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观止之气吞万里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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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秦军的进攻

    秦军开始进攻了!

    时太元四年五月,何谦进驻睢陵已半月有余。除了刚刚到达时,何谦率本部夜袭过一次秦营外,这半个多月,秦、晋双方均保持对峙状态,仅有数次百十人规模的遭遇战。然而这一次,秦军的进攻似乎是动真格的了。

    天还没亮,北门守军便发出了预警,城外发现秦军集结。等到何谦匆匆爬山城楼,对面敌人的军阵已连天蔽日。

    驻守北门的兵马,多调自刘牢之所部,是广陵军北上救援戴遁的大军中,仅次于何谦所部的兵马,主将是刘牢之的心腹徐谦之。

    徐谦之早就在城楼上部署,见何谦来到,便向他介绍情况:“秦军太多了,可能不下三万人,这几日斥候的军报,均未提及秦军异动,没想到他们一下子居然集结了这么多人。”

    远望过去,秦军呈一字排开,延绵约有五里之宽,徐谦之口中的“三万人”,不是虚数。

    徐谦之继续说:“综合各方情报来看,此前秦军用于围困彭城的兵力,应在8万人左右,另有数万机动兵力分散各处,负责押运粮草、驻守周边,具体数目不详。咱们面前这突然多出来的三万人,难道是彭超将分散的兵力尽数集结?”

    何谦道:“你刚刚也说了,这几日的军报,并没有说秦军有从周边调动兵马的迹象;要完全避开我军的眼线集结这么多人,我认为没有可能。所以我猜测,这三万人,应该是从围困彭城的秦军中抽调的。”

    徐谦之道:“秦军用八万人进攻彭城,数月尚且无功,要是真抽走三万,那彭城就更无攻破的可能了。难道秦军要放弃彭城?”

    何谦道:“你别忘了,就算少了三万人,彭城秦军也还有五万。他们是不会放弃彭城的。只怕,彭超、俱难是想先吃掉我们,让戴太守和他的几千守军彻底绝望。”

    徐谦之道:“睢陵比不得彭城,戴太守在彭城可以用几千人扛着秦军几个月,我们在睢陵却是做不到的。如果秦军全力来攻,只怕守不了三日。”

    何谦道:“目前东、西、南三面并未发现秦军踪迹,彭、俱二人若要攻我,为何只在北门列阵?”

    正说话间,突然有人喊:“快看,北边有人出来了!”众人一起看去,果然看到秦军军阵中走出一队人马。

    众人不再作声,都安静地注视和等待着那队秦军走近。气氛真是诡异到了极点。好在秦军行动迅速,片刻便至。

    徐谦之弯弓搭箭,连放三矢阻止了秦兵靠近。为首的秦兵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还从队伍中放出来一只狗。

    何谦命人出城与之搭话,于是城门开出一条缝,放了两个人出去。众人在城楼上盯着双方接触,但听不清说什么,只看到互有拉扯。不一会儿出去的人回来,还牵回来了那条狗。

    出来的人回报,何谦问:“秦兵说了什么?”

    答:“来的是个蛮子兵,说的好像是我们的话,但我一句也没听懂。”

    这番答话真让人又好气又好笑。但秦兵已经回去了,此刻再想另派他人接触已是不可能。何谦只能继续问:“还有什么?”

    答:“那个蛮子兵横得很,好像骂人来着,我差点就想跟他打一架。”

    徐谦之认得说话的这个兵,故意插话问道:“那为什么没打啊?”

    答:“他们人多!”

    众人终于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何谦喝止众人,追问:“这条狗是怎么回事?”

    答:“蛮子兵硬塞过来的。”

    身边众人七嘴八舌,开始讨论起一条狗来。有人说:“这是秦军送来的见面礼,可以炖了吃。”也有人说:“秦军这是看不起我们,把咱们当狗。”还有人说:“氐族人的风俗跟咱们不太一样,这是不是什么仪式之类的啊。”

    ……

    何谦问徐谦之:“你怎么看?”

    徐谦之到底见多识广,道:“这是只猎犬。”

    何谦点头,道:“没错。体型硕大,四肢健壮,面相很凶但不惧生人,温顺不吠,应该是氐族人的猎犬。”

    众人又议论起来。“送只猎犬是什么意思?”

    何谦徐徐说道:“彭超这是要邀我出城决战啊。”

    徐谦之问:“将军何以有此解?”

    何谦解释道:“送我猎犬,是邀我一起打猎;打猎,自然要出城;出城,就是决战。”

    徐谦之道:“这可万万行不得!秦军与我对峙半月而无任何行动,多半就是因为没有完全掌握我军的底细。我军如若出城,则立时全部暴露,到那时秦军必然倾巢出动,我军毫无胜算。”

    何谦道:“这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军绝不能轻易出战。”转头问刚刚答话的兵:“你叫什么名字?”

    答:“属下诸葛长民。”

    “长命?”

    “是长民,‘民为贵,社稷次之’的‘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情”语出《孟子》)

    “还读过点书啊。诸葛长——呃,民,把它拉到后厨,宰了分吃了吧。可惜了,多好的一条猎犬。”

    “呵呵!”人群中有人竟笑出了声。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是个书生妆扮的青年。军中之人,即便是着便装,那也是朝廷统一配发,有规定的服色和样式,这人却是布衣扮相,不像军中之人。

    何谦问:“你是谁?”

    那人答:“回将军,在下姓刘,名穆之,字道和,本在琅琊郡主簿帐下,协助些文书之事,奉刘参军之邀从军北上,在徐将军帐中行走。”

    何谦问徐谦之:“他是你的人?”

    徐谦之道:“是。”

    军中各级将校,都有带三辆私人随从的习惯,本是寻常之事,主将一般不会过问。但这等人,大多无官无职,身份低下,是无权参与军中议事会议的,只能在自己的主官身边献策。刘穆之在平时,自是不会出现在何谦面前,但这次事出仓促,他本随着徐谦之巡视北门,突然何谦就来了,他来不及回避,就只是站到了众人身后。

    徐谦之怕被怪罪,解释道:“这就是个书生,带在身边帮忙写写字而已。”

    何谦倒也没有发作,只是问道:“你笑什么?”

    刘穆之道:“回将军,在下笑的是,氐人不读我中原国史,徒然贻笑大方。前朝魏武皇帝率军百万饮马长江,也曾书信予伪吴帝孙权,邀后者会猎,结果赤壁兵败,百万兵马顷刻间灰飞烟灭,这才有了后来魏吴蜀三国故事。如果敌将真的是邀您会猎,那真是滑天下之大吉了。”魏武皇帝者,曹操也,司马氏的晋国袭自曹氏的魏国,因此以曹魏为正朔,所以言曹操必称其谥曰“魏武”,至于孙吴,则加以“伪”字以表示其非正统,吴国皇帝皆为“伪帝”。

    一番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何谦也很开心,便不再追究徐谦之私带布衣参与军机之事。

    晋军这边讨论得是热烈非凡,上下皆兴致高昂。那边厢秦军大概是因久久等不到何谦答复,终于开始了自己的进攻。

    只听战鼓雷动,数十架投石车开始奋力摆动长臂,一团团火球向着睢陵城砸下来。火球落地,火花四溅,遇物即燃,霎时间北门便乱作一团。

    晋军没有可以远攻的杀器,只能被动挨打。徐谦之大声喝令手下躲避,但士兵们都是第一次遭受这样规模的进攻,全然乱了套,多是只顾鼠窜。好在秦军投石车只十余轮便即停止。

    但听得鼓声变换,秦军变阵,开始有序而快速地向前推进。

    瞭望台大声播报秦军的距离:“两千步、一千八百步、一千五百步……”

    城墙上的强弩开始装填,待到听到“八百步”,号令官高喊一声“放”,数十只丈余长的弩箭齐射,立时便能看到秦军倒下好几片。

    “七百五十步!”

    “放!”

    “七百步!”

    “放!”

    ……

    弩机装填一次的耗时,足够敌军向前推进数十步,待到四百步内,因为俯角太大,弩机便射不到近处的敌人了。双方便开始弓箭对射。

    显然,秦军的装备更优,率先射出箭雨:弓箭队由盾牌兵保护,装填时盾牌高举组成密不透风的防护罩,齐射时散开,箭雨便如阵风,一轮又一轮。晋军也不敢示弱,双方你来我往,死伤相当。

    秦军再近,开始跃过护城河、攀爬城墙,箭阵便没有必要了。短兵相接勇者胜,刀、剑、火、石,无一不是利器。晋军居高临下占据优势,但秦军也不甘示弱,竟有直接向城墙上投掷标枪者。

    睢陵并不是坚城,城墙高低不平,三两个低洼处成了秦军重点进攻的方向,只大半个时辰,秦军便有三次成规模的攀上城墙。虽然被何谦亲率勇士打退,但晋军伤亡也不在小数。

    约一个半时辰后,秦军无功,鸣金收兵。徐谦之率小部分兵马出城,结果掉来不及撤退的敌军伤员。清点之后,秦军共留下尸体近千。

    草草地完成转运伤员和重新布防,何谦便即组织军事会议。

    徐谦之率先叫苦:“秦军的进攻太猛了,只这一场,我就折了二百多个弟兄,还有轻重伤员不下千人。如果秦军再坚持两个时辰,北门就该丢了。”

    其他将领起哄:“徐老兄,开战前你不是说三天的吗,怎么这就变成两个时辰了?”说话的是负责其他方向的守将,并未参与上午的战事。

    徐谦之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说道:“秦军进攻的又不是你的防线。有本事你来试试!”

    那人知道理亏,不再作声。

    何谦道:“秦军的战力,确实超出我的预期。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发现,秦军的第一轮进攻,是用投石车投掷火球,普通的投石车,能投六百步远,但秦军的投石车,却是在两千步之外作业。”

    徐谦之没好气的说:“这有何难?把东西弄得巨大无比,不就能投得更远了。”

    何谦补充道:“还有一点,投石车不可能做得无限大,秦军投掷的东西,应该不能太重。我留意过他们投下的火球,里面不是一般的油料,而是一种很奇怪的黑色油脂。”说着拿出一块浸黑了的、散着奇怪腥味的布。“我命人收集了一些,大家看。这东西像墨一样黑,非常黏稠,味道也很奇怪。”

    众人都感到好奇,纷纷上手去摸。那东西一粘到手上,就很难擦掉,甚至可以轻松依附在铁甲上。

    “这东西易燃、耐烧,一点就着,点着后可以烧很久,远比一般的油料要好用。我认为秦军就是因为用了这个东西,所以可以把投掷物做到尽可能的轻,这样一来,就可以实现超远距离的投掷了。”

    有胆大的将这油脂擦在自己身上,再用火舌去点,果然遇火即燃,还很难扑灭。实验者差点吃了大亏。

    徐谦之将信将疑,说:“这东西要真这么好,那秦军只肖远远的投它个几百几千罐,直接把全城都给点了,干嘛还要来跟咱们拼刀剑。”

    何谦道:“这东西若真的大行其道,我们不可能完全没听过。我猜他们也没有很多储备。我已经命人火速回报广陵,希望刺史那边可以找出些线索来。”

    徐谦之道:“远水不解近渴。当务之急,还是要有后面的打算。”

    当下大家又商量了后续部署,分别有这么几项:

    一、北门增兵,援兵从何谦所部调派,另将所有重型弩机全部调至北门;

    二、其他各门保持不动,严防秦军转移进攻方向,同时组件各门均要组建机动兵力,随时准备增援北门;

    三、抽调营中所有战马和善骑射者,组成一只五百人的游骑兵开出城外,负责袭扰秦军后方。

    四、斥候严密监视秦军动向,防止秦军围城。

    之后两天,秦军依旧日日挑衅,每次都攻北门,每次都只打一个半时辰,留下千八百具尸体便撤。

    承受战火的总是徐谦之,打了三天,他也憋了三天的火,但每次向何谦提换防都被拒绝,于是总免不了在自己帐中念叨。

    何无忌总在他帐中行走,听得多了,也觉得主将不公平,私下闲话时,就也会与身边人抱怨。如此这般,北门人心不平,隐患渐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