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春天，属于那种乍暖还寒的天气，随着并不怎么暖的春风而来的，还有那细细地雨丝，如雾，如烟，如尘；给不远处尚未吐绿的树木带来一种朦胧的美；更远处，是无垠的麦田，那些刚返青的麦苗正不失时机地展示着展示着自己美丽，再远的地方，就是清一色的清灰，这当然是细雨的杰作，是任何一个名画家都调不出来的朦胧之美，近乎梦幻的美。

    可是，没有人来细细欣赏这份美景，或者说没兴致欣赏，地处唐河省西临县东柳林镇枫林渡村的这段国道上的人大多是就近的村民，他们可没有时间领会吃喝拉撒之外的事儿。都在为农活儿和家务事儿浪费着脑细胞。对于他们而言，去合计到哪里打工或者做什么小生意来钱快更实惠些。三五成群的一些人在等着长途汽车，从穿着和所带的行李不难看出这大都是些要出门谋生活的农民。春节已经过去，他们又要开始周而复始的打工之路。眼下，他们正在和车上的乘务员起劲的讨价还价。伴随着农民工的，除了频频停留的长途车，还有精明的小商贩，带着一些廉价的面包火腿什么的，在殷勤的兜售，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好像这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在这么一个季节，这么一个时代，没有人会在乎别人在忙什么，为了生计，为了面包，为了那几张可怜巴巴的钞票，大家都是一律的来去匆匆。在这个全民搞经济的时代，好像除了该有的瓜葛，一切都是多余。又一辆长途车摇摇晃晃地停下了，车门还没有完全打开，一些农民就涌上前去想探听价钱，可迎接他们的却是一个拎着行李的年轻人，只见他一脸的憔悴，好像刚睡醒的样子，强睁着惺忪的双眼，身子颤颤巍巍的下了车，挤过人群。没有人太关注他，那些想坐车的民工很快又进入了状态，和车上的乘务员就坐车的价格展开了新一回合的交锋……

    刚刚下车的那个年轻人肩上扛着一个硕大的编织袋子，手里提着两个大小不一的包包，吃力的来到简易公用电话亭前，探头往里边问了什么，放下行李，拿起话筒，拨着号，不大一会，嘈杂的人群中，便多了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并有些兴奋的断断续续的声音“恩恩，在村口下车了……恩，比起现在好多了，钱也好挣……恩，你要是来接俺，俺就在这等……不说啦，电话费贵，见喽面再说，挂喽吧”放下电话的他显得有些兴奋，解开外套，颤颤巍巍的从内衣口袋里取出几张一角的票子递进去后，就拿起他带的大包小袋，坐到电话亭边的水泥板上。一辆辆车陆续停在路边，在和民工商量一番后，有的上了些人走了，有的看上去喊不耐烦的样子，只是略略慢一下就开走了。那些并不着急的，仍然在起劲的海谈阔论着……

    我们将目光转向坐在水泥板上的那个刚下车的年轻人，他脸上带着满足的幸福，他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情形，伸手从包里拿出一小包什么东西，看了看后，又放了回去，不时向着公路旁的小路张望着。“旺！你回来啦。”一个重重的声音从熙攘的人群中传了过来，这个年轻人转过头，脸上立刻堆满了笑，赶忙起身应着“呃，回来啦，顺至，你这是要干啥呀？”“我能干啥，去进点儿货，哪像你呀，一出去，那腰包鼓得叫人眼馋”“其实在家也不孬，不像外边受罪，出喽门多不容易”“这趟回家还出去不？”“再说吧，这么长时间不在家啦，也不知道有事没事……”“呃，你媳妇来啦，快回去吧”说着，那个叫顺至的人留下一股子灰黑色的烟，伴随着马达的轰鸣声消失在了人群里。这位被叫作旺的小伙子转过头，远远地看见一辆人力三轮车向着这里移过来了，蹬三轮的是个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浅红色的丝绵袄，围着一条红丝巾，这人就是任家旺的妻子，顾盼盼。两个人说了些什么，把行李放车上，改由家旺蹬着三轮车，向来时的小路驶去。

    在村人眼里，任家旺和顾盼盼夫妻二人可是有口皆碑的样板夫妻。家旺务实能干，妻子勤劳持家，在村里是人人羡慕的好伴侣。盼盼是一个开朗大方的好女人，家中地里的一把好手，家旺也认为自己能娶到盼盼这样的媳妇也是他修来的福分。其实，女主内在家侍候老人孩子，男主外，挣钱养家已经是大多数农村的常态了。

    家旺和盼盼回到家中，孩子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家旺少不了和子女们亲热一下，给他们发一些小礼物、零食什么的，毕竟，自己为了挣钱，连年都没能和孩子们一起过。孩子们虽不知道省城长庆到底在哪里，可看到带来的好吃好玩的自然乐不可支，到外边向别的小孩子炫耀去了，家里只留下了夫妻两人说话。“爹呢？”家旺一边整理着床上的被子一边头也不抬的问妻子。

    “到老柳树下边和村里的老头儿们唠家常去了”

    “村里的老头儿都去那儿吗？”家旺若无其事的问道。

    “哎呀你看你，咋跟个亲戚似的，连这个也不晓得，一到没事的时候，村上的老头儿们就到大柳树下边‘排队’……”

    “排队是咋回事啊？”家旺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哎呀也难怪你不晓得，这么长时间你哪儿正经在家里呆过啊，村上的老头儿们——没事干的，想干干不动的，在家闲着碍眼的，就爱到大柳树下边拉呱去，去的尽是些老家伙，村里人私下就说，这些人就是去排队等死的。”说着，盼盼的声音低了下来。

    “那……你看我是不是也该去排队了？”家旺扭过头，假装一本正经地问妻子：“你呀，要是不中用了，也就该去排队了！”盼盼笑着揶揄着他。

    “是——吗——？现在就叫你看看我还中不中用？”家旺边说边将妻子推到床上，两个人嘻笑着闹着，尤其是盼盼的笑声，传出了好远好远……

    窗外，是烟花那带着节奏的欢快劈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