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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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六章 家

    国家积累数载,耗时一年,以举国之力而伐之。

    虽说朱允熥一直都待在大青山下,忙着建造那座所谓的属于所有牧民的大青城,且并没有如人们预料的那样亲征草原。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对战争的样貌是无知的。

    战争打的是钱粮,死的是人命。

    呼伦湖边上的草原,被厚重的血水浸泡着,尸骸横陈草地,来不及收拾,就会被苍穹之上的雄鹰俯冲啄食。

    朱允熥坐观大青山,每时每刻都能看到,整个长城以内的道府县官民,为了帝国的雄心壮志忙碌着。同样也能看到那些身处草原的官兵们,为了帝国的伟业而永远的倒在了草原上。

    当他握着北征大军的那面旗帜,从那一只只无声的小盒子前走过的时候。

    朱允熥的心便一次次的沉重起来。

    尽管他很早就知道,没有不流血的盛世,没有不牺牲的伟业。

    可当那一条条原本鲜活无比的生命,眨眼间就成了不会说话的盒子,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心生悲怜。

    “臣,携北征大军将士,奉王命征伐。幸不辱命,皇天庇佑,今朝敌灭,将士尽数归来。臣持节握旗,缴军旗。”

    嘭。

    朱允熥面色肃穆的说完话,便挥手将旗杆落在了地上。

    这根旗杆上,满是刀痕,有深有浅,渗透着深红色的血水,做不得假。

    旗杆落地。

    朱允熥一手持杆,一手上挥解下旗面的捆绑。

    他的手掌作刀,不断的劈砍在旗面上,少顷便将一面旗给收拢了起来。

    在他身后的朱高炽立马上前,小心翼翼的接过旗杆,随后便由朱允熥双手捧着那面沾满鲜血而变得沉甸甸的旗帜,再次上前走到朱标面前。

    这是过往不曾有过的礼制。

    然而今日却是首次在大明的政治舞台上展现。

    班师回朝缴军旗。

    一来大抵是表明了大军回京,权力便转回到皇帝和朝廷手中,再不受军中将领控制。

    二来或许是因为那面旗帜,真的太过沉重了些。

    码头上的官员们,神色平静,目光淡淡的注视着那面被朱允熥捧在手上的大旗。

    朱标亦是脸色庄重肃穆。

    他上前一步,缓缓抬起双臂。

    “接旗。”

    朱允熥再上前一步,收拢起来的旗面便转移到了朱标的双臂之上。

    接旗的那一瞬间,朱标的双臂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肉眼可见的下沉了一下。

    这该是浸了多少的血水啊。

    官员们心中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朱标亦是脸色微微一动,即便他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感到意外。

    于是,太子爷脸色愈发郑重起来。

    捧着旗,转过身。

    后头。

    身为大明宗人府宗人令的秦王朱樉立马上前,再次将大旗接过。

    朱标这才沉声开口:“奉诏,北征军旗入祭太庙,供奉众神位下。”

    龙湾码头上,出城迎接的官员们,瞬间脸色一变,人人面带诧异。

    很显然。

    这桩决定,宫外的人事先并不知晓。

    将北征大军的军旗供奉在太庙里,这是何等的荣耀?

    北征大军上上下下,就此以后都能以此为荣了。

    继皇室大肆抚恤阵亡将士之后,皇室再一次激励认可着那些全须全影而归的北征将士们。

    官员们是诧异和震惊的。

    而那些凯旋而归,还留在码头上的万余北征将士,则是脸色动容。

    他们的军旗,进了太庙。

    这一刻,就是让他们再上一趟注定无法归来的战场,他们也是愿意的。

    因为他们的军旗,只要大明还在,就将永远被供奉在太庙之中。

    等到军旗交接之后。

    不远处的内阁大臣、大都督府大都督,魏国公徐允恭便立马挺起胸膛。

    “迎,北征将士入城!”

    此前,应天城已经迎接了大半的北征入城。

    然而这一刻从徐允恭嘴里说出的北征将士,只能是那一只只被皇帝亲军捧在手中无声的小盒子。

    徐允恭和任亨泰两人,带着码头上的一干文武,退让到了两侧,将通往外金川门的道路空了出来。

    朱标侧目看了一眼朱允熥,未曾开口说话,双手合在一起垂于身前,默默的向着旁边走去。

    哒。

    手捧那一只只无声小盒子的亲军官兵们,脚下步伐统一。

    崭新的军靴踩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军步操练,如今已经从讲武堂扩散到了在京的所有军营之中。

    在满场观看者的视线里。

    手捧着那一只只小盒子的亲军官兵们,除了两条修长的腿在移动着,整个上半身竟然是纹丝不动。

    一排排的亲军官兵,面色庄严沉默,从码头开始向着城内移动。

    自外金川门入城,至洪武门前的正阳门出城,再转往城南已经建造的差不多的功臣陵。

    让这些为大明捐躯牺牲的将士们,受尽满城百姓瞻仰瞩目,便是对他们的另一份恩荣。

    码头上的亲军官兵们,一队一队的开始踏出脚步。

    所有人的脚步声,好似是一个人发出的一般。

    只是声音,随着动的人数增加,正在不断的增大着。

    嗒。

    嗒。

    每一次的落脚声,都回荡在城中。

    当所有的亲军官兵走进城门,外面的北征官兵这才列队跟上。

    反倒是朱标带领的在场文武官员们,落在了最后。

    进了城,亲军官兵的脚步就发生了变化,更从容了一些,速度也相对快了起来。

    原本城中夹道欢迎北征大军班师回朝的百姓们,这时候也渐渐的沉默了下来。

    人群中,更是渐渐的有呜咽声发出。

    也不知是谁家的父母、谁家的妻子、谁家的儿女在那人群中哭泣。

    朱允熥始终是抱着双手,亦步亦趋的跟在太子老爹的身后。

    礼,自古有之。

    传承至今的礼仪,其目的便是要从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去规划一个人。

    今天,是大明第一次以全然不同的场面和规格,来彰显这些为了帝国舍生忘死的将士们的功劳,但却不是最后一次。“过了大中桥,军步就会再次换成正步,出正阳门之后才会再次换成齐步。”

    入城之后,大抵是过了三牌楼,走在朱允熥前面的朱标,这才低声开口说了一句。

    朱允熥稍稍加快了一点脚步,颔首道:“让父亲劳心了。”

    朱标微微一笑,望着街道两侧被兵马司和京军封控之后,只能站在外侧的围观百姓。

    他轻声说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将士们为国家出生入死,不管是否有过斩获,都是有功与国家的。国家不能忘,也不敢忘。

    唯有重典,方可慰藉军心,亦可与百姓明晓,国家非是忘恩负义,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朱允熥轻轻点头。

    这一次朝廷对于北征大军班师回朝,所做出的一切准备,他事先并不知晓。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朝廷定下来的规格。

    朱标走的很慢,因为最前面围观的人群里,有一大片百姓突破了兵马司和京军官兵的封控,跪在地上不断的哀嚎着。

    那些想必都是应天府的军户。

    应天府的差役已经赶过去劝说这些军户先行让出路。

    朱标则是侧目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朱允熥。

    “这一趟北巡,想来是有不少收获的,亲眼看过了,才知道确实更加沉稳了些。”

    朱允熥微微一笑,抬起头,冲着太子老爹露出一个纯良憨厚的笑容:“都是从大青山那边带回来的泥垢。”

    朱标愣了一下。

    自己难得夸一下儿子行事沉稳。

    他倒是解释,自己之所以看着沉稳,是因为在外头待久了,脸上的泥垢变多了,皮肤黑了,这才显得沉稳。

    有些哭笑不得。

    朱标正色:“你一手建起来的大青城,是个好主意。内阁和朝廷有司,正在商议探讨,这样的做法,往后是否可以在别的地方执行。”

    朱允熥同样是愣了一下,随后才说道:“汉化是一件很详细的事情,法子也需要一点点的试。总不能真的每一次都让铁铉出马,搞到最后中原之外,尽是血河。”

    “但如倭人、女真人这样的,便一个都不能留?”

    朱标忽然开口,脸上带着一丝暧昧的笑容,目光审视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自己的小心思被老爹给看出来了。

    朱允熥压住脸色,低声道:“还是要因地制宜的。”

    他含含糊糊,无力的解释了一句。

    朱标却是笑了起来。

    “该杀的还是得要继续杀,该招抚的也必须要用心对待。国家不能因寝废食,手中掌着的刀兵,该用还是得用。只要你觉得是对的,为父便是信你的决断。”

    这样的对话,好像很久都没有发生过了。

    不对。

    应该是从来就没有过的。

    朱允熥重新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了朱标一眼。

    朱标耸耸肩。

    队伍的速度重新恢复。

    又走出去几步之后。

    朱标这才开口道:“这两天先让军中将士们好生的歇息,朝廷一切从便而行。今夜不会开宫宴,省的一路跋涉而归,还要叫那些人打起精神来应对。

    宫里头今晚也没做什么准备,只是老爷子要在乾清宫摆上几桌,我家的,还有淮右几家的,坐下来一起吃个饭。”

    朱允熥有些意外。

    现下,朝廷正在以前所未有的规格,对待班师回朝的兵马。但晚上却没有做任何的准备,实在是和过往大相径庭。

    朱标则接着说道:“等下你去太庙一趟,也不必拘着。上几炷香,拜一拜,告诉先祖,这一趟平安回家就好。”

    游子归来,先拜祖宗,再与家人聚。

    这同样是很久远的传统了。

    朱允熥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默默的点点头。

    朱标却是笑着说道:“晚间也不必回太孙府,就宿在东宫。太孙妃、太孙侧妃都与你许久未见了,皇嗣亦是单薄。

    文圣尚只会阿巴阿巴的喊着,茯苓却已经会喊着祖祖了,到底是在老爷子跟前待的久了,先喊的也是祖祖。”

    朱标说到这里,脸上终究是流露出了一些惋惜。

    要不是被老爷子给抢了先,两个孩子由着自己亲近,那岂不是先喊的爷爷,而不是什么祖祖了。

    朱允熥心中没来由的一动。

    自己这一趟离京,倒是出去的太久了。

    太子老爹三言两语,便将自己从那遥远的大青山给拽了回来,再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度。

    朱允熥仔细的想了想,方才低声开口道:“我让人去极北,看一看那边的海峡是不是真的和传闻之中一样冰封了。若是海面当真冰封,便过海峡,去对面往南走一走看一看。”

    他没有直接说,自己让朱允炆带着孙成,要跑去北美洲打探一下虚实,看看到底能不能找到那些传说之中的殷商遗民。

    朱标的眉头微微一动,而后说:“该去看一看的,若是当真有一片新土地,对我朝便是大功。”

    朱允熥点点头,没有说话。

    太子老爹的意思很清楚了。

    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将朱允炆给弄去北美了,但要是当真带着好消息回来,那么朱允炆便是有功的。

    朱允熥便立马顺势说道:“辽东都司的谢霸,前番送来了些好东西。有一箱子的东珠,儿子回来的路上让人都串了起来,晚些时候给宫里头都分一些。”

    秋娘如今也是在宫中修养的。

    朱标再一次露出笑容,很欣慰的样子。

    父子两人,这才结束了对话。

    全程,没有提及这一次北征的事情,也没有商议接下来大明该做什么,只是说了些家长里短的话。

    而回京穿城而过的北征大军,一直走到了旁晚,日头悄然西斜之后,方才踏着正步从正阳门离开应天城,向着城南的功臣陵过去。

    稍晚。

    百官散去。

    接了旨意的淮右一系功勋,也各自有人随同入宫。

    朱允熥先行往太庙赶去。

    进了太庙,外头那因大军凯旋的热闹,以及阵亡将士骸骨穿城而过接受满城百姓瞩目瞻仰的肃穆,也尽数从朱允熥的身边消失不见。

    太庙四下里已经亮起了一座座灯笼。

    廊柱下,是少量的亲军官兵静默值守戍卫。

    朱允熥独身一人走进太庙正殿。

    眼前,满殿灯火通明。

    供奉在神座上的一尊尊神位,安静的矗立在面前。

    他正要上前焚香祭拜。

    一旁却有脚步声传来。

    “你又背着老子,坑了我家炳哥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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