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底百纳鞋踩在黄土路的砂石上，发出了砂砂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环境里无比清晰。

    道路渐渐倾斜向上，一直来到了云端，举目四望，皆是浮云，火辣辣的太阳撒下一片刺目阳光，照在了陆凡的背脊上。

    按理来说，通脉境修士已经寒暑不侵，龙绡衣也能隔绝酷热，但不知为何，陆凡一路走来，汗水却不住地流，沾湿了衣襟，直晒得皮肤阵阵烧灼，甚至气管里都有些火燎燎的疼。

    如同回到了凡人之身在三伏天的戈壁滩上赶路一般。

    更严重的是，他发现自己的体力正在快速流失，小腿和大腿酸麻无比，每提一次腿都要费尽力气。

    单调的风景，浑身的疲惫，灼热的日光，让这趟旅途毫无乐趣新意可言，有的只是无尽的煎熬。

    陆凡面上却没有什么大的波动，眼皮低垂，盯着身前三尺的地面上，呼吸悠长而有节奏，步伐缓慢却一刻也不曾停止。

    他大致明白这个阵法的用意。

    他回答自己要去往天之八极，陆之四野，其间必定少不了风吹日晒、霜冻雨打，甚至还有荆棘拦路、水尽粮绝之时。

    这阵法便是在考验陆凡是否能做到知行合一。

    “能做到吗？”他抬头望了望那一眼见不到边际的黄土路，沉默了。

    他不知道答案，但对他而言坚持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日头未落，风雨却至。

    晴朗的天空中忽然没由来地下起了一场连绵大雨，将陆凡淋成了落汤鸡，狂风也不甘示弱，自东方呼啸而来。

    雨水带来了湿意，和汗水混杂着依附于身体上，浑身都黏糊糊的让人不快，脚下的尘土也和成了稀泥。

    阵阵东风，不仅没能送来凉意，反倒裹挟起了一股热浪，扑打在陆凡的脸上，迷了他的眼睛。

    他以手护额，顶着风雨，艰难前行，身后是一连串的脚印。

    乌云汇聚，遮蔽了太阳。

    周围的温度雪崩一般下跌，豆大的雨点变成了巴掌大的雪花，纷纷扬扬从高空飘落。

    脚下的泥浆也凝固成了冻土，踩上去又冷又硬，一茬茬冰刺仿佛透过鞋底扎进了肉里。

    陆凡只是裹紧了衣裳，双手环抱，佝偻起身体，在越来越深的积雪中犁出一条前行的路。

    吐气成冰，风势更甚，冷冷的冰雪在脸上不断地拍，所幸身体早已麻痹，没了痛感。

    “咳咳。”陆凡忽地咳嗽了两下，这一冷一热的变化似乎让他染上了风寒，骨子里渗出阵阵寒意，身体似乎又在发热。

    发烧了啊。

    不知走了多远，霜雪渐渐消融，一抹昂扬绿意破冰而出。

    几步之后，绿意彻底蔓延开来，生出一丛丛带刺荆棘，地面又遍布着泥水。

    木刺划破了皮肤，沾上了泥浆，伤口像被撒上了盐一般剧痛无比。

    饥饿、干渴也来了。

    陆凡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咕咕的响声从腹部发出，胃有些疼，头也很晕。

    他掬起一捧泥浆中的污水，沾湿了一下嘴唇，又扯一截草根放在嘴里咀嚼。

    熬过去就好了。

    后面的艰难险阻还有很多，前路一会遍布流沙，一会又是吞人沼泽，甚至有九天狂雷袭人，颗颗陨星坠落。

    应对这些困难的方法很容易，那就是不要停下来。

    走不快就慢些，走不动就用双手爬，只要不停下来，不在半路死掉，终究会有到终点的一天。

    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不会让陆凡真正地死去，所以余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唯有坚持。

    终点没有惊喜。

    他拖着一道血痕，用四肢爬行着来到那块刻有“天之涯”的石碑下。

    翘起头颅，陆凡看了一眼天之涯的光景。

    那是一面垂直绝壁上凸起的一处岩台，只孤零零地立着一块石碑，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对了，还有一座山，一座上下左右都没有边际的山。

    陆凡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讲过，此方世界四面环山，东南西北的尽头都是一座顶天立地、隔离了星辰日月的山。

    山名，绝仙。

    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如同运动员冲线一般，点在了天之涯的石碑上。

    眼中的景象如潮水般褪去，熟悉的阶梯映入眼中，一抹皎洁月光照在其上。

    那是第一百零一步阶梯。

    “小子，不错嘛，有没有兴趣当我的徒弟？”一阵久违的人声传来，他循声望去。

    一位衣衫褴褛的邋遢老和尚站在最高一级阶梯上，正冲着他慈眉善目地笑着。

    “蒙胡长老青睐，但……”陆凡话音未落，胡长老便抢先发了话。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志不在这个小小的连海郡，苍山派留不住你，别净说些客套话。”胡长老一拂袖，背身负手道。

    陆凡见此情形，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虽然他不愿局限于苍山派一地，但胡长老毕竟是派中修为最高的长老，不可抹了对方的面子。

    “胡长老，弟子这里有寒棘酿一份，想要赠予长老，以报知遇之恩。”他取出那一方紫檀木匣，在掌中打开，酒香与寒气四溢。

    “咦，这可不像你嘴上说的待人平等，不卑不亢啊？”胡长老抽了抽鼻子，馋虫大动，调笑道。

    “过犹不及，些许变通，无伤大雅。”陆凡答道。

    “哈哈哈，看来在幻阵里一番跋涉也让你成长了不少嘛，不枉我一片苦心，这酒我就收下了。”胡长老出手如电，一刹那间便将紫檀木匣从陆凡手中夺走。

    “寒棘酿，极寒极烈，产自北地冰天之国，只是八品灵酒却价值上万灵币，盖因产出稀少、运输不便，老和尚我这辈子也没喝过几次。”自言自语间，胡长老拔开酒塞，浅酌一口。

    “小子我抓紧时间，试试看能不能更上一层楼。”陆凡拱手道。

    “去吧去吧，小心一些，看在酒的份上送你一句话。”

    “长老请讲。”

    “来日事不能今日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莫问前程？”陆凡记下了这句话，心中带着些许疑惑，迈上了下一级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