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月儿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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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最后一垄麦子播进了地里,宣告着家旺今年的种麦工作基本结束。这时候的地里已经是人影稀少,空旷的原野将要回归沉寂模式,不管大家喜不喜欢,乐不乐意,漫长的冬日又要来到了,放眼望去,除了菜地里零星的几处白菜还在点缀着大地,眼睛所到之处,基本以土黄为主,在麦苗还没有装点世界之前,一直如此。

    盼盼和家旺在给新播的小麦压垄,就是将刚播好的小麦用脚踩或是用专用磙子压实了,这样可以让泥土和麦种紧密接触,利于它的发芽生根,这也是播种小麦的最后一道工序。家旺去大哥家祥家里寻觅压土的磙子,却被别人家借走了,家旺又不愿意等下去,就和盼盼准备用脚踩,就是一脚紧挨一脚的顺着播好的麦垅踩下去,虽然累一些,可效果是一样的。

    两人边踩边说话。

    盼盼问家旺秋后的打算。

    家旺想了想说,还没打算,二娃快回来了,到时候看能不能和他结伴去省城打工,这样也算是有个实底人儿,有事儿可以商量着来;毕竟冬仨月呢,闲着可是闲不起的。

    “要不,咱俩去省城卖包子去?”家旺笑着征求盼盼的意见。

    盼盼不屑地说道:“你不是白说吗,上回让老爷子训斥你的事儿忘了?”

    “还是老办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家旺学者唱戏人的强调摇头晃脑的说道。

    盼盼被他逗乐了,笑着说道:“你可拉倒吧,俺可不跟你干那不靠谱的事儿,俺还要在家里带小东呢。”

    “哎,要是咱们家的小东也能像城里孩子那样,背着书包,喝着豆浆,坐上公共汽车去上学,该多好呀!”家旺收敛了笑容,深情的说道。

    正当两个人说笑着踩麦垅的时候,二哥家顺慌慌张张的跑来了,他就是这样子,一直急急火火的,老远就大喊着让家旺赶紧回去,白婆婆快不行了。

    白婆婆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已经九十多岁了,一生乐善好施,上岁数的人基本都受过老人家的恩惠,在附近几个村的人心里是有口皆碑的,家旺听了这个消息后,简单交代盼盼两句就和二哥回去了,留下盼盼接着完成未尽事宜。

    据老一辈人讲,解放前的枫林渡村和柴堡村都是老白家的产业,白婆婆嫁进白家的时候,白家还很风光,白婆婆为白家生了个儿子,生活称心如意,不想家里遭了土匪,将当时的白大公子也就是白婆婆的丈夫给绑架了,向白家人索要赎金,在交了赎金救回白公子后,白婆婆的小叔子仗着白家家丁众多,当场反攻土匪,中了人家的埋伏,在和土匪打斗时中枪身亡,白婆婆的丈夫也在逃跑时摔死,白老爷子受不了打击一命呜呼,偏偏苇河又决了堤,白婆婆慌乱中抱起孩子就跟着大伙儿往高处跑,等到大家提醒他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怀里抱着的竟是一个枕头,再央人回去救儿子的时候,大水已经将屋子冲垮了……短短的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偌大的白家就剩下白婆婆孤身一人,在痛定思痛之后,她将田地分给了租户,自己也没有改嫁,而是将白家唯一的一处没有倒下的房子改成佛堂,整天念经礼佛,超度众生,尽力帮助有困难的人,是村里人人尊敬的善人。

    而白婆婆尤其对家旺的父亲任求义和刘进忠的父亲刘传福好,或许是当时白家突然倒掉,白婆婆将当时还年幼的他俩当成了精神寄托吧,两人也是之恩图报,经常在公开场合不止一次讲,自己的命是父母给的,而白婆婆却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后来两人虽说互相看不上眼,可对白婆婆确是发自内心的尊敬,经常前去探望。

    这不,当任老汉带着家旺哥仨来到白婆婆的床前时,刘传福也带着儿女来了,不过,刘传福不是自己走来的,是被两个儿子抬着来的,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可见白婆婆在他心里的重量。

    白婆婆憔悴得让人吃惊,她的双眼深深陷了下去,呼吸微弱而急促,偌大的床显得他的身躯越发的瘦小,苍白的嘴唇微微张着,面庞看起来有些扭曲,瘦的让人看了害怕,显然是某种强大的信念在支撑着,在见到这老哥俩后,她用微弱的气息交代他们俩,要他俩重归于好,要和睦相处,带着孩子们好好过日子。

    老人家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以至于后来的话都是趴在老人身边的刘金燕和家旺复述出来的。

    两个老人跪在床前,含着眼泪,连连答应着,早已泣不成声,白婆婆安详的走了,两人几乎是同时大叫一声“娘”后,嚎啕大哭……

    既然人已作古,后事还是要料理的。这时候又出现了戏剧性的场面:刘传福和任求义两位老人,一个在床左面,一个居右,分别号令自己的儿子们为老人穿寿衣。这时,见怪不怪的场景再次出现。

    任求义对家旺说:“去,告诉村长,说你奶奶老了……”

    家旺还没接话,刘传福可就不依了:“大脑袋,俺娘啥时候成了家旺的奶奶了,别瞎掺和啊,进喜,去,告诉村长去,你奶奶走了。”

    任求义当然也不甘示弱:“刘乜眼儿,这是俺娘,和你有啥关系?一边儿去。”

    “嘿,你算老几呀?俺娘老了,俺可不想和你瞎掰扯,你给我2起开。”

    “你再不上一边儿去,你也快老了……”

    “你……”这下刘传福可气炸肺了,他手捂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行啦”刘金燕说话了:“您二老都别争了,孩子们都在这儿,你们争啥呀。这样子,老人家能走的安心吗?我们都知道您二老对白婆婆有孝心,可你们这样子,老人家的后事还怎么安排呀?”

    “俺娘的后事俺做主,由不得外人插手!”任求义依旧不依不饶,用不可置辩的口气说道。

    “大脑袋,俺看哪,你不是待老人家亲,你是待这房子这院子亲吧?”刘传福虽然身体虚弱,依然阴阳怪气的挖苦任求义。

    “刘乜眼儿,你还算明白,俺娘的的东西不留给俺留给谁呀?”

    “你休想!”刘传福喘着粗气,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想站起来,可是没有成功,被刘金燕给搀扶着坐下了。

    这时候,家旺说话了:“传福叔,爹,你们二老就先别吵了,老人家总得先穿上寿衣吧?等时候一长,人僵硬了,想穿可就难了,您二老对白婆婆好,这我们都知道,你们和大伙儿就先出去吧,我们两家一人留下一个人给白婆婆穿寿衣,其他的事儿再商量,你们二老看行不行?”

    刘传福没有做声,算是默许了。他让进忠进喜兄弟搀扶着往外走,这边家祥家顺兄弟也和任老汉出去了,屋里留下了金燕和家旺为老人穿寿衣。

    两人默契配合,给白婆婆换寿衣,心细的金燕边给白婆婆穿着衣服边轻轻地对着老人家说着话:“白婆婆,您老人家就安心的走吧,我们到了日子会记得给您烧纸钱的……”

    家旺也在一旁跟着轻轻地叮嘱着婆婆:“白婆婆,您老是这一带的恩人,我们会让您老风风光光的走的。”

    金燕边给老人家穿着衣服边接过话茬:“嗨——还风光下葬呢,瞧这俩冤家,这事儿该咋办呀?难哪,嗨……”

    “是呀,该咋办呢?我也没注意了,还是你想个注意吧,你点子多。”家旺看着金燕。

    “走一步算一步吧,到时候再说。”金燕想了想,说道。

    “你看这样行不行?”家旺看着金燕,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家旺告诉金燕,两位老人现在争论的焦点就是这座院子,他们都想通过这种方式争取到这座院子的继承权,可是如果争到老支书那里,老支书肯定会让两家人一人一半儿的,村里人不知道这房子的价值,我们可不能成为罪人;这座房子可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见证了时空的变迁。雕梁画栋的,虽然看起来破旧了一些,但依然有着独有的气派,是不可复制的杰作,拆了就永远也难以复制了,省城的那些当成文物的院子还不及这座院子呢,既然老太太没有子女,那就将这院子好好保存起来吧,白婆婆对这方圆十里的人恩深似海,到时候谁想念白婆婆了,就到这里凭吊一下她老人家,也算是当地人的思想寄托。

    金燕赞成家旺的意见,告诉家旺,她已经有注意了,完全按照家旺的意思办,让他放心。

    “我当然放心,你上学的时候,注意就多。”家旺说。

    金燕和家旺两人给白婆婆穿寿衣商量的事儿外人并不知情,两位老人家还在为谁打头儿送灵而争吵补休呢。送灵是当地的风俗,在老人故去后,他(她)的亲人在神汉的引领下,将老人的魂魄送到土地庙里去好让老人升天的一种仪式,送灵时,由嫡长子带领,众亲人在后面跟随。{封建迷信,勿信},在为白婆婆送灵的时候,刘传福和任求义都坚称应该领头去送灵,这就出现了亘古未有的怪现象:明明应该是一队的队伍,两人在神汉的引领下,齐头并进,硬生生的成了两队,带领着各自的亲人一同为白婆婆送灵。

    白婆婆故去的消息在乡间不胫而走。由于白婆婆几十年的义举帮助过数不清的乡亲,在村民们中间,尤其是中老年人中间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大家纷纷自发前来悼念老人家,泣不成声的人不可胜数,小小的枫林渡瞬间因为白婆婆的仙逝成了焦点。

    这时,镇政府恰到好处的到了现场,联合村里为老人家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追悼会,在会上,镇办公室的万里宏主任声情并茂地回忆了白婆婆的善举和伟大,称赞白婆婆为东柳林镇的楷模,是民风的标杆,是大家道德追求的制高点,号召村民们以白婆婆为榜样,用实际行动来告慰白婆婆,来发扬白婆婆的丰功伟绩,并大力夸奖了任求义和刘传福两位老人。

    万主任说,两位老人的知恩图报和饮水思源的好品质,正是白婆婆精神的再度传扬,他们为了白婆婆的后事尽心竭力而不图回报,用实际行动谱写了新时代的赞歌,这是对白婆婆的最好告慰,号召东柳林镇的乡亲们向这二位老人学习,让白婆婆的精神永远传承并不断光大。万主任并且代替镇政府宣布,为了纪念白婆婆,将白婆婆的故居设为纪念馆,由镇政府派出专人管理,让白婆婆故居成为青少年的教育基地,让更多的人可以来这里缅怀白婆婆。

    人群中的任求义和刘传福都恶狠狠地瞪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