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月儿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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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老天真是照应,在轰轰烈烈的收麦过后,紧接着就是一趟透雨,农人们不失时机的将玉米、红薯等秋作物种了下去,在将田里的麦茬铲掉拉回家里之后,剩下的就是秋苗的管理事宜了,以除虫拔草为主,基本上没有了过重的体力活儿,那时候,人们大多都很穷,在当地做生意是很难赚到钱的,时不时还会有各种执法机构来检查,所以人们大多是回避这条道路的;大多数人会考虑外出打工挣钱。当时人们思想还很保守,不敢去太远的地方,所以省内尤其是省城唐州打工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家旺也不例外。见母亲的身体基本上还算行,家旺在和盼盼商量后,决定也出去碰碰运气,经过一番考虑后,他找二娃商量外出挣钱的相关事宜。

    巧得很,顺至刚刚找过二娃,他建议和他去外边贩卖烟叶,顺至对二娃许诺,去云南贩卖一批烟叶到许昌卖给卷烟厂,不出意外的话,一趟下来用不了二十天就可以净赚个千儿八百的。二娃被说动了心,当场就答应了。二娃问家旺是不是也和他们一起去,被家旺找个理由拒绝了。

    家旺又去找狗剩,狗剩的老婆就要生了,根本就没办法出远门。

    几番折腾之后,家旺没能寻觅到合适的搭档外出,家旺一咬牙,决定独自一人去省城撞撞运气,“听天由命吧,或许一人出去闯会有更大的收获呢。”他对自己说道。

    回到家中,为了不让父母和盼盼惦记,家旺谎称和柴堡的一个人约好了到唐州的火车站集合,有现成的地方可以投靠,简单的收拾后,他登上了去省城的长途汽车……

    由于是夏季,家旺除了一身准备换洗的衣裤之外并没有带太多的东西,倒是省心了不少,第一次正式外出打工的他感觉心里既紧张又兴奋,他紧张的是,自己这次真的一点儿数都没有,如果无功而返的话,连这四块六的车费都对不住;兴奋的是自己有年前的那段歪打正着的打工经验可以聊以自慰。

    公共汽车在坑洼不平的公路上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在吃力的前行,车上的人也随着车子的颠簸而晃来摇去,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大家出行的心情,有几个打工模样的人还抽着劣质的香烟,呛得几个老太太直咳嗽。售票员将车窗户打开了,一阵阵风猛的灌了进来,车顶都发出了不规则的“嗡嗡”响,将车上几个人的说笑声音压下去了不少;窗外,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金黄,那是还没有来得及铲掉的麦茬的颜色,不时有劳作的农人的身影缓缓后移,偶尔有几辆畜力车经过后迅速地消失在大家的视野……所有这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熟悉而又陌生。

    随着车子颠簸程度的放缓,车窗外的景物也从单调的焦黄变得丰富起来,公路变得明显平整了很多也宽阔了不少,路两旁的树木也渐渐多了起来,路边的房子也从起初的寥寥几间变得越来越密集,房子也渐渐变成了楼房,连公共汽车那奄奄一息的喘息声也变得轻快起来……所有的一切迹象都表明,家旺正在离开自己那个穷家乡西临县,距离省城越来越近了。

    伴随着车子越来越平稳,加上车窗外的阵阵风,家旺将头靠在了座椅的后背上,一阵阵的睡意不断的向他进攻,家旺昏昏欲睡了。

    似睡非睡中,家旺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想还是在梦,在半睡半醒之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年前他初次来到省城的样子……

    其实家旺的人生第一次打工是从无意间开始的。那是年前,家旺陪老支书和镇里的领导到省城接回村里的流浪群众,当家旺正在收容所门外无所事事的时候,有一个妇女问他能不能帮她将煤气罐扛楼上去,并愿意给他一块钱当作酬劳,家旺当场就答应了,当时恰好农民工都回家过年了,很多活儿找不着人干,没成想家旺在那里竟打起了零工,帮人家擦玻璃,扛东西,送货什么的,一干就干了二十几天,干到春节过后才回到了家。

    “这回还有上次的运气就好了。”家旺对自己说。

    随着距离省城越来越近,道路也更洁净了,家旺最常见的马车牛车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载货卡车和小轿车的增多,人们穿衣的颜色也从单调的黑白灰变得花花绿绿起来——省城到了!

    汽车将这些丢下后,继续属于它自己的旅程。望着豪华的高楼和亮眼的灯光,家旺陷入了深思,除了兜里的一块四角钱和包里的那身衣服外,再没有属于自己的任何财产了。

    先找个地儿糊弄一晚再说!家旺对自己说道。他是不可能住旅店的,他可没有那么娇气,于是,他决定还是先前的老办法,去火车站凑合一下。就这样,打定主意的家旺开始了他独有的火车站搜寻模式,漫无目的的沿着大街溜达,看到公交站牌就沿着公交路线走,就这样,家旺走走停停,走走看看,等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的时候还真的看到了“唐州站”三个字。

    肮脏的候车室,难闻的气味儿丝毫没有影响到家旺对这里的无限向往,在车站和几个流浪汉模样的人睡了一晚,第二天出现在街头的时候,家旺才感觉到无助,大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大家连责骂他的时间都没有,家旺不知道该问谁,不知道该找谁,就这么茫无目的的沿街溜达着……

    一连三天,他沿街转了三天,饿了就拿出一角钱买个馒头,渴了就找个水龙头喝上一气水,一天两个馒头,两毛,兜里的一块四变成了八角。可他依然还看不到自己挣钱的希望,家旺开始变得烦躁起来。

    走投无路的家旺站在天桥上,两旁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眼前是川流不息的大小车辆,偌大的城市,极尽奢华,却没有一个属于他的立身之所,他这时才深深到老辈人讲得那句“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的深切含义,出门在外,一旦落了魄,可真是寸步难行啊!

    手里没把米,叫鸡都不灵,失魂落魄的他,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走停停,在家时想当然的认为,自己一身的力气还愁赚不到钱不成,可是到了这里才发现有谁要自己的力气呢,到哪儿打工呢,找谁打工呢?他东张西望着……

    一个嘴角有两撮胡子,三十多岁的男人晃到家旺的跟前,上下打量了两眼家旺说道:“兄弟,有点儿活儿,愿意干不?”

    “愿意”家旺憨憨的答道,他巴不得能挣点儿钱呢。

    “太好了”那人眯起两只小眼睛,嘴角的胡子都翘起来了,他满身酒气:“我看兄弟也是个爽快人儿,这么的吧,哥们儿我从不亏待实在人儿,工钱嘛,你放心,别人咋着咱就咋着,咋样儿?”

    “嗯,行。”家旺没什么意见的点着头。

    “得咧——”小胡子抱住家旺的肩膀,边走边聊,“兄弟不是本地人吧?”小胡子问家旺。

    “我家是西临那边儿的。”

    “哦,老区啊!”小胡子的嗓门儿一下子高了许多,眼睛好像也明亮了不少:“老区的人都实在,我就喜欢和老区的人打交道。”

    “嗯嗯”家旺憨憨的附和着。

    “那你来唐州有什么事儿吗?”小胡子转着两只小眼睛。

    “来这儿就是打工的……”

    “哦,找我就对了”小胡子摇晃着大脑袋,抢着说道:“我这个人啊,对老区有感情,又是个热心人儿,你放心,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那就谢谢你了。”家旺诚惶诚恐的说道。

    “谢啥?我这个人吧,一天到头儿净帮助人了,要是光听谢谢,啥事儿也不用办了,哈哈哈……”小胡子发出一串刺耳的笑声,听得家旺心理直发慌。

    “到啦”小胡子搂着家旺的肩膀站在了一辆大货车前。说道“好好干,兄弟,哥们儿亏待不了你,你要干的活就是把车上的箱子搬下来背到仓库里面码好。还有啥困难不?”小胡子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没有”

    “那你就好好干!天亮之前完工就成。”小胡子显然对家旺相当的满意,放心的倒背着手,哼着小曲儿走了。

    家旺掀开大卡车的篷布,打开车厢的后挡板,将两条窄窄的木板搭在了车上,就算是他这个装卸工的临时坡道了。

    偌大的院子就剩下一盏路灯和家旺作伴,他望了望码放的高高的大纸箱子,又看了看敞开着的仓库大门,脱下上衣,准备正式开工了。

    家旺没有干过装卸工,脚一踏上那两块木板就开始哆嗦,他的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抖个不停,经过了一阵子的踌躇之后,他还是咬了咬牙,扛起一个箱子,硬着头皮,迈向了那个令他望而生畏的坡道……

    翘板晃得厉害,家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了,他肩上的那个印着外文的纸箱子分量并不轻,他不知道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怕给人家弄坏了,只能是万分小心的,迈着细碎的小步一点点的向下挪着,他每迈一小步,脚下的木板就晃动得让他心惊得不行。不知是因为是害怕把人家的货物掉到地上摔坏还是箱子的分量重,家旺把一箱货物背到库房放好时,他的额头的头发已经湿了,贴在了眉头上,

    火车站的方向不时传来火车的汽笛声,由于答应了人家天亮之前完工,家旺又没有表,没有时间观念,他也只能不休息的连续干活了,顾不上歇息的赶活,一趟又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