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月儿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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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原来是这回事儿呀,任求义听了后又接着说了下去:

    土匪让人捎话儿,要两千大洋赎人,啥时候送赎金,到哪儿送赎金另行通知。都记不清这是第几回绑票了,偏巧的是,在上海念洋学堂的二少爷回来了,他极力主张不能惯着这帮土匪,一定要将他们除掉来个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大伙儿都极力劝阻,毕竟大少爷还在人家手里呢,再说,白家诗书传家,在这一带修路架桥,赈灾募捐,做过的好事儿数都数不过来,有很高的威望,大伙儿都是发自内心挂念着白大少爷,二少爷和管家还有白老爷子商量之后决定,先将白少爷赎出来,就算是二少爷想要除掉这帮子土匪的话,也不至于因为土匪手里有人质前怕狼后怕虎的。当时是这样的不,传福?任求义问刘传福。

    是这样的,刘传福说道。可是,二少爷忘了一点,那就是,当时山上的土匪大多是周围的农民,都是因为兵荒马乱的,过不下去了才上的山,不过是i跟着那些个真正的土匪起哄,那些人抢了东西一分,回到村里就又是农民了。但凡有点儿活路,谁愿意昧着良心去偷去抢呀,日子过不下去啦才走这条道儿的。

    任求义点了点头,接着说了下去:

    大洋也准备好啦,还真的等到了土匪的信儿,让第二天傍黑儿的时候去土山下边儿的土地庙那儿交赎金领人,就是那时候,二少爷派人通知了县保安大队,后来才知道,你爹刘德贵是土匪的线人,给土匪头儿赖巴子送了信儿……

    刘传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喘着气说道,大哥,那个年头儿是为了活命,没办法呀,白家人对大伙儿那是没说的,这吃里扒外的缺德事儿真的不该干呀,俺替俺爹给你老哥赔不是啦,他这一个怕死,怕让赖巴子给做了,让多少大后生都丢了命,想到这事儿俺都觉得对不住这一带的乡亲们,就抬不起头……

    兄弟,都过去这么多年啦,俺没责怪你的意思,你放心。任求义接着说道:白二少爷觉得有县保安大队给撑着腰,白家的枪也不少,这事儿是十拿九稳了,可谁想到,赖巴子接到了情报,就纠结了好几个山头儿的土匪早布下了埋伏,就在交了赎金,接回白大少爷之后,二少爷按计划带着大伙儿开枪攻打土匪……

    然后,刘传福接过话茬儿说道,这些人中了土匪的埋伏,保安大队的那帮人一看情况不妙,他们脚底板儿擦油,都跑啦。混战中,二少爷被乱枪打死了,大少爷也被俺爹推下了悬崖,想想怪对不住白家人的……

    “兄弟”,任求义说道,“被推下悬崖的不是大少爷,是俺爹呀。”任求义沉痛的说道。

    “大哥,不可能!俺爹后来跟俺娘说这事儿的时候,俺都有记性了,听得真真儿的。是推下去的大少爷,错不了事儿。”

    “事情是这样的,”任求义接着说道:就在二少爷带着大洋和众人救回大少爷的时候,当时还没开火呢,俺爹任树贤念及受过白家人不少的恩惠,觉得应该报答人家,就将大少爷叫到一边上,告诉他,自个儿和大少爷身高差不多,为了保险起见,就和大少爷换了衣裳,就这样,大少爷扮成平民的样子混在人群里,在枪战中捡回了一条命,当时乱糟糟的,加上天黑看不大清楚,德贵叔就将俺爹推了下去了……

    “不可能啊,俺亲耳听俺爹讲的呀。”刘传福说。

    “是呀,爹,您老是不是弄错了?”家旺也觉得不大可能,怎么觉得跟拍电影似的呀?

    “错不了。”任老汉说,“你们都听俺说呀,俺娘老的时候,没和俺爹合葬,这事儿你该知道吧?兄弟。”

    “这事儿还没几年呢,都住在一个村儿,俺当然知道呀,可这也不能说明是俺大伯他替大少爷去死的呀?”

    任老汉顿了顿,接着说了下去:

    那回枪战时候,咱俩人都有记性了,村上的壮劳力一下子死了十几个,收尸的时候,你见到俺爹的尸首啦,没有吧。因为当时那悬崖下面儿就是苇河水,俺再接着说下去你们就信啦。

    任老汉的嘴哆嗦着,接着说道,那天夜里,白大少爷回到了白家,向白老爷和少奶奶也就是咱娘说了事情的经过,白家人十分震惊,少奶奶抱着孩子对大少爷说,她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硬汉子,绝不会让人戳脊梁骨儿,她也相信她男人会办得让乡亲们竖大拇指;这条命都是任树贤给换来的,她相信她的男人一定会给老任家一个满意的交代叫死人安心,让活人敬佩。白老爷虽然失去了二儿子正伤心呢,可经过慎重考虑后还是决定,既然任树贤为了自己的儿子去死,一定不能让任家人流血再流泪,主张如果能将任家的老婆和孩子接到白家当然好,这样可以悉心照料,视如己出,并且答应人家孩子依然姓任,要是人家不来的话,就供给钱粮,老的送终,小的养大成人。

    可是,当大少爷带着感激,也带着愧疚来到俺家,见到俺娘的时候,说出白家人的想法时,却被俺娘拒绝了,俺娘当时就说,她的男人为了保护村寨而死,死得值,她生是任家的媳妇儿,死也是任家的鬼,不会离开任家的,孩子她也会将她养大。俺娘还劝大少爷不要多心了,任家的人不会白要白家的钱,以免别人嚼舌头根子。就这样,大少爷那天晚上从俺家出来,辞别了白家人后,也离开了柴堡。

    “大伯,那后来咋样了?”金燕接着问道。

    后来,白家遭了那么大的劫难,白老爷又急又气,很快就不行啦,当时村子里一下子没了十几条人命,都是大后生,都在各家躺丧还没下葬呢,枪战的第二天天晚上,苇河又决了口,当时那情形跟地震似的,到处都乱哄哄的,哭的叫的,乱成一锅粥啦,那个惨呀。村里剩下的主要是妇女和孩子,也顾不得给亲人们下葬了,保住命要紧,都拼命朝外跑,黑灯瞎火,昏天黑地的,到处是水,那水眼见着往上涨,大伙儿深一脚浅一脚的,蹚着水往高处跑,就那时候,白婆婆抱着孩子也往外跑,不知是吓得还是因为家里有俩人在躺丧她心里伤心,她跑到高岗子上才发现,怀里抱着的,竟是一个枕头!她将枕头当成孩子抱出来啦,那孩子肯定就还在家里呀,等好心人回去再抱孩子的时候,房子已经让大水冲毁啦,哎,那可是你白婆婆唯一的血脉呀。

    “然后,她老人家就将庄上的财产分给了大伙儿?这我们可听说了。”刘金燕插话道。

    大水过去,你白婆婆就将田产连同家里的东西统统分给了大伙儿,只留下了咱村的这一处院子自己住着,她发誓不再改嫁,将房子改做了佛堂,念经超度那些为白家死去的人和自己的亲人,哎,她老人家真是个大善人啊!任老汉不无敬佩的感叹道,后来,这一带解放啦,建国后,可你白婆婆守着那么大的一处院子,没有一个人敢有动她的念头儿,人家自个儿将东西分了,就凭你白婆婆的威望,谁想动她大伙儿还不跟你拼命?所以呀,人还得发善心,办好事儿。

    “哦,今天算是明白了,怪不得您老在给奶奶上坟的时候,我问你咋不跟爷爷合葬你不说呢。”家旺这时候才恍然大悟。

    “当时你爷爷被推下悬崖,掉到了河里,连尸首都没有,咋合葬啊?”随着时间的逝去,任老汉像是在讲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一般的平静,接着说了下去:

    往后的事儿,你们可能都听说了。任老汉看着金燕和家旺,国家解放啦,建国啦,将赖巴子这样的土匪头子给抓了起来,背着人命的伏法,干了坏事儿的认罪,就是在你德贵叔认罪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推下去的是大少爷呢。

    “这事儿咱娘没跟俺提过。”刘传福说道,“俺一直以为俺爹害了大少爷。”

    任老汉说道,或许是不想让你有更多的负罪感吧,都几十年的事儿啦,都过去啦,该翻篇啦,这就是俺娘为啥对你家这么大的恨的原因,根儿就在这儿呢。话说回来,个人天大的事儿能大过公家呀,咱娘为了阻止俺娘报仇,怕对你下手,再干出啥傻事儿来,就将咱俩都认作了儿子,并且当着俺娘的面儿说,刘传福和任求义都是她的儿子,谁要是敢伤害她儿子,她跟她们没完。那话其实就是说给俺娘听的。

    “大哥,俺替俺爹给你赔不是啦。他干了那么多的坏事儿,对不住你们家,对不住白家人。”刘传福满眼泪水。

    任老汉却轻轻一笑,都过去啦,再说啦,公家都给断啦,咱就别一直揪着不放啦,该过去的都让他过去吧。咱受的委屈还能大过白婆婆,咱娘她老人家明明知道你就是仇人的孩子还能将你当儿子待,人家一个大户人家的少奶奶,都能放下富贵,放下身段儿,将田地分给各家各户去种,这得多大的心量呀,咱学都学不来呀。

    顿了顿,刘传福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对着家旺和金燕说道,“这就是咱们两家人仇恨这么多年的根儿,你们俩说说,是让它们到此为止还是让大伙儿都知道了这事儿,你们俩看着办吧。”

    金燕和家旺互相看了看,齐声说道,“翻篇儿吧,以后都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