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月儿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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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后,又停电了,小东已经睡熟,盼盼和家旺也上了床,盼盼看起来精神头儿特别好,她的眼睛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越发的亮了,她没话找话的和家旺说着与刘乜眼儿家的恩怨,趴在家旺的耳朵边上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家旺实在是烦了,就没好气的怼她:“哎呀,你烦不烦啊?是不是白天吃鱼撑的呀?自己真不愿意睡就去撞墙。别烦我。”

    盼盼来劲儿了,一只手托着腮,定定的看着家旺,揶揄道:“哟哟哟,瞧你那德行,跟个那啥似的,你以为你是谁啊?城里的县太爷?金銮殿上的皇帝?哼,给你点颜色还真想开染坊了是不?说话!”

    家旺不理她,假装睡着。

    这下盼盼真生气了,她的脸沉了下来,愣了足有半分钟,伸手揪住了家旺的耳朵,调门儿也高了上去:“睡着了是不是?我让你装,让你装!”盼盼边说边真的用上了劲儿,疼得家旺龇牙咧嘴的,赶紧告饶:“哎哟,疼,我的姑奶奶,你轻点儿,让爹娘听见算啥事儿啊?哎哟,快撒手。”

    知道这个时候,盼盼才换成一张笑脸,凑近了家旺,笑着问他:“不装睡了,早这样还用让耳朵遭罪?真是头倔驴,不挨鞭子不过河……”家旺不情不愿的吹了灯,两人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第二天起床后,家旺记起来是邻村柴堡的老会,吃过早饭,家旺决定和小东去老会上看看,将麦收时的应用之物准备停当了,在和父亲合计后,家旺就带着小东上路了。

    当时的农村还比较落后,由于这一带比较偏僻,人口、村落都相对稀疏,没有大集,所以多年以来这一带的人们也不知道是从啥时候开始就有了这么一个赶老会的习俗。老会一般都是在春季,那时候的老会上的物品以应用的农具为主,出现以物易物的情形也并不奇怪。

    家旺让小东坐在“二八”大杠的横梁上,父子俩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柴堡。柴堡是这一带方圆十里最大的一个村子,就在村南边的场上,人们将一些物资随意地摆放在地上就可以开张了,见人越来越多,家旺就下了车,推着车子往前走,在人群里钻来挤去,找寻着合适的农具问问价钱,感觉合适了就停下来看看物什的做工质量再决定买还是不买。

    家旺正在搜寻自己想要的东西,儿子小东却在车上不安分了,他指着不远处的一群人说道;“爹,那边儿是卖啥的?”

    家旺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确实有一大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他看着架势,想了想,对儿子说:“肯定是麦稻草的,去年咱这一带收麦后雨水忒勤,好多人家准备搓草绳的麦秸都烂掉了,只能花钱买些稻草回去搓草绳,准备收麦子时用,咱家里的麦秸被你爷爷留意着,好好的,咱家不用花钱买这个……”

    可是,家旺说着说着却愣住了:这次,他并没有看到人们抱着大捆小捆的稻草挤出人群,人们手里抱着的,是一捆捆的,草绳。一根根的草绳被捆成了规则的一小捆一小捆,闪烁着骄傲的金色光芒,而且买的人还不少,这些草绳很显然是机器打成的,相当的细密,肯定也会很结实,家旺上去一问价钱,竟然只有八毛钱一小捆,一小捆是一百根,这些草绳,粗细均匀,相当的紧实,家旺用手扯一扯,相当的有劲道,关键是,一根还不到一分钱,一年用上五百根草绳,才四块钱,而要是自己用手搓草绳的话,需要在农闲的时候,一家人能干活的都算上,瞅准空儿就搓,至少两个月才能完活儿,他们这一代人,哪个不是在晚饭后,依着大人搓草绳搓着搓着就睡着了?是啊,自己年前去省城打工,一天就能赚到二十块,这么一想,就能买下收麦子所能用到的所有的草绳,还有必要让一家人成夜成夜的不能睡囫囵觉搓草绳吗?也难怪人们开始买草绳而不去光顾那些卖稻草的摊子了。

    家旺索性花了一毛钱给小东买了根麻花,让小东在边上看着自己的二八大杠,自己到里边去看看,这样就不用再过多顾及孩子了,小东也高兴得不行。

    留下小东在看着自行车,自己可方便多了,这时,家旺才发现这老会比起以前的老会真的有了变化:以前,磨镰刀的,修理木锨的,补铁锅的,换盆底锅底的占了大多数,现在的老会,已经悄悄变了,除了那些个卖应手农具的以外,出现了卖草帽的,卖草绳的,卖小吃零食的,甚至还有几个卖衣服鞋子的地摊儿,据他们讲,买他们的衣服居然不用布票?衣服看起来还相当的时兴。在以前,人们就是买捆稻草回去搓草绳都会被人笑话不会过日子,能修的东西绝对不换新的,能自己做的东西绝对不去买,就是穿得不能再穿的旧衣服也得实现它的最后价值,让妇女们做成鞋子穿在脚上。过去,人们总会抽空去河滩上采麻,将麻秆上的皮扯下来,晒干搓成绳子用,现在,老会上正在出售的这种尼龙绳子价钱很便宜,据说还不怕水泡,永远不会烂掉,比起麻绳可好多啦。

    “社会变得太快了!”家旺被深深震撼到了,他发出了由衷的感慨,自从出去打工后,他总觉得城里人生活在蜜罐里,过得好,现在看看,只要几块钱,就可以买到一个麦季用不完的草绳,再不用一家人在劳累一天后还要忍着腰酸背痛搓草绳了,只要几毛钱就可以买根绳子用上好几年,而不用再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去河滩上采麻了?“看来,这世道是真的变了,连这个小小的东柳林镇都在变化,自己的脑瓜子看来也得变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边呢,当家旺采买了两把镰刀,一张耙子,和一把木杈,给盼盼买了顶草帽,出现在小东跟前的时候,见到小东正津津有味的吃着一根麦芽糖,手里还拿着一个烧饼。

    家旺不解地问小东谁给他买的,小东得意的说是顺至叔叔和二娃叔叔给买的,他们去里面买东西了,让我看着他们的车子。

    这时家旺才发现,小东的身后,自己的车子边上又多了两辆自行车……

    既然孩子答应了人家给看着车子,那就得等到人家来了再走,家旺将手里买的东西放到车子边上,让小东守着,自己决定再去里边看看。

    他刚准备离开,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这声音有些陌生,他疑惑地朝着那声音看去,见一个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站在不远处,穿着的夹克拉链开着,腿上的裤子看上去很硬,直直的,颜色怪怪的,蓝不蓝灰不灰的,后来才知道那叫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运动鞋,尤其是哪件夹克,在阳光下都在闪光,简直能照出人影来,头发从中间分开一道缝儿,梳得光光的,跟狗添了似的,后来家旺才知道,人家那叫分头儿。这人的装束和土里土气的农人相比,简直就是鹤立鸡群。家旺正在寻思着眼前这个有些印象的人到底是谁时,那人自报家门,说他是王攀。

    “王攀”,当家旺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更加吃惊了。这家伙和自己上小学时是一个班,除了学习不行啥都行,除了正事不干啥都干,掏鸟蛋,下河摸鱼,去地里烤嫩玉米……他老子见了瞪眼,老师见了皱眉,村里会计家的小子要结婚了,头天做好的猪肉炖土豆,被他给偷吃了半盆,他害怕被他老子“清算”,据说就扒车跑了,一连好几年都没有消息,这小子,怎么回来了?

    王攀从兜里拿出香烟让家旺抽,烟盒上写的是英文,烟是带把儿的,王攀告诉他,这叫过滤嘴儿烟,这烟是高级货,进口的,是三五牌的,引来了不少赶会人的侧目围观。有些人还认出了王攀,围过来打招呼,王攀也毫不吝啬,大大方方的给被人发烟,可他好像更看重家旺,拉起他就要走,家旺见顺至和二娃还没有来,就嘱咐了小东几句和王攀向外面走了走。

    王攀告诉家旺,他现在在深圳闯世界呢,在那里的钱好花但也好赚,买东西只要有钱就行,根本不用要票,不管是用什么方法,能赚到钱的就是能耐,有胆量,有本事,有力气的都可以过得好好的,歌舞厅,夜总会,超级商场,想到的想不到的,都有,在那里的生活才叫生活呢……

    王攀冲着家旺一通狂喷,他的手舞足蹈加上唾沫星子乱飞让家旺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只剩下当听众的份儿了。王攀问家旺,想不想跟他去深圳闯世界,过人上人的生活。

    家旺并没有给她准信儿,只是说让他考虑考虑再说,在王攀和他分手后,家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还没有走出多远的王攀喊道;“哦,对了,王高衍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啊?”

    “哥,你想简单了,世界那么大,我还没见过他呢。”

    不知怎么的,家旺的心间有了一种莫名的失落,到底是因为王高衍还是因为别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王高衍据说也是去南边闯世界了,这俩活宝儿,性格差不多,又是同乡,出门在外,要是能互相照顾也是好事儿啊。

    他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