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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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王身

    荒司面不改色,真诚地说:“仙姑真会开玩笑,在下一介书生,又不是龙王神仙,何来能耐命令老天下雨?”

    道姑眉目凛凛:“这根本不是天之水。”

    荒司瞪圆了眼睛,惊讶地问:“什么?你说这不是老天在下雨?”

    道姑冷笑着说:“看,我就一句话,你就听懂了,还故意大声地反问。若你真的是寻常书生,恐怕一时之间根本听不明白我的话。”

    “别装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道姑霍然转身面对着荒司,同时将伞收起来,不经意之间,怒火令她捏碎了伞柄。

    二人顿时暴露在绵绵细雨之中。

    “哎?”荒司摆摆手,一直跟在不远处的春谈立刻飞身前来,将自己手中的油纸伞撑开,体贴地为主人遮住雨水。

    “哼,果然有阴谋。”道姑怒气冲冲地扬起眉毛,手指头动了动,却没有拔剑。她已经失去了驾驭星魄剑的能力。她突然想起这点,便将满腔怒气压回胸腔之内,胸脯细微地起伏,不久便恢复了平静。

    “仙姑此言差矣。这雨,真与在下无关。在下也在等待真相。”荒司接过春谈手中的伞,向道姑头顶倾斜过去,帮她挡住恼人的雨水。“还不知道仙姑尊号?”

    “不要啰里啰嗦的,我叫判。”道姑整个人就像一把尖刀一样,讲话也像,眼神也像,凌厉、锋芒毕露。

    荒司怔了一怔,这是他与判见面以来第一次真心地感觉到意外。

    连春谈,都有些惊讶。自从她认识荒司先生以来,似乎这世上,从天到地,从妖到人,没有什么事和人能令荒司先生意外的。一切都在他的见识和计算当中。

    见荒司一直不说话,春谈小心翼翼地提醒:“先生……你怎么了?”

    荒司才“哦”了一声:“没事,仙姑……”

    “我叫判!”道姑不耐烦地打断荒司。

    荒司点点头,说:“判,倒是个我从未听过的道号。”但听见了这个名字,他心里那团迷雾又浓厚了一些,就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冲出来向他坦白,但是又被一股奇怪的力量逼回去。他有些烦躁,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气定神闲。

    “判,你来大兴城做什么?”荒司平静而温和的声音,从判的头顶方向落下。判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有些失落地说:“找这场大雨的幕后凶手。”

    荒司一句“道号”,勾起了判一段深藏心底的过往,所以她有些恍惚。她恍惚起来的样子,比她清醒时可爱,也比她清醒时更像一个有活气的人。原本高高吊起来的眉目,变得垂眉低眼的,煞气消了许多。只是那嘴角总是垂着,似乎从未笑过。

    荒司探究地看了判几眼,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就这么笃定,这场大雨不是天意呢?”

    判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高傲模样:“这雨里有别的味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荒司没有回答。春谈从荒司身后探出头来,看了几眼判,眼神中的嘲弄之色还没退去,又带了几分讶异。向来只有主人问别人,一般人在主人面前,没有反问和还手之力。这个道姑看来有点能耐,竟然还能清醒地反问。她又冲荒司眨巴眨巴眼睛,言下之意是:主人,你的灵力失手了吗?

    判见主仆二人透着诡异,当下便沉着脸说道:“你们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来我又信错人了!就不该跟你们多话,应该一剑杀了你们。”

    春谈闻言,反唇相讥:“就凭你?想杀了我们?呸!”主人为了这个臭道姑,竟然让她淋雨,把伞遮到了道姑头上,她心中本来就有气,这道姑不知好歹,还敢对她和荒司先生不敬,她一定要收拾这个臭牛鼻子!

    判脚下突然一滑,摔进了泥水之中,泥点四溅。春谈似乎早就知道她要摔跤,及时拉着荒司先生往后退,避免泥点溅上衣服。

    荒司皱起眉头,不满地看了春谈一眼:“胡闹,一会再收拾你!”说完他走到判面前,向着判伸出左手:“判,劣徒太顽皮了,给你使了法术,还望你见谅。”

    判无视了荒司的友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挣扎着从泥泞中爬起来,第一时间反手摸一摸自己背后的星魄剑,见剑身依然如初,并没有被泥水溅上,这才稍稍安心。

    “这把剑……”荒司注意到判背后汹涌的杀气,“杀气太重,或许会对你不利,你为何还背着它?”

    “闭嘴。我不想再跟你们这些人讲话!你身上虽然有不同凡人的味道,但却也不是这场大雨所沾染上的气息。既然你与妖水无关,那就快躲开!别惹毛我!”判推开荒司的手,怨恨地转身离去了。

    “哎?别走!”荒司等了判好些天了,自然不想这么快就离开她,可是她去意决然,自己如果纠缠不清,可能会彻底惹怒她。追了几步,便停下来,冲着判的背影大喊:“我叫荒司,眼下住在大兴城外的竹林子里。你有任何难处,都可以来找我!切记!”

    “人早走了,别喊了。”春谈从他背后冒出来,扬起娇媚欲滴的脸,得意洋洋地说。

    荒司杀气腾腾地回身,举起手作势要打春谈耳光。春谈毫不避让,反而踮起脚尖,将脸凑上去,额头几乎碰到荒司的下巴:“打呀。”

    荒司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你坏了我的大事,先记账。”

    “这破道姑有什么了不起的!主人为了她还想打我。”春谈委屈地嘟起嘴,半真半假地嗔怒着说。

    “破道姑?”荒司哑然失笑,“这就是我等了快一旬的人。”

    春谈想起了什么,惊愕地说:“难道她就是主人之前提起的……那个……那个……”

    “道中王身。”荒司缓缓吐出四个字。

    “啊对对对,就是道中王身。这个称呼太奇怪了,我以为主人开玩笑的。而且,就她这个狼狈的样子,连我的小小法术她都躲不开,怎么会是主人口中那个能通天贯地的道中王身呢?”春谈叽叽喳喳地说。

    荒司已经翩然离去,春谈反应过来又赶紧跟上去。

    这场大雨,就是为了引道中王身出洞。没错,是出洞。道中王身原本应该是一条蛇,也有经书记载乃是人首蛇身。

    道中王身之所以与道有关,是因为秘密相传的说法中,第一个勘破了道家秘密进而挣脱天地束缚的人,便是被道中王身点化的。

    传说总归是传说,连知道这个传说的人,都无法辨别真伪,更别提有人能知道道中王身的模样和点化手法。

    巧的是,荒司却知道王身的特征和弱点。而这场大雨的幕后黑手,显然也是知道的。一个巨大的阴谋便随着这场大雨降落在大兴城,目前还没人知道雨幕后面,是什么人?他是什么目的?把王身引出来做什么?

    荒司越想越有些担忧。无论是雨幕后的人,或者王身,都与荒司毫无干系。即便他们两败俱伤,也不会损荒司这种世外散仙半分半毫。

    但是这雨幕后的人,用的手段太腌臜。为了逼出王身,这场大雨几乎将方圆百里的活人精气都吸光了。没有了精气,人的肉身的欲念也会随之减退,长此以往,天地之间的凡人肉胎将青黄不接。

    原本在别处云游的荒司,正是看到了大兴城上空巨量的活人精气,超出了大兴城中人口之数,隐隐还有一些介于凡人与非凡人的活气,似乎是不少修行者的精气。他心知情形不太妙,便赶到大兴城,才知道大兴城中竟然在下大雨。

    而城上的星野毫无下雨迹象。反倒是这些雨水,像是人力所为。荒司暗中留意了近十天,发现这些雨水的规律。

    每当夜色降临时,大兴城上方的精气便会突然暴涨。此时,雨势必然变大,而且必定是精气上冲的方位雨势最大最及时。

    寻常人只能感受到身前身后不过半里方圆的小宇宙,不会发现雨势差异。但是荒司已经在人间游走了数百年,掌握了天地造化的常理,因此,他对周遭的一切变动更为敏感,一旦有违反造化规律的变数出现,他几乎马上能捕捉到。

    每个活人,身上都有属于自己的精气,这种精气有特殊的气味和颜色。不过,在单个人的身上,这些气味和颜色显得十分微妙,难以察觉。只有荒司这种触碰过数万万人的非凡胎,才能从几百年的经验中大致地感受到这种精气的存在。

    如今,精气被大量聚集在大兴城上空,荒司想假装看不见都难。普通人的淡青色和修行者的淡白色相互缠绕,缠出一个两色绣球的模样。荒司原本只是计划了解一下这件事,毕竟这种借助雨水吸取凡胎精气和掩盖精气变化的人物,百年罕见。

    可是当他在精气中发现了修行者的气息,甚至,开始有了并非凡体的灵力时,他改变了主意。不仅要将这个幕后者找出来,他还要知道,他抓王身的目的是什么。于是,他在大兴城中等了近十天。那人既然要在大兴城布雨,或许是因为他知道王身就在此地。

    果然,和那缕被抽走的灵力相似的气息,出现了。便是化作人形的判,她按捺不住,要去寻找那些乘雨离去的灵力。

    从今日打交道看来,这个王身觉醒不久,不会超过凡间的十年,所以还懵懵懂懂地,灵力被偷偷抽走之后,有些失衡,短时间内学不会控制灵力走向。

    若是让她想通了,恐怕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

    “你在想什么?你能掌控一个彻底醒悟的王身吗?”荒司喃喃自语,想问问那个幕后的人。

    大雨突然加剧,像是一个盘子突然倾斜,盘中的玉珠一颗颗滚下来一般。方向是荒司落脚的竹林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