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大声地说道:“七妹,走,跟我回家一趟。”

    陈七妹没有说话,默默将手中的种子放回袋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后就跟在陈致富后面走了,但她跟陈致富始终保持着四五米的距离。

    陈四妹直起身子看向父亲和妹妹的方向,确定他们已经走远后,回过头朝着陈五妹说:“七妹不是闯了什么大祸吧?”

    “谁知道呢,看样子这次不简单,怕是又要挨打了。”陈五妹叹了一口气说。

    陈致富一路上没有回头,只顾抽烟,陈七妹看着父亲失落的背影,猜想他并没有如意地拿到钱,否则不会是这副样子,转念一想,兴许是陈老师说服了父亲,同意自己上学啦?想到这里她不禁又燃起了一丝丝希望。

    然而,希望来得有多容易,去得就有多狼狈。陈七妹跟随父亲回到家中,眼前的一幕让她彻底傻了眼,地上杂乱地摆放着一堆绿油油的藤蔓,藤蔓上结着五六个像羊角一样的绿色果实。陈七妹知道这是含有剧毒的羊角拗,果实像一对一对羊角,长得十分可爱,曾经有一个小孩就因为吃了一口,立即倒地不起,口吐白沫,不停地抽搐,在送往卫生院的路上死了,从此陈七妹对这种植物避之不及,生怕它的毒性会散发到空气中。在凌乱的羊角拗藤蔓中间,还放着一个打开了盖子的敌敌畏的瓶子,母亲张秀玲就坐在农药瓶的旁边。

    “你这是干什么!不要命啦?”陈致富急躁地说。

    “我倒是想死了算了,一了百了!要不是想着肚子里的儿子,谁愿意跟着你这个窝囊废!”张秀玲冲着陈致富阴阳怪气地骂道,然后对陈七妹说,“七妹,你现在马上去学校,找到陈光金让他来家里一趟,就说你上学的事情再谈一谈,别的什么都不要说,记住了没有?”

    陈七妹看着眼前这情形,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也破灭了,她知道母亲不过是想以死威胁陈光金要钱罢了,这种把戏她也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上演了,可是面对从未反抗过的父母,就算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陈七妹转身出门的一瞬间,泪水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脚下的路是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上学路,可内心却是从未感受过的难受。她每走出一步,绝望就增加一分,步子越走越沉重,快要走到学校时她彻底走不动了。止不住的泪水模糊了双眼,眼前一片混沌,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更不想以这副样子到学校去,索性走到路边一块大石头的背后,蹲在地上用双手抱住自己,尽情地嚎啕大哭起来。痛痛快快地哭过之后,她站起身用湿漉的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和鼻涕,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重新鼓起了勇气继续向学校走去。

    陈七妹走到学校时正值课间休息,校园里一片叽叽喳喳的喧闹声,她悄悄地躲在一旁,等到上课后校园里没了人,她才继续往办公室走去。

    陈七妹不情愿地来到办公室门口,看到里面除了陈光金外,还有另外一位自己不认识的女老师在,她不敢进去,也不敢回去,只能呆呆地站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胆怯地朝里面看去。那女老师起身去接水时看见了陈七妹,以为是哪个班的学生,问道:“同学,你哪个年级的?怎么不上课去?”

    陈七妹没有回答,只呆呆地望着陈光金,女老师意识到她或许是来找陈光金的,于是转向陈光金说:“陈老师,那孩子是不是来找你的?”

    正在埋头改作业的陈光金抬起头,看见是陈七妹,有些惊讶地说:“七妹,你怎么来了?快进来。”说着朝她招了招手。

    陈七妹低着头捏手捏脚地走了过去,眼角又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泪花。她强忍住泪水,不敢看向陈光金,当陈光金再次问她有什么事时,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像缺了堤的河一样,肆无忌惮地涌出来。陈七妹赶忙用手捂住眼,想让自己安静下来,但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女老师见状,放下手中的水杯走了过来,拉着陈七妹抱在怀里,一边轻抚着她的头一边安慰她,才终于让她平静了下来。

    陈光金用慈祥的语气问道:“七妹,不要紧张,是你家里大人让你来的吗?”

    “嗯,”陈七妹点点头,带着轻微的抽泣说,“我妈妈让你去我家里一趟。”

    “去做什么?他们同意你上学了吗?”陈光金的眼中掠过一丝希望。

    “没有,”陈七妹并不打算帮母亲欺骗陈光金,毫不犹豫地把真实情况都告诉了他,“我妈妈在地上放了羊角拗和农药,你要是不给钱,就准备要自杀。”

    陈光金眼中的希冀瞬间又烟消云散了,他思索片刻后,拍了拍陈七妹的肩膀说:“七妹,你先回去,告诉他们我一会儿就去。”

    “你真的去啊?”陈七妹瞪大眼睛问道,“她是吓唬你的,跟别人吵架的时候她经常这样做。”

    “去的,但是要等我改完这些作业,”陈光金伸手指向桌上的一沓作业本,“你先回去,你就当什么也没跟我说,我也不会乱讲的。”陈光金说完将陈七妹送到了办公室门口,安慰她不要哭,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勇敢面对生活。

    陈七妹刚进家门张秀玲就急切地问道:“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陈光金呢?不是让你叫他来吗?”

    “他说他一会儿就来。”陈七妹只说了一句,就径直往房间去了,背后传来母亲的嘀咕声:“会不会是心虚不敢来了?”

    陈致富说:“来的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果然,没过多久陈光金便来了,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上了村长谢长富。原来陈七妹走后陈光金并不是真的改作业,而是去找了谢长富,把情况都跟谢长富说了,硬要拉着他一起来把这个事情一次讲清楚。谢长富虽然蛮不情愿,但又怕真的闹出人命来,并且自己的孩子也都在上学,日后还得陈光金多照应,所以还是跟着陈光金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