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月儿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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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节气已经过了芒种,又干又热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十几天,地里的麦子早已变成了浅黄色或者白色,在微风的吹拂下泛起一层一层的麦浪涌向远方,发出喜人的“沙沙”声,让人听了都觉得那么顺耳。

    眼见收麦在即,丰收在望,大伙儿的脸上都流露出满足的笑容,更让大家开心的是,今年的枫林渡,有人购进了一台小麦收割机。

    随着机器在麦田里欢快的奔跑,一行行麦子整齐的躺成一排排,一个人要两天才能割完的麦子,收割机一小时内就可以搞定,将割下的麦子打成捆收起来后就可以运到场里脱粒儿了,收割机的出现,不仅能让大伙儿摆脱了割麦的劳累,不用再腰酸背痛,不必再龇牙咧嘴,还大大加快了收麦的进程,大伙儿的心里那叫一个嗨呀。

    天亮了还没有多长时间,太阳就开始发威了,他笑盈盈的红脸蛋跟变戏法似的,瞬间就成了面无表情的土黄,不知道是谁招惹了他,原本就很难看的土黄色的脸竟然被气的煞白煞白的,他跟谁赌气似的射出无数的热箭,一时间,凡是他能够见到的地儿都被他的热箭伤的不轻,大地的温度陡然升高,热的人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壮起胆子,眯着眼睛试着看看天,连一丝云彩都没有,或许是他们也不敢招惹太阳,和风躲到一边儿乘凉去了吧。

    家旺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灌进肚,戴上草帽,抓起那件散着汗臭的褂子随便搭在肩头,拎起浸在水里的草绳,略微控了控水,将它们装进化肥袋子里,用自行车驮着,准备去地里收麦。

    不是家旺不怕热,他曾经因为给牛割草还中过暑,,但收麦这件事儿,只能在天热时进行,这一带就有“割在五更收晌午”的说法,大清早起来,趁着天凉爽一些,能抓紧割麦,免得等天热了割麦更受罪,当然了,眼下有了收割机,农民朋友们割麦的苦可以躲过去了;可是收麦必须使趁着天热进行,等到太阳将割好的麦子暴晒一个晌午,麦铺子的水分也基本没有了,这时候就要趁着麦子水分最少捆成一个个的麦个子拉到场里去准备打麦脱粒。否则,到了傍晚,麦子返了潮,对打场是不利的,再说了,收麦还有“抢收”一说,必须趁着老天的好脸色抓紧时间完成,否则,一旦遇雨而麦子还没有割倒,就会在棵上发芽,麦子的分量就会变得很轻,损失就大了,再说,下雨后道路更加难走,会加大运输困难,所以,懂事儿的家旺晓得,“帐怕算,活儿怕干”农活儿,要忙大伙儿都忙,谁也顾不上别人,他必须利用有限的时间忙农活。节令是不等人的。

    家旺把车子靠在地头的小槐树下,。开始收麦了。

    先在地上放开一根沾湿的草绳,他顾不得地上的麦茬儿扎得他那又疼又痒的脚踝,穿上那件潮乎乎臭烘烘的褂子,他的手刚碰到那些麦棵子,就听到了那种令他讨厌的“沙沙”声,尤其是在那个又热又干的午后,家旺最讨厌听到这种声音了,每听到这种声音都直起鸡皮疙瘩,可是,他越是不想听到偏偏就越是刺耳,为了锅里的馍,也为了身上的衣服,他强忍着这种令他作呕的声音,毕竟时令不等人,万一因为一时的偷懒而让满地的麦子被风吹乱了或是雨淋了,那收起来就更难了,庄户人一年的生计大多要靠这几天老天的脸色外加庄户人的勤奋才能有保证。

    家旺的腰越来越酸了,长时间机械式的不停的伸直、弯下、伸直、弯下……加上午后的强烈阳光的照应,使得家旺身上的汗跟泉涌似的向外冒,就像一只只的小虫子在家旺的身上乱爬,痒痒的,粘乎乎的,虽不疼却很难受,让人忍受到极限的心越发的焦躁不安。

    家旺的身后,捆成了捆儿的麦个子排成的队越来越长了……

    虽然穿着褂子,可还是被那些意志坚强的麦芒刺得火辣辣的疼痛,家旺本能的直起腰,想喘口气,擦把汗。

    一阵的天旋地转,他两眼一黑,四周的景物仿佛一下子暗了许多,看到的景物也晃动起来,胸中也有股热乎乎的东西只想往上喷,他的身子一晃,脚上穿的那双旧布鞋由于出了许多汗扑哧扑哧的一打滑,使得家旺一个趔趄,腿一软,险些跌倒,

    可是头顶的日头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依然狞笑着,近乎疯狂的射出令人畏惧的热箭,似乎都能听到热浪袭来的呼啸声……

    家旺感觉到自己的两个太阳穴突突的跳得厉害,头也晕的越发严重了,

    坚强的家旺还是选择了暂时妥协,回到了地头的小槐树下,他喝了两口水,定了定神,感觉稍稍平静了一点点。

    头顶的树荫让家旺暂时躲过了太阳的袭击,那种惬意是语言无法表达的,他的脖子也不再那么火辣辣的疼了,脑瓜子木木的感觉也好像轻了一些,甚至身上的那件又硬又臭的褂子的臭味儿也好像小了许多……

    耐不住树荫下的巨大诱惑,家旺本能的躺在了树荫下的草地上……

    一丝风都没有,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家旺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随着呼吸的放缓,胸中的燥热也开始悄悄的溜走了,家旺觉得自己平静多了。

    望着头顶上纹丝不动的树叶,家旺不由得又是一番感慨,往年,割麦子是他的噩梦,往往一晌麦子割下来,全身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没成想有了收割机,不用再看着长长的麦浪满面愁容,本以为劳动强度会轻一些,可谁会想到呢,由于不用人工割麦子了,还是要抢时间的,必须趁着老天的好脸色将麦子脱粒了收进仓才算保险,单调而机械的收麦子也能让人崩溃。面朝黄土背朝天,土中刨食的活计压根儿就没有舒服可言。整日的与风沙为伴,和泥土为伍,为了填饱肚子,春种秋收,夏储冬藏,一年四季,十二个月,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有该干的活,不用谁催,不必谁管,为了碗里的那点儿糊糊,为了蒸笼里的馒头,每个人都必须像头牛般的夜以继日劳作,为了能够让老人宽心,为了自己的妻儿,自己还得精打细算,从嘴里抠出几个大毛积攒起来,因为,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出现,总得为突发事件做必要的准备吧。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停下来歇一歇,喘口气呢?也许这样的日子永远也不会有,毕竟现在自己肩上有责任哪,是在为面前的父母,身边的妻子还有身后的孩子考虑。等自己老了,到了爹娘这个年纪,也会像他们那样,强忍着身上的病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老人们常讲,“一个布衫轮着穿”,也许这就是人的宿命吧,没上大学,不能跳出龙门,就只有一滴汗水掉地上摔成八瓣,从土里挣日子了,土地是农人的根本,到啥时候都不能丢下,也不该丢下,“仓里有粮,遇事不慌”嘛,虽然农闲时可以出去打工赚些外快了,但那些个钱都不咋靠谱,还是囤里的粮食能让人安心些。

    小小的一片树荫下,躺着快要累瘫痪的家旺,他就这么闭着眼睛,享受着暂时的惬意,恍恍惚惚间,家旺仿佛听见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那种声音离他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好单调又是那么的清雅,仿佛有人在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般的感觉很舒服,让人不忍心动一下,这种声音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近,家旺逐渐的听清楚了:呼——呼——呼——

    家旺猛地睁开了眼睛,打了一个激灵,吓得不轻。

    起风了!刚才由于过度劳累,家旺不知不觉睡着了,这时西北方向已经涌出了团团的乌云,犹如千万匹脱缰的野马般的冲了过来,不对,是被风驱赶着,压了下来,几乎就要砸着人的头顶了,让人看了后都心里发颤。

    当然,风仅仅是一个先遣队,它呼啸着横冲直撞,从天际间气势汹汹的杀将过来,一时间那个场面恐怖得让人震惊,太阳也害怕了,带起他的热箭远远地躲得无影无踪了,只留下越来越暗的天和瑟瑟发抖的树木,以及在狂风胁迫下身不由己的枯枝败叶……

    仿佛是从地下冒出来一般,空旷的地里猛地就出现了许多人在手忙脚乱的抢收麦子,家旺也如梦初醒,想起来自己收了一半儿的麦子,他猛然从地上弹跳起来,冲向那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麦子……因为他知道,要是让风吹乱就更难收了,

    也许是老天庇佑良善,也许是某些别的什么原因,家旺和大伙儿惧怕的暴风雨只来了一阵风捣乱了一阵子,而雨却未曾光顾,并没有伴随着狂风的到来而祸害大家,大风将地上的一切糟蹋一番后便随着黑暗的离去而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大伙儿比吃了满汉全席都高兴。

    当家旺筋疲力竭的伴着月色挪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夜里的十点多了,他没有洗漱就倒在院里的石榴树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