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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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的逍遥楼

    自宁海出西门,二十里外有一“逍遥楼”(特殊的地方要塞)。此乃商贾官吏往来宁海与浙西南的必经之地,更是三教九流汇聚之所。

    每月十五,夜黑之际,可见丫鬟上楼,点起红纱明灯。明灯不计其数,红光四射,照耀夜空,如红尘遗珠。楼内,楚腰美姬、笙歌曼舞,金珠翡翠、花天酒地,恍如人间“仙境”,来客皆为纵情风月之欢。而逍遥楼的掌柜却是一女子,名叫“袁左清”。

    骏马飞驰,只见诗逸问道:“文庭,我们离那个地方还有多远?”文庭道:“这方圆五里人烟稀少,前方不远处就是逍遥楼。”诗逸道:“原来,那儿叫‘逍遥楼’。”文庭沉声道:“是个鱼龙混杂之地。离逍遥楼不远,有一处茅草林,每年都要抬出几具死人尸体。”诗逸只觉后背一凉:“当真诡异。但‘逍遥楼’这名字不错,本姑娘决定前去一探。”

    走进“逍遥楼,只见一楼正厅摆有十七张大桌,绕着“桃花舞池”围成一圈。舞池内,舞女们身姿曼妙,(脸庞)蒙着各色薄纱,令人梦魂萦绕。正厅北面有两排楼梯,通向二楼。一个是留给客人的,一个是留给主人的,今晚谁花的银子最多,谁就是这里的“主人”。然而,从来没人上过三楼,也从有没人知晓“袁左清”究竟是谁。

    逍遥楼内,只闻一商人道:“听说,这儿有喝不尽的酒,有永不散场的赌局,还有能随时随地陪老子做任何事的女人,是吗?”店小二回道:“这儿有酒,却不是酒楼;这儿有赌,却不是赌场;这儿的女人能陪你翻云覆雨,却不是青楼。”商人不屑一笑:“不是官府黄堂,就是那‘楚棺秦楼’。”随后指着一舞姬:“我就要她陪我。”店小二走到那舞姬身旁,不知嘀咕了些什么,随后回复商人:“这位客官,实在不巧。今日,梦诗姑娘已有中意之人。(这里,舞姬亦有选择陪客之人的权力)”商人朝小二扔去五两黄金:“如果,我说没有呢?”店小二将黄金轻轻递回,温声道:“这位客官,除了用你的心打动她,没有其他办法。”商人气道:“真是不识抬举!”他说完,将酒杯重重掷碎在地。

    此时,只见邻桌一“剑客”道:“没人能够强迫这里的姑娘,特别是梦诗。”他微微亮剑,冷光直射,令那商人好生胆怯。商人碍着面子,不禁冷笑一声:“天下最愚蠢的男人,就是为了女人而放弃了自己。”剑客如往常一样,静静地喝着酒,逍遥楼内,歌声清脆,舞姿撩人,依旧春光无限。

    没过多久,只见店小二笑盈盈走来,招呼道:“两位客官,客官久等了,请这边坐。”文庭对小二道:“小二,给我们沏壶茶,再来两碗麦面。”小二问道:“不要些小菜?”文庭摇摇头,小二高声道:“两碗清汤面,一壶‘望海归’(茶名),十两!”诗逸急忙拉住小二:“小二,我没听错吧,这些……你……你……要十两?这里是黑店吗?”文庭轻轻拉了拉诗逸,只见小二轻轻一笑,解释道:“两位客官,想必是第一次来逍遥楼。”他继续道:“凡进了逍遥楼,便可享受这儿最好的酒菜,观赏到最美艳的歌舞。无论吃喝玩乐,(每人)统统五两。若要享受别的,就得有幸去二楼……”文庭不禁致歉:“实不相瞒,在下与这位姑娘初来此地,不知逍遥楼有此规矩。”他看了诗逸一眼,显得有些无奈,随后对小二道:“如此,打扰了。”他拉起诗逸,欲转身离去。

    这时,正厅西北脚,一酒桌上,只见一男子怒掀酒桌。他额头青筋暴起,将一瘦男子一顿好打:“老子最后问你一遍,他在哪里?”瘦男子奄奄一息道:“我……我……我不知……”打人者乃是城西一恶霸——萧楠。此事,逍遥楼里,没人会去理会(众人对萧楠厌恶至极),众人自顾自的喝着酒,自顾自地赏着“美景”。

    文庭与诗逸见状,不禁问道:“小二,这?”店小二摇摇头:“见怪不怪,专找软柿子捏,等他出了气,便会离开。”文庭急道:“这般下手,是往死里打,那人与他可有深仇大恨?”诗逸不禁道:“深仇大恨?我看不见得。”她心生怜悯:“即便作奸犯科,理应送到县衙定罪,怎能在此乱动私刑。”店小二一笑:“姑娘心善,可知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儿都有地方讲理,衙门里的老爷岂能事事做主,案案明决。”诗逸问道店小二:“小二,你一定知道吧?(萧楠为何打人)”

    一番细问,两人才知,被萧楠痛打之人名叫石大龙。石大龙为人老实,而他的弟弟石小虎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赌徒。萧楠找不到出逃的石小虎,便对石大龙发难,大龙几乎变卖了所有家产,却还是无法偿清小虎留下的债务。(一间破草庐内,只闻萧楠道:“大龙啊,再拖下去,小虎借的三百两,就不是三百两了。”石大龙低声回道:“是!可是……”萧楠厉声道:“可是什么?”石大龙问道:“萧大哥,我真的没有银子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能卖的我都卖了……可是……小虎只借了您二百两银子,怎么就变三百两了?”萧楠拿出借据:“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月利一百两纹银。”大龙无奈地垂下了双眸:“我……我……”萧楠起身:“我先走了,十日之后,我还会再来,你好自为之吧。”)

    “冤有头,债有主。”诗逸气道:“石大龙又没花他一两银子,他凭什么呀。”小二只是一笑:“两位客官,还请上座,茶水点心马上就到。”诗逸不禁道:“可是,小二,我们?”小二对诗逸微微一笑:“姑娘心善,来了即是缘。”他说完,缓缓离去。只见诗逸与文庭谢道:“如此,多谢。”说完,两人疾步朝石大龙那方走去。

    那头,只见萧楠举起锋刀,轻轻弹了弹刀刃,冷冷道:“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未出嫁的女儿,我真是不忍心啊。”石大龙忍着痛,吐了一句:“我……真的……不……不知道……他……他在……哪里……”萧楠起身,一脚踩在石大龙脸上:“好,好,好。”他俯下身,在大龙耳旁轻声道:“那,先把你女儿卖到花月楼吧。”他说完,转身离去。

    “你怎么样?”文庭轻轻扶起石大龙:“你伤得很严重,需要医治,你放心,我会。”萧楠闻身,转身折回:“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那些爱多管闲事的人。”文庭没理他,将草药敷在石大龙伤口:“你家住何方?我送你回去。”石大龙对文庭摇了摇头,忽然晕厥过去,文庭不禁皱起眉。

    只见萧楠笑问:“黄口小儿,你叫什么名字?”文庭没有看他,回道:“徐文庭。”萧楠走上前,下令道:“给我停下。”文庭没理他,继续处理着石大龙的伤口:“再不救他,他会死的。”萧楠怒了:“我叫你停下,你听不懂吗?”他声音很大,惊到了在场众人。

    二楼东南角,一身着梅花青衫的女子从推门缓缓走出,她倚着栏杆,静视楼下。

    一旁,诗逸不禁道:“文庭,我们带他离开吧。”文庭包扎好石大龙的伤口:“好。”萧楠走上前:“他是个坏人,恶人,你还救吗?你们医者不是有六不治吗?(《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曰:“人之所病,病疾多;而医之所病,病道少。故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赢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文庭道:“他快死了,不管他是不是好人,我不能见死不救。”萧楠一笑,又问:“你是个郎中,为何身挂佩剑?”文庭没有回他,缓缓背起了石大龙。

    诗逸望向萧楠,反问:“难道郎中就不能习武了?”她一字字道:“凡事,一码归一码。”萧楠听得诗逸话中有话,不禁沉声一笑:“谁都别想带他离开。”诗逸气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呢?”萧楠道:“父债子还,弟债兄尝,自古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只要我的银子。”文庭走上前:“《大明律》是有规定:‘……其负欠私债违约不还者、五贯以上违三月、笞一十、每一月加一等、罪止笞四十、五十贯以上违三月笞三十、每一月加一等、罪止杖六十、并追本利给主……’石大龙非借你钱财之本人,也非石小虎之保人。即便是父债子还,也需由里老判决,亦需合于民间俗例、天道法理。”诗逸点点头:“就是。石大龙与石小虎只是兄弟关系,欠你银子的是他弟弟,又不是他!你干嘛非要把他往绝路上逼。”文庭补道:“《礼记》有曰:‘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萧公子行走江湖,应该明白‘诚立身’三个字吧。”萧楠虽理亏,却依旧厚着脸皮,拔出冷刀:“今儿老子就不让他走了。”诗逸气道:“你,你,真是不可理喻!”文庭轻轻拉了拉诗逸,示意她不要冲动。

    诗逸急道:“他伤得如此严重,万一……”萧楠冷笑一声,打断道:“他死了,我会替他选一口好棺材的。”文庭道:“刚刚还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要是死了,你也逃不了。”萧楠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今儿真是奇怪,奇怪。从来没人敢管萧爷爷的事,也从来没人敢对爷爷如此说话。哪里来的奸夫淫妇。”他杀气四射,沉声道:“你们胆子真的很大啊。”他提起刀,挂在肩头:“你叫徐文庭。”他睨了睨眼,横刀在前:“既然懂得用剑,就拔出你的剑给我看看,看看它到底锋不锋利。”文庭垂下眼,看着腰间佩剑,不禁道:“剑不是用来看的。”萧楠道:“不是看的,莫非是杀人的?”文庭道:“剑,是战场杀敌,除恶扬善之器。”他两相视良久,萧楠的杀气愈来愈重,满溢了整个逍遥楼。

    这时,一阵银铃般笑声从二楼传来,只见一红衫女子沿着(那排只有主人可以走的楼梯)楼梯缓缓走来,她轻摇团扇:“逍遥楼,好久没有那么热闹了。”众人纷纷抬头,望向那女子,只见萧楠一笑:“任姑娘,别来无恙啊。”她就是逍遥楼的二当家——任婵歌。

    婵歌轻柔一语:“萧大侠,您还差这区区几百两银子吗,何必置这么大气。”萧楠歪着头:“这天底下,有嫌自己银子多的吗?”婵歌将目光移向文庭与诗逸:“两位客官,为何一定要救石大龙呢?”文庭做礼道:“任姑娘,全为一个‘理’字。”诗逸道:“对,为了理。”婵歌掩面一笑,心思道:“一个为理,一个为面儿。”她来到三人中间,娇媚一语:“我说,你们一个舞刀,一个弄剑,不如比划比划,谁赢了,自然就听谁的喽。”萧楠甚是高兴,他早已冷刀出鞘,想教训教训文庭:“好,成王败寇。”诗逸急道:“这……你们……”文庭拉了诗逸一把,随后对婵歌道:“任姑娘,姑娘既是这儿的主人,自当听姑娘的。”诗逸拉住文庭,无尽担忧:“文庭……”文庭自信一笑:“放心。”婵歌望向舞池:“两位,上台吧。”她从发鬓摘下一朵珠花:“谁赢了,它就归谁。今晚,我会在楼上等他。”

    舞池上,只见萧楠道:“今天,看在任姑娘的面儿上,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文庭道:“比武之前,我想和你立个约定。”萧楠道:“说。”文庭道:“我若赢了,你不许再为难石大龙。”萧楠笑道:“好。”文庭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萧楠挥刀一笑:“黄口小儿,你是赢不了我的。”

    台下,众人不时起哄。只见萧楠晃了晃长刀,大步朝文庭劈去,文庭从容一闪,凌空翻身,躲过快刀。十几个回合下来,萧楠不禁大怒:“小子,为何迟迟不肯拔剑。”他有些气急,横刀直上,文庭顺势探出一脚,萧楠不禁后退了三步:“你的刀,太慢。”萧楠听后,怒火中烧。他紧握着长刀,继续攻去,每一刀都如此猛烈、急躁、沉重。又是十几个回合,文庭终于拔出长剑,只见他足尖点地,一鹤冲天,剑光迅急,如惊虹掣电。萧楠不禁往后退去,可无论他退得再快,都已无路可退。片刻后,文庭缓缓走下舞池,独留萧楠静跪在地。长刀已成断刃,萧楠脸色苍白,额上沁出的颗颗汗珠,大如黄豆。

    只闻婵歌道:“萧大侠,你输了。”萧楠甚是不服,急忙起身,恶狠狠地盯着文庭:“徐……文……庭……你给我等着。”他说完,一跃下台,头也不回地离去,只闻婵歌道:“萧大侠,逍遥楼的规矩,你可别忘了。”萧楠走至门口,不禁停下了脚步,婵歌又问:“萧大侠,有什么问题吗?”萧楠没有回答,随即离去。

    这日,逍遥楼,文庭与诗逸即是上客。正厅一方,梦诗悄然坐到文庭身旁:“徐公子,是远道而来?”文庭做礼道:“姑娘……我……”梦诗对他妩媚一笑,急忙道:“梦诗。”文庭只是道:“梦诗姑娘,在下今日出诊而归,方路过此地。”梦诗斟满杯中之酒,双眸含情,敬道:“即是头一次来,又与那恶霸一战,就让小女子重新替公子接风,洗尘。”一旁,诗逸早已打翻醋坛,她干喝着清茶,一杯接着一杯。梦诗又朝诗逸微微一笑:“唐姑娘,你我姓名都有一‘诗’字,我敬唐姑娘一杯。”诗逸对她淡淡一笑,连饮了两杯“闷酒”。

    逍遥楼,二楼一上房,“他伤得太重,不知何时才会醒来。”文庭皱起眉:“婵歌姑娘,可否……”未等文庭说完,只闻婵歌道:“徐公子请放心。”文庭谢道:“多谢婵歌姑娘。”婵歌故意道:“这儿没有郎中,徐公子不如好人做到底。”文庭望向昏迷不醒的石大龙:“一定。”

    夜近黄昏,文庭与诗逸方驾马回去,行至范家庄,只见一男子立于长桥,青纱弄影:“拔出你的剑。”文庭诧异:“你是何人?”男子只是道:“你不必知晓,拔出你的剑,与我一决高低。”他迎着风:“究竟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剑急。”诗逸仔细打量着这个剑客,随后对文庭轻声道:“文庭,今天他也在逍遥楼。你记不记得,刚进逍遥楼那会儿,有位商人朝梦诗姑娘发难,就是他拔的剑……”文庭走上前:“这位侠士,你我萍水相逢,为何一见面就要拔剑?”剑客挥剑道:“一个剑客的光芒与生命,就在他手握之剑,徐文庭,拔出你的剑。”文庭一笑:“可我不是剑客。”诗逸走上前,朝剑客一笑:“这位大侠,只要你回答我三个问题,他自然会与你一决高低。”

    文庭急道:“诗逸,你?”诗逸朝文庭做了个鬼脸:“你放心,听我的。”只闻剑客道:“姑娘请问。”诗逸转了转眼珠,故作深思,来回走动着:“今日文庭与萧楠上台比武,你也在场。我且问你,婵歌姑娘所言,这逍遥楼的规矩,究竟是什么?”剑客回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在逍遥楼,自然也有它的规矩,这‘桃花高台’,不单用来卖唱起舞,比武切磋,更是下注的赌场……凡上台比试,是有场上输赢,没有事后的恩怨,谁若坏了规矩,便是所有人的敌人,更无法在江湖立足。”诗逸欣然一笑:“如此说来,萧楠是不会再找文庭麻烦了。”她长舒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受萧楠指使的。”剑客不屑道:“出再多的银子,也不会有剑客替他买命。”诗逸朝剑客微微一笑,随后掰了掰手指:“好,第二个问题。据说逍遥楼附近有处茅草林,每年都会有人殒命于此,这是为何?”剑客目眺长空,沉默良久,诗逸微微皱眉:“难道?”剑客道:“这逍遥楼,不仅是江湖,也是道场,不是修法行道的‘道’,而是替天行道的‘道’。”诗逸喃喃道:“替天行道的‘道’?”剑客剑指西南:“殒命茅草林的,或是作奸犯科,无恶不为的亡命恶徒,或是横行乡里的恶霸豪绅,或是满盈恶贯,非理害民的酷吏赃官。袁左清从未杀过一个无辜之人。”诗逸心念道:“原来如此,没想到逍遥楼的袁左清是个除暴安良,为民解难的大侠。”她喃喃道:“可这袁左清?”只见文庭走上前:“阁下想必见过袁左清?”剑客摇摇头:“没人见过她,可来逍遥楼的每一个人,她都见过。”他又问道诗逸:“第三个问题。”

    “第三个问题是……是……”诗逸俏皮一笑:“你喜欢梦诗姑娘,对不对?”剑客不禁一怔:“不……不是。”诗逸不禁道:“不是?那梦诗找文庭喝酒时,你为何一直盯着他们呢?”剑客吞吞吐吐道:“那……那又如何?”诗逸掩面一笑:“自古英雄爱美人。你分明是吃醋了,所以才找文庭比试。你就是想证明给她看,证明你的剑比文庭快,对不对?”她轻声道:“你,是不是怕文庭把她抢走呀?”剑客转过头:“笑话,我忻小奇从来没怕过谁。”诗逸抚了抚脸:“忻大侠,你脸都通红通红了。你放心,梦诗姐是不会喜欢文庭的。”忻小奇一脸肃敛:“姑娘又非梦诗,岂知她的心思。”诗逸望向文庭,不禁道:“女人的直觉一向都很灵的……再说,文庭也不会喜欢梦诗姑娘的。文庭,你说对不对?”文庭深情凝视着诗逸,随后对忻小奇道:“嗯,我已有心上之人。”忻小奇见状,不禁放声一笑,他扬起手中之剑:“我已回答姑娘三个问题,徐文庭,拔出你的剑。”

    残阳如血,映染大地。剑缓缓出鞘,霎时长风吹柳,只见两人已掠出三丈之外,究竟谁的剑更快,无人知晓。忻小奇收起手中之剑:“徐兄剑法了得,不知师出何门?”文庭挠挠头:“是叔伯教我的?”忻小奇暗自道:“你口中之叔伯,定是位高人。”他盯着文庭的配剑:“这是把不世出的好剑,徐兄务必好好对待。”文庭点点头:“文庭谨记。”小奇一跃上马,问道诗逸:“唐姑娘,今日逍遥楼的酒,味道如何?”诗逸道:“很香,是陈年佳酿。”忻小奇不禁一笑:“难道不是酸的?”诗逸听后,不禁一羞,她红晕着双颊:“胡胡说,还有人还觉得苦呢。”忻小奇一笑,随后对文庭道:“徐兄,改日定登门拜访。”

    风沙轻扬,剑客御马而去。

    七日后,在文庭的医治下,石大龙已能下床行走。

    这日,“为什么要帮我?”石大龙急咳了几声,紧皱着眉:“会惹来杀生之祸的。”文庭轻轻扶起他:“我是个医者,救人是我的本行。”石大龙道:“他(萧楠)手下都是心狠手辣之人。有时候,他们无缘无故杀人,只为了行帮义气。你虽赢了他,可他的手下未必会放过你。”文庭淡淡一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这时,婵歌走了过来:“萧楠向来欺软怕硬,但也最懂‘规矩’。”她朝文庭微微一笑:“徐公子。”石大龙重重一咳:“婵歌姑娘,可是……咳咳……萧楠是绑匪的出身。”婵歌道:“我当然知道。”她起身来到窗边,轻轻摇开绸帘:“不,曾经,他也是个好人。”文庭好奇:“好人?”婵歌淡淡一笑:“徐公子,有谁天生就是个坏人呢,何况一个人是好是坏,都是相对的。”

    婵歌回忆道:“十几年前,萧楠家徒四壁……那时候,他在市集卖饼,一日生计,只能勉强度日。那年朝廷清剿流寇,很多北上逃难的人都跑来了宁海。一日,一对逃难的夫妻来到萧楠这儿,丈夫买了一块饼,同妻子分着吃,却让一旁的妹妹看着。妹妹看着心里难过,忍不住流下了泪水。萧楠心地善良,便将剩下的一个饼送给了那个挨饿的妹妹。妹妹白吃了萧楠的饼,便不肯走了,对哥嫂说;‘前路漫漫,妹不愿累及兄嫂。恰闻卖饼之人没有妻室,妹还他一饱之恩……’就这样,虽是萍水相逢,却成伉俪,也非偶然啊……”文庭不禁道:“当年韩信不忘漂母之恩。细细思来,这漂母之恩还不及这一块饼。施舍和同情是不一样的,恩赐和善良也是不一样的。”他又问:“后来呢?”婵歌继续道:“挨饿的妹妹名叫素蓉,因为种种原因,不到两年,她便害病离世了。萧楠性情大变,也在那时……(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她轻叹一声:“一个人,不怕穷,就怕没有勇气去改变。可是,这个世界,又有多少机会能让穷人去改变命运,一次次撕心裂肺的打击,一次次被逼上绝路……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去做匪……可他……终究还是入了道,做了绑匪……”文庭道:“强索高额赎金,大发不义之财。”婵歌道:“是的。起初,他只绑恶绅乡霸的子女,富绅巨贾的家人。”文庭叹了一声气,不禁道:“若是用来劫富济贫,虽然野蛮,却也是一种办法。那些恶绅富贾对平民百姓的掠夺,一样野蛮。”

    婵歌转过身,轻轻斟上一杯茶:“在宁海,匪们绑票,第一,不绑妇女;第二,不能撕票。差人送来的手掌、耳朵、鼻子等,那都是从乱葬岗里割下来的……‘道行深厚’的绑匪还要精通黑白两道……”她抚了抚长发,回忆道:“有一次,他摸错了门,差点丢了小命。他误绑了县丞的独子,不仅乖乖交了人,一分赎金没拿到,还差点被衙门的人办了”她一声感慨:“……这衙门和绑匪向来是一家人,一旦衙门的人乱了规矩,所有的规矩也都乱了,绑票的也开始撕票……这门意越也来越难做,风险越来越高,萧楠就收手了……”文庭不禁一问:“萧楠如此,袁左清为何?”婵歌望向文庭,温柔一笑:“左清不是滥杀之人。萧楠虽恶,需从善导之,若能幡然而悟,自然最好。”

    这几天,文庭每每来‘逍遥楼’医治石大龙,婵歌总会偷偷注视着他,心思着:“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吗?”文庭每每离开,婵歌都会挽留:“别急。你,能不能再喝一盏茶再走……”

    这日,逍遥楼,文庭即将离开。

    “徐公子请。”婵歌对文庭微微一笑:“徐公子在想什么?”文庭回过神:“没什么。”她给文庭斟满茶:“来。”文庭轻轻一抿,不禁问道:“婵歌姑娘,文庭有一事相问,不知?”婵歌微微点头:“徐公子请讲。”文庭问道:“逍遥楼里,当真……当真有袁左清?”婵歌听罢,又给文庭斟满酒:“徐公子,逍遥楼的掌柜就是袁左清。别看妹妹年纪轻轻,可是辈分极高,深不可测。”文庭诧异:“妹妹?”婵歌掩面一笑:“怎么?徐公子还是不信?”文庭摇了摇头:“不。”只闻婵歌道:“早些年,这逍遥楼就是个酒楼驿站,接待着往来宁海的客商。师傅临走前将逍遥楼交给了妹妹,这才有了今日之景。”她叹了声气:“妹妹从小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汇聚了‘酒色财气’的逍遥楼,也成了天涯倦客的栖生之所。”文庭问道:“我可不可以见见她。”婵歌朝他微微一笑:“妹妹好静,喜欢独处,徐公子若与妹妹有缘,定能相见。”

    第三盏,新酒初上,香气氤氲。文庭望着窗外,微微出神。

    “徐公子,你喜欢唐姑娘是吗?”婵歌一边斟酒,一边道:“唐姑娘娇美动人,言行又俏皮可喜,徐公子可是想她了?”文庭回过神,不禁一羞:“我……我……我……”只见婵歌起身,来至一古琴旁,轻拨疏弦:“徐公子,来逍遥楼多日,婵歌曾未给徐公子弹奏一曲。”文庭轻轻点头,婵歌凝神端坐,续得一曲妙音。

    曲终,只闻婵歌轻柔一语:“徐公子,既闻弦歌,可解琴音之意?”文庭一脸茫然,脑门微疼,他显然不甚酒力:“这曲子,很好听……很好听。”婵歌缓缓走向文庭,身姿曼妙,勾勒清晰:“像我这样的女人,遇见你这样的男人,若连你的心都留不下,就放你走了,岂非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你。”她声如梦呓:“现在,我要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她的手轻巧而温柔:“你可知道,有些事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她的红唇如此诱人,朝文庭脖子吻来,文庭急忙起身:“婵歌姑娘,文庭失礼。”片刻后,只闻婵歌一笑:“能在婵歌面前坐怀不乱的,只有你徐公子。”文庭一脸愧疚:“我……我……实在失礼。”婵歌淡淡一笑:“你放心,我只想知道你究竟爱不爱她。”她慢饮着杯中之酒,那杯新酿的苦酒,缓缓道:“唐妹妹,她没有看错人。”说完,只见婵歌回眸一笑,如飞燕一般掠了出去。

    三日后,逍遥楼。只见诗逸倚于窗前:“这阵阵南风,果然柔暖温和,满含春天的味道……”她远眺前方,一鼓鼓金色的波浪迎风翻涌,逍遥楼外的油菜花盛开了,它染尽山野,错落有致,如阳光沉淀。

    婵歌推门而入,来到诗逸身旁:“唐姑娘,你在看什么呢?”诗逸朝她微微一笑:“婵歌姐姐,你看这片金灿灿的花海,好漂亮啊。”婵歌望着那片令人如痴如醉的花海,回忆着:“每当霁雨成烟,花香弥漫,最适合抿一口小酒,吟诗释怀……忆友人,思故乡。没想到,春天,也可以如此惆怅。”她拉起诗逸:“唐姑娘,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诗逸不禁一问:“婵歌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呀?”婵歌道:“去了便知。”

    策马西南,远山叠翠;流水潺潺,落花迷眼。

    婵歌下马,指向南坡:“这片花海是师傅生前亲自种下的。”两人缓缓朝前走去,绚丽的花海直映眼帘,杜鹃、粉桃、淡樱,千姿百态;玉兰、紫荆、海棠,尽态极妍。长风吹过,花叶簌簌飘落,如飞雪漫天,悠悠绵绵;如云海壮阔,无尽无边。

    诗逸不禁道:“哇,好壮观啊!”她问道:“婵歌姐姐,你师傅为何要种这片花海?”婵歌边走边道:“师傅生前曾说,师娘这辈子最爱看花。”她面露忧伤,回忆道:“师傅常说,师娘爱说‘花园为纸,花为情诗’。师娘走后,师傅花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集天下之花,栽植于此。四季变迁,山里的树木都凋谢了,可是这片花海却从来不会凋零。”诗逸动情道:“这每一朵花,都满含他对你师娘的思念,真是……好美的爱情。”

    花海深处,可见一方竹篱小舍。院子里的红豆树又萌出了几根新枝,两人坐于竹亭,微微小憩。阳光肆意洒来,暖洋洋的,诗逸不禁伸了个懒腰:“这儿好美,还那么清净,我想桃花源也不过如此吧。”婵歌朝诗逸微微一笑:“唐姑娘,我想好了,我要嫁给徐公子,从此不问江湖是非。”她将目光移向花海,面带幸福:“等我们成婚了,我便会找一个他喜欢的地方,要有一处大院子,我要在院子里为他种上最美丽的花……从此清闲度日,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诗逸听完,不禁怔住了。

    许久之后,只闻诗逸道:“他不会离开宁海的……而且,他也不喜欢花。”婵歌道:“那我就在宁海买一个大院子,给他最想要东西,每天都不重样。”诗逸急道:“文庭他不会娶你的。”婵歌皱眉:“唐姑娘,文庭为什么不会娶我?”诗逸只是道:“因为,因为文庭是我的……他喜欢的是我。”婵歌不禁掩面一笑,故意道:“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心里有文庭吗?他每每向你投来深情的目光,你都刻意闭而不见。需要的时候对他召之即来,不需要的时候就挥之即去……”诗逸面带无奈,打断道:“不是这样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她急得直摇头:“婵歌姐姐,你要什么,我都可给你,可是文庭不行。”

    婵歌一个轻盈的转身,来到诗逸面前:“看来今日,这儿便是逍遥楼的‘桃花高台’。”她骗道:“文庭曾对我说,他累了。他说,他喜欢来逍遥楼,喜欢躺在我的怀里……在我这儿,他觉得最是很舒心。”诗逸听后,气得直跺脚:“好你个徐文庭,真是气死我了。竟然(背着我做出如此出格之事)……”她望向婵歌,不禁轻轻低下头,喃喃吃醋:“我知道,我承认,我没有她妩媚温柔,善解人意……可是,我……我绝不允许你离我而去。”那方,只闻婵歌道:“诗逸,不如我们比试一场,谁赢了,文庭就是谁的。”诗逸随即道:“好。”婵歌掩面一笑:“可是小丫头,你打得过我吗?”诗逸挥起鞭:“出招吧。”

    阵阵长风,絮絮飞花,婵歌凌空跃起:“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天下有那么多的男人,你为什么要跟我抢。”诗逸重重甩出一鞭:“全天下的男人我都可以让给你,可是文庭不行。”十几个回合下来,只见婵歌的利剑已架在诗逸脖颈;“你输了。”诗逸喘着粗气:“还没有!”

    又是十几个回合,只见婵歌忽然收剑:“我累了。”诗逸急道:“还没分出胜负呢?”婵歌摇摇头:“胜负有那么重要吗?”诗逸道:“当然,我今天绝对不会输的!”婵歌不禁扑哧一笑:“好妹妹,你这又是何必。我认输了,文庭是你的。”诗逸不禁舒了一口气,婵歌轻盈一笑,拈起一朵桃花:“先前儿那些话,都是我骗你的。”她继续道:“他说你最爱木槿花,三年前,百灵州的木槿全害了病,是他救活了它们。他还说,你笑起来的样子最美,木槿要是都死了,你会很伤心的……”长鞭从诗逸手中轻轻滑落,只见她擎泪喃喃:“文庭……”婵歌来到她身边:“唐姑娘,文庭是个好男人,你若是不珍惜,我会随时把他夺走哦。”诗逸擦了擦泪水,点头一笑:“嗯,我知道。”

    这日,逍遥楼内,只闻诗逸喊道:“疼疼疼。文庭,你轻点!”文庭气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功夫这么差,还要和婵歌姑娘比武,早点认输不就好了。”诗逸急忙道:“才不呢。”文庭抬起头,看了看她:“不?莫非赢了有奖励?”诗逸道:“当然,天下最好的奖励。”文庭摊开掌心:“快,把奖励交出来。”诗逸对他手心重重一拍,闹道:“这就是奖励。”

    此时,婵歌缓缓而至,故作伤心:“徐公子,你只关心唐妹妹一人,我也受伤了。”文庭起身,关心道:“婵歌姑娘,你的伤?”诗逸急忙拉住文庭:“婵歌姐姐哪儿有伤啊,伤全在我这儿呢。”婵歌不禁一笑:“妹妹,我的伤可比你的重,我的伤呀,可都在心里呢。”文庭不禁挠头:“婵歌,今日你们为何要比试?”婵歌朝诗逸看了一眼,随后朝文庭微微一笑:“我想归隐山林,从此不问江湖世事,可唐妹妹不答应,所以喽。”她朝诗逸一笑:“唐妹妹,虽然今天我输给了你,可是从明天开始,你未必赢得了我,你答应我的事儿,一定要做到哦。”诗逸羞然点头:“嗯。”文庭一脸茫然:“这?”

    这晚,婵歌怔怔凝视着酒樽旁的孤灯:“师傅,我曾发过誓,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可是……我……”房门被轻轻推开,只闻袁左清道:“婵歌,你醉了。”婵歌缓缓道:“妹妹,我真的醉了吗?”袁左清拿起那樽沾有胭脂的酒杯:“看来,还是醉了的好。一醉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