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武岚岚就把药发完了之后，便又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我正在想着今天要不要去食堂买饭。就听陆护士长对我们大伙说：“你们中午不要去食堂买饭了，今天中午唐护士请吃饭，已经定好了，一会就送到科室来。”

    “真的啊？太好了！唐姐为何请客？不会是股票又赚钱了吧？”汪戚一听有人请客吃饭，搓了搓手，乐呵呵地看着唐芸说道。

    “呵呵，差不多吧，昨天晚上麻将赢了点而已。”唐芸微笑着说。

    “哈哈，那唐唐以后可要多打几场麻将，那样我们以后中饭就都有着落了。”许大亮又笑着调侃道。

    “哎呀，麻将又不是场场都能赢得呀。”冉护士在一旁说道。

    “是的啊，输了难倒你请我吗？”唐芸看着许大亮问道。

    许大亮连忙摆手说道：“得，你就当我没说。”

    正在大家说话的时候，门铃响了。陆护士长大声说：“好了好了，饭车来了，都去准备开饭吧。”

    听着护士长的吩咐，大家都停止了闲聊，开始找饭铲的找饭铲，找碗的找碗，忙活了起来。

    原来精神科病人的饭菜都是食堂送进来的，中午就只有一个大荤，一个素菜和一锅汤。我有点儿好奇地随口说道：“中午就这些吗？”

    许大亮抬眼看了看我，说道：“不然呢？你以为四菜一汤吗？奔上小康吗？”

    身边的冉护士说道：“这已经算是不错了，你不知道以前呢，中午就一个大荤，一锅汤，连素菜都没有的。这还是在职代会提了很多次意见之后，才有所改善的。病人许多都是三无人员，全靠接济。现在医院食堂是给私人承包的，老板不可能不记成本地无私奉献。每个病人的伙食费一天就十多块。人家总还想要赚点不是？”

    听起来倒是这么个理，至于赚多赚少，估计这就要看食堂老板个人良心了。

    听了冉护士的话，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只见几个年轻力壮的病人，和许大亮一起，将饭车上的饭菜搬运到了早已放在门口的平板托车上，然后由病人推着托车一路向配餐间走去。我和汪戚，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则都跟在托车的后面。

    “其实，你别看这伙食一般，嘿，还真养人，病人却是越吃越胖，你看看陈锦瑞，刚进来的时候多少斤？现在多少斤？还有这个邓可、小金哪个不是胖得吓人？”汪戚边走边指着正走在前面，一个拉托车，一个扶着饭盘的两病人，对我说。

    “还有你也越来越胖了。”许大亮回头似开玩笑地对汪戚说。

    “三院的食堂是很养人滴。”走在最后面的王亚伟突然又冒出了这样一句，接着又笑着问道：“你们知道那个食堂大妈以前是干嘛的吗？”

    “总不会是养猪的吧？”我随口说了句。

    “哎呀，还真被你说中了。”王亚伟继续说道：“听说，当初医院招聘员工，那大妈过来应聘，大妈其实就是来碰碰运气的，戴新旺主席问那大妈：‘你都会啥绝活啊？’大妈摇摇头。戴主席又问：‘那……你会养猪吗？’大妈连连点头。结果，第二天很多人就在食堂看见了那个大妈的身影。”

    很显然这应该是个笑话，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武岚岚估计也和我的想法一样，不相信地说：“鬼扯，我看这都是你编的吧？”

    “不信你问护士长。”王亚伟难得显得有点儿认真的样子。

    许大亮说：“报告，我可以证明，这是真的。”此刻二人到是配合的十分默契了起来。

    陆护士长却说道：“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两个都有点儿不正常的。”这里说的两个，自然指的是王亚伟和许大亮。我们都跟着笑了起来。

    说笑间，我们便来到了配餐间和活动室的门口。

    配餐间在活动室的外面，靠近活动室门口不远，在二者之间的墙上开了一个很宽大的窗户口，病人们早已经在窗户口的那边厢排好了长长的队伍。

    许大亮和武岚岚，还有冉护士一起去了配餐间，给病人们分配午餐。我跟着汪戚以及其他人则进了活动室。我们自然也不是闲着的，需要先维持下场间的秩序。有几个滑头的病人都不喜欢排队，而是在队伍的一旁时刻等着插队。

    汪戚用手指着那几个坐在边上不排队的病人，笑呵呵地向我介绍着，倒也不怕那几个病人听见。

    “阿六，陈语春你们几个排队去呢。干嘛天天就想着插队？”唐护士对那几个坐在凳子上的病人说道。

    那个叫阿六的病人，歪了歪头，满脸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而那个叫陈语春的病人，则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似的，仿佛屁股长在了板凳上，一动没动。

    “都起来，都起来，赶紧到后面去排队去，我看今天哪个敢不排队！”陆护士长满脸萧杀地大声命令道。

    阿六满脸的不愿意，但最终还是向长长的队伍后面走去。

    “我……我……今天……不……不……不饿。”那个叫陈语春的病人，满脸通红，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这样一句结结巴巴的话。

    我到还真以为他是个结巴。

    身旁的汪戚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对我说：“其实，他刚进来的时候，不结巴的，但是，他很少和人交流，性格孤僻，爱独处，久而久之，就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啊？这样也可以啊？这操作……”我吃惊地说，不过想想也是，人毕竟是社会性的动物，语言是需要不停地应用的，一旦长时间不说话，等到想说话的时候，就会发现，舌头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

    “不吃？也给我排队去。养成良好的习惯很重要。”陆护士长严厉地吩咐道。

    陈语春恶狠狠地看了陆护士长一眼，其实都不应该说是“看”，应该用“瞪”比较贴切点吧。瞪了陆护士长一眼后，他才慢腾腾地站起身来，朝队伍后面走去。

    此刻，在活动室里的病人，仅有三个没去排队。其中有两个蹲在墙角，还有一个站在大厅中央，不停地指手画脚，嘴巴里叽里咕噜，也听不清楚到底在说啥。

    “那几个要不要喊过来排队？”我问汪戚。

    “你说那个站着的是吧？”汪戚回头看了一眼，对我说：“他叫杨冬肖，他幻觉妄想严重的。喊了，也不会睬你。不过没关系，他每次都会等到排队快结束的时候，自己再过去排在最后面。”

    “那墙角的那两个呢？”我噘了噘嘴指道。

    “那两个啊？”汪戚望向此刻正蹲在墙角的两人，然后对我说道：“那两个是无名氏，都是救助站捡来的。他们就是喜欢蹲在墙角，有凳子也不去坐，也从来不知道排队。你把他们拉过去，他们就会蹲在那里排队，也不知道跟着队伍走。还不如我们直接端两碗送到他们手里得了。”

    “无名氏？那这种人就在这里待一辈子吗？”我问。

    “也不都是，有个别无名氏只是暂时一问三不知，等过了一段时间，慢慢问问，慢慢分辨下口音，也许就能问出一点点有用的信息，然后再有派出所去查资料联系，说不定就联系上家人了，然后家人自然会过来把他接回去的。”汪戚停顿了下，继续说：“当然，也有啥都问不出来的，最后只能老死在这里了。”

    在我和汪戚说话的过程当中，窗户那边，不时传来许大亮大声的吆喝声：“好了，快点拿走，来，下一个，下一个。”

    汪戚转身对我说道：“走，给他们两个端两碗饭去。”说完，就朝窗户口那边走去。

    我跟着汪戚身后，也来到开饭的窗户口前。

    “大亮，给我来两碗。”汪戚对正在打饭的许大亮说道。

    许大亮抬头看了看，大声吆喝道：“好嘞！不知二位客官需要荤菜呢？还是素菜？汤要不要来碗？这可是鸡蛋雪菜十全大补汤。”

    “还是留着你自己先来碗吧。”汪戚没好气地说道。

    许大亮身边的武岚岚，一边将鸡腿一个个分发到白瓷铁碗里，一边没好气地对许大亮说道：“你能不能快点打饭，不要再瞎了?”

    边上的冉护士也笑着说道：“咱们还能不能好好的玩耍了？”

    许大亮翻了翻白眼，把饭铲往铁饭盘边上一敲，正色道：“耶色！”说完，便快速地盛好了两碗菜浇饭，确切点说应该是饭浇菜，因为菜是在饭下面的。

    汪戚伸手端了一碗，转身递给了我，然后，再转身，想去端第二碗。结果，就在他手刚伸向窗台的时候，一个病人以飞快的速度，从他身后伸手一抢，一下就把那碗菜浇饭端了过去，掉头就走。

    “陆安健，站住！”汪戚转身对刚刚抢走饭碗的病人喊道：“丫的，手挺快啊。”

    那个叫陆安健的病人，停住了脚步，木纳地转过脸来，然后脸上慢慢地露出讪讪的笑容，再慢慢地开口道：“这是，我的饭。”

    “哎呀，你在外面当小偷，当上瘾了是吧？在这里竟然改抢了是吧？”汪戚眼神里满是唏嘘地说道。

    “我没有偷。”陆安健睁大了眼睛辩解道。

    “那你说你右手食指是怎么回事？”汪戚顿了顿，接着道：“还说自己没偷？你经常三更半夜跑其他病人床头翻东西，监控里面都看到清清楚楚。”

    听汪戚一说，我才注意到，陆安建端着碗的手食指没有第一二两个关节。

    “我什么时候偷了，这碗就是我的。”陆安建依然瞪大眼睛，模样倒是很凶的样子争道。

    “算了，算了，你端走吧，懒得和你浪费口水。”汪戚没有继续争论下去的意思，摆了摆手，然后转身对许大亮说：“重新给我打一碗吧。”

    “哈哈，就知道你那碗要被人抢走。”许大亮得意地说着，然后又重新盛好了一碗，放在窗台上。

    汪戚伸手端过碗，同时对许大亮说：“就知道你是存心的。”说完，便不再理会许大亮，转身向另一边的墙角走去，我则跟在他身后。

    边走，汪戚边和我说：“你看这些排队的病人，有些其实是十分聪明的，他们会提前就盯好每一个菜碗，然后算好自己的位置，应该端哪个碗。哪个碗里的鸡腿大，他们就会刻意地去挑那个碗。往往有的病人还会因这个打起来。”

    我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原来他们不傻啊。”

    “哼哼，有个别不要太精明哦。”汪戚想了想，接着说：“有一个叫程团团的，在这里面从来不用花钱。家里人每次来看他，也不用给他买东西，只给他带包香烟。结果他床底下的东西吃不完。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人家特别有生意头脑，自己从不抽烟，他把香烟都用来放贷和交换零食了。一根香烟能变五根香烟，然后再变一堆零食。厉害吧？”汪戚说着，还顺便用手一指正在排队的一个病人：“喏，就是那个胖胖的，脸圆圆的那个。”

    我很惊奇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果然有个矮胖子，还真有点儿“圆圆”的，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红色的马甲袋，里面好像有不少零食。

    “这人不去外面做生意，真是可惜了。”我随口道。

    汪戚又道：“最不可思议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他的入院诊断。你知道他是啥病吗？”

    我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问道：“是什么？”

    汪戚很满意我的这种表情，道：“是精神发育迟滞伴发精神障碍，说通俗点就是弱智。”

    “啊？不会吧？”我睁大了眼睛，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不相信你待会可以回去翻翻16床的病例，呵呵。”汪戚得意地说着。

    正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墙角处。

    就看见蹲在墙角的两个病人，一个脸黑黑的，像个非洲的，另一个则稍微白点，但是脑袋右边凹陷下去一块，看上去还有几分吓人。听汪戚介绍，黑脸的是无名氏43，白脸的是无名氏36，两人都是长期在外流浪人口。36比43进来的更早，已经有好些个年头了。36的头是因为在住院期间与病友发生冲突，被推了一下，撞到了墙上，然后被带往市一院做的手术，手术好了，就这样凹陷下去了一个坑。43是比较新的病人，住进来快有一个月了，听口音好像是江北一带的。

    我和汪戚把手里端着的碗递到他们手里，我这时才发现他们都没有勺子。而我也知道了这里面病人吃饭都不是用筷子的，筷子被归纳为危险物品，勺子是每个病人自己保管的，就像是私人物品一样。

    “你们勺子呢？有没有勺子啊？”我弯下腰来问道，同时用手比划了一个勺子吃饭的动作。

    身旁汪戚则说：“他们每次吃完了就会把勺子丢掉，从来不知道啥叫自己保管。你问了也是白搭。”然后，只见他转身对不远处正坐着吃饭的陆安建招了招手，喊道：“哎，陆安建，拿两把勺子过来。”

    只见陆安建在口袋里面掏啊掏，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把勺子出来，然后走了过来。

    “再拿一把，不够。”汪戚正色道。

    “没有了，汪医生，真没有了。”陆安建递过勺子给无名氏43，然后就要回去。此刻，无名氏36已经直接张开了他的五指丁耙，抓起饭就吃了起来。

    “让你拿，你就拿，你每晚偷那么多勺子，别以为我不知道。”汪戚很淡定地说道。

    “没有了，真没有了。”陆安建依然重复着刚才的话。

    汪戚没有再理睬他，直接走到他刚吃饭的桌旁，伸手把他碗里的勺子拿了起来，然后再径直从他身旁走过，走了回来，弯腰把勺子递给了无名氏36。仿佛陆安建不存在一般。

    无名氏36没有伸手去接勺子，依然自顾自地用手抓吃碗里的饭，汪戚则把勺子放在他的碗边上搭着。

    我本以为陆安建会闹起来，比如去抢勺子，或者大吵起来。结果我发现陆安建啥也没说，安安静静地坐回到自己吃饭的座位上，就当没看见一般。然后只见他用手在衣服口袋里摸索了一阵，竟然变戏法似的又变出来一把勺子。这让我对汪戚佩服得五体投地。

    汪戚得意地看着陆安静说：“哼，小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有几把勺子吗？”

    然后，只见陆安建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晃了晃，慢慢对汪戚说道：“两支香烟，汪医生，两支香烟。”

    汪戚没好气地说道：“还两支香烟？没停你香烟就不错了，天天晚上去偷别人勺子牙膏，下次再偷，小心停你一个周香烟。”

    一听到停香烟，陆安建立马放下手臂，开始低头吃饭，表现得很是乖巧。

    这个时候，很多病人都已经拿到了自己的饭，坐回了凳子上，开始吃饭。但是在我们身旁的那两个无名氏，依然蹲在那里吃饭。而那个无名氏36竟然用手里的鸡腿当勺子用，明明真正的勺子就在他的碗边上，可是他竟然都不知道用。

    看见这种情况，汪戚也只好耸了耸肩，表示无奈，对我说道：“这种在外面长期流浪的病人，已经习惯了流落街头的生活，根本就不知道用筷子勺子什么的。而且，他们特别有一个习惯，就是翻垃圾桶，无论早晚，总是会没事就跑垃圾桶那里翻一翻。即使他们吃饱了，也会去翻。这习惯已经深入他们骨髓了都。”

    想想也是，要是流落在外，没有翻垃圾桶的本事，可能早就饿死了，也不会被检到送进这里来了。可能他们很小的时候，因为智力原因，就被家人抛弃都是说不准的。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没有过硬的本领，怎么混？看来，流浪也是一门需要技术的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