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之且听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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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直言愿效郑白衣

    县府。

    县吏带着朱信,绕过议事堂和诸曹办公之所,诸曹办公之所后边含二处,一处为“县狱”,另一处为“寺舍”。县狱,不难理解,就是关押犯人之处;寺舍,则是诸曹群吏的居所,二处在地理上刚好远远相对,有着一墙之隔。

    寺舍外的过道每隔八步便栽一树,这可在夏日时供予过路官员避阳纳凉,可惜此时已近傍晚,气温转凉,过道荫蔽,

    令道路暗沉无光,略显压抑。明明是受赏,朱信心中无丝毫的喜庆,只感到了不安。

    过道终是走道了尽头,越过石拱门,就能看到一座宽阔的院落,院门前站着四门卒守卫。不必说,此院正是县长所居之处。

    那县吏就把朱信送到这里便告退了,朱信入院前,先给门卒搜身,门卒将刀别下,一丝不苟的搜寻,直到确认朱信身无利器后才大开院门放朱信进去,又将院门紧闭。

    朱信入内,只见此处环境优美,田亩中了不少名花秀草。

    田上立一大石,石刻: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此乃《诗经国风·邶风·绿衣》中的一句诗,据说此石乃“八厨”之一的度尚任上虞长时所立,他离开后留石于此以激励后来者为官清正。

    田亩旁还有一方池塘,水流清澈,可见塘底,数鱼在池中往来翕忽、偶尔有一两只跃出水面,搅得池中人影荡漾。

    池前赏鱼之人正是县长,他见朱信到了,挥手示意让朱信近前来,然后仍看向池塘。

    朱信来到县长身边,也看到了这方池塘。他道:“县君,可是何事寻信。”

    县长看向他,笑着说道:“要明征你来,自然有事……说来明征出仕时间尚短,不如猜猜我任这上虞长多少年了。”

    这不用朱信猜,朱信早就知道,略想一瞬,决定直言:

    “县君治县以来,上虞长治久安五年矣。”

    “哈哈,明征真乃我上虞人杰啊,机灵!哈哈。”

    不知县长在夸朱信猜对了还是夸他拍的一手好马屁。

    县长笑声渐停,说道:“明征也别往我脸上贴金了,若是上虞在我治下真如明征所言的长治久安,明征也不至于数日间屡遭寇难了。”

    县长反是一叹,指向那刻字之石,道:

    “明征啊,此石乃度公所立,度公治上虞时,为政严峻,却深受敬仰,被百姓呼为神明。此才可言为长治久安矣,我无度公之能,却希望至少能做到长治短安,百姓不说敬我为神明至少也应待我以良吏!明征,你知我吗?”

    “信知矣。”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我倒是应景生情才对明征你讲了这些啊,叫你来是因你在此次盗杀案中表现卓越,欲拔擢你的。”

    县长又说道:“上虞本就集人杰地灵于一县也,曾有曹娥为寻父尸投江,孝也;又有朱谏议讨贼安社稷,贤也。你大兄与二兄各任郡县,亦是才得其用。可明征你啊,虽有其能却只任乡中为一游徼,整日与盗寇、黔首小民打交道,这不是屈才吗?所以,我欲拔擢你为我之主薄,如何?”

    欲拔擢我为主薄!朱信完全没想到县长的奖赏竟是拔擢自己。

    主薄者,门下五吏也,掌管文书,乃县长(令)亲近之官也,地位颇高。欲任此官,资历、家世缺一不可。这可与门下贼曹钟余同级了,要知道钟余家世富足,也是从下往上勤勤恳恳十余年才做到这一步。反观朱信,家世算是有了,但是资历却差得很远,朱信任游徼还不足一月呢。从游徼到主薄,仕途升迁如冲天之鸟。

    如果说朱信一点也不心动,那是假的。但朱信压下了喜悦的心思,冷静一想自己在盗杀案中所做不过是押运犯人家属,阻止劫人罢了,功劳远不能破格升任主薄。自己与县长又非亲非故,县长何须如此。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鬼。

    想到这里,朱信埋头长揖,道:“承蒙县君厚爱,信任游徼不过一月尔,何能何德越二兄、平钟贼曹。故此,信不敢受。”

    “明征怎不敢受,要我说明征还是不知我。我所愿者,不过我在任上县内无大奸残案,我知道明征深查此次盗杀案,必对此案的结案有些疑惑,但既然次案已经公告结案也无法在翻案就审,明征如此机灵,何必对真相一探究竟,不如就任主薄,对你我都好。”

    县长这么说接近直白了,等于公开告诉朱信只要不再过问此案,你就可以破格升官。

    这时池塘中一条大鱼蛮横地撞退一条小鱼,四处乱撞,搅得污泥细沙在水中,本来清澈的池塘变得浑浊起来。

    朱信将头埋得更低,一言不发。县长看到朱信沉默,面色逐渐不虞。

    朱信缓缓开口道:“信为游徼前,家父来书教信:为官当秉公任直。信常记于心间,故信任游徼以来早出晚归,唯恐怠慢百姓、令家父蒙羞。信出仕之初,曾崇郑白衣恭俭节整、守善贞固,他曾规劝其兄曰:‘物尽可复得,为吏坐臧,终身捐弃。’,信常奉为真理。为百姓父母官者,信之志也,故此信不敢受县君之官。”

    朱信说的郑白衣本名郑均,字仲虞,东平任城人,乃东汉初年名臣,以正气自律名扬朝廷,当时天子东巡过任城,就亲临郑均家,命赐尚书禄以终其身,所以当时人称他为“白衣尚书”。他的兄长为县吏时总贪图受贿,郑均就脱身为佣一年余,把得到钱帛给了他兄长,说了这句“物尽可复得,为吏坐臧,终身捐弃。”这句话的意思是:物用完了可以再得,为官吏贪赃犯罪,一生都完了。他的兄长大受感动,从此改过自新。

    县长也是熟知古籍之人,自然也知道郑均之事,也听明白了朱信拐弯抹角地指责自己为官不正。脸色怫然,但县长沉浸宦途多年,早养成了城府,一瞬面色复为随和。

    可这一瞬地色变还是被朱信借池中倒影看在眼中。

    但县长也不是什么宽容之人,知道朱信不愿听己言就对朱信冷淡下来,不过还是要稳住朱信

    “明征果然高志,看来小小一县主薄非汝所愿尔。好吧,明征愿效郑白衣刚正不阿,亦是我上虞之幸也。虽然明征不愿升官,但应有之赏钱却不可少,等会儿去少府处领赏钱吧。既如此,明征若无异议,那现在就去吧。”

    朱信听出县长下逐客令了,一声告退。升官不受已经惹得县长不快,若是再不收这赏钱那就是把县长顶撞惨了,到时说不定连游徼也当不成了,所以朱信不能不收这赏钱。

    ……

    朱信拿着五块金饼,慢慢走出县府,不复先前的果决而多少显得有些遗憾。毕竟,朱信刚刚拒绝了一个一步升天的机会,说不痛心是不可能的。

    他只好安慰自己:我出为游徼不是为升官发财而是为亲近乡侠借力自保的,若是当上主薄就给终日困在一舍内掌管文书,那还怎么亲近乡中轻侠,所以就是没有这些黑幕在其中,我也要拒绝。嗯,就是如此。

    这心里话讲得朱信自己都自嘲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不过事已至此,朱信也算是个豁达之人,就不再多想,向着朱府去,决定告诉朱皓今日与县君所谈。

    朱信拒绝县长破格辟用的真正原因是他身为今人心里对官吏腐败的不容忍,不愿与之同流合污。可是现在的朱信还没有意识到身处政治黑暗的汉末,又如何能做到“众人皆醉我独醒”呢?

    ……

    ……

    有道是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下午还是说着秋老虎的烈日,夕阳近晚时却下起了不小的雨。

    朱府外雨滴坠窗,朱府内烛火闪烁。府内有二人端坐对谈,正是朱信与朱皓。朱皓听完了朱信所讲述的此事和朱信的看法,静坐沉思一会,摩挲自己手上的杯器,说道:“县君此议,明征答应也可,不答应也可。”

    朱信没太理解朱皓的意思,问道:“二兄此言何意?信不太明白。”

    “意思是不论明征受不受那主薄,此案都定下了。县君所欲者,是自己在任上不出大奸大恶之事以不害自己的官评罢了,县上肯定有贪污受贿之辈在此案遮遮掩掩,县君又不愿严查,此案只会掩盖过去,真相如何已经无所谓了。”

    朱皓看到朱信愕然,又道:“明征,你可知为何县长独独要拔擢你为主薄么?是因为你在此案真的功不可没吗?不是!因为你为此案的主查者,涉足太深。再来你有我们为靠山,有阿父在朝中的权势,县长不设法稳住你我这案不能轻易盖过。不然,你不见钟贼曹在议事堂那般激昂县君也无动于衷吗?”

    朱信才开始接受这个现实,又抓住刚刚的朱皓话中的一个字眼,又问道:“二兄刚刚说‘你我’,难道二兄也……

    朱皓点头,道“我已收到县君的‘赏钱’了。”

    朱信有些难以置信,这句话竟出自印象中温和公正的兄长的口中。

    朱皓说道:“明征……当初你方行冠就急于出仕,我其实有心劝你再等几年,我认为你还没做好为官的准备,你与当初的我相仿,你到底只是看过一些古人名事,真正为官时你才会发现很多事都不是空想当然……罢了,明征也不必太往心上,你为查此案也数遭寇难命险难保,拿些赏钱也不算什么。”

    ……

    三更夜里,朱信怎么也睡不着,披衣起身,走入院中。

    不久前朱皓的话在朱信脑中挥之不去,让朱信郁郁难眠。抬首望月,此月半缺,芳华为密云所遮,这令欲赏月平心事的朱信更加郁闷。但仍无眠意,遂在院中踱步徘徊。

    他思考着接下来自己要怎样选择,是做郑白衣、钟余那样的清正明官,还是做个对污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要是前者,自己很可能像钟余一样屡受排挤,难以再进一步,并且自己先前的计划也会受到影响。如是后者,则于心难安。

    朱信沉思之际,发现旁有一门半开,出来了一个人,正是黄儿。黄儿自从钟勤劫人的后一天后就搬回朱府了。

    黄儿睡眼惺忪,看着朱信说:“少君,这般晚了还未睡么?遇到难事了?”

    看到黄儿,朱信总是很有耐心,柔声道:“没什么难事,只是苦夜长难眠罢了,等会儿就回屋了,黄儿快去睡吧”

    黄儿摇头道:“少君又骗我,少君总是这样一遇到难事就半夜不睡,在院子里……在院子里装鬼吓人。哼~”

    朱信只能勉强笑笑,好劝歹劝才把黄儿劝回舍。

    黄儿回舍前又转过头来,可怜巴巴的问朱信:“少君,我可以陪你回办公府吗?”

    朱信想到此时那些歹人仍可能盯着自己,到底还是不放心,所以说道:“黄儿,再等一等吧。再等一段时日,我会来带你回去的。”

    黄儿有些不愿,最终还是回舍。

    朱信哄好了黄儿,自己却未回屋休息,仍是月下徘徊。

    月下自苦长漫夜,心愁自难秉烛游。

    徘徊踌躇复咨嗟,孤然抬首不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