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是什么，这个问题如果丢给断腿之前的维克多，他会茫然地答复‘坏东西’三个字。

    周围没人会魔法，没人懂魔法，甚至很少有人讨论与魔法相关的话题。神父偶尔在祷告或讲经时提及，也总伴随‘邪恶’、‘堕落’等字眼，仿佛那就是世界最纯粹的恶，最彻底的罪，哪怕用嘴说都是大不敬。

    从小到大耳濡目染都是类似观点，某人也水到渠成会有排斥感，但直到现在，他才被告知真相是另一回事。

    “魔法就是一种技巧，一种驾驭能量的本领，和伐木种地采矿没什么区别~~”用少年更熟悉的日常做比喻，神秘人口吻冰冷得像台机器。“详细的原理一时半会说不完，以你的智商也听不懂，我们略掉过程直接上结论吧。”

    “试着链接上魔网，集中精神去感应它，唤醒它，然后抽取魔力释放，就这么简单。”

    圣光在上，这解释也太简单了吧，乔当初教自己烧铁矿石都更详细一些。心中倍感无语，维克多强忍着胸口的疼痛，以手撑地坐起身来。“这算，一招？”

    “算。”缓缓收回挥出的拳头，迈克尔退后两步站定，又摆出了那副浑身破绽的架势。“还有一拳。”

    果然，这家伙就是想揍人，好消息是再挨一下就结束----怎么可能！心中腾起股无名火，维克多只觉得充满斗志，连身上的伤都好像削弱了几分。“我明白了。”

    满是胡渣的下巴微微抬起，中年人湛蓝色的双眼锁定了颤颤巍巍企图站直的身影，似乎对少年的表现有些好奇。“你不求饶吗？”

    倘若是过去的维克多，听到这句话多半会犹豫一下，最后为了避免受苦而认怂；但此刻的他也不知何故，就是想要争口气，因此根本没考虑过除战斗以外的选项。“喂，法师，快告诉我那个什么魔网要怎么用？”

    “口气放尊重点，我可不是楚雨荨那样的娘们~~”再度阴阳怪气说着维克多听不懂的话，神秘存在这回却拒绝了他的请求。“凡人，链接魔网只能靠自己。”

    当场演绎何为话痨，神秘法师叽里咕噜说了半天，什么中枢、节点、登录账号不共享等一串词汇砸下来，直听得维克多云里雾里。还好意识领域与外界时间流速不同，在外人眼里少年仅仅是呆滞了两三秒钟，并未引起他们的怀疑。

    “准备好了吗？”看到对方胸甲表面被气劲制造的凹陷，伊里奥斯踌躇了一下，随即自问自答道：“迈克尔先生，我建议你再等一等，小维需要换一下装备。”

    意味深长看向年长的侍从，中年人似乎猜到对方心思，却未有任何阻挠地意图。见状一溜小跑至场边，从武器架上取了块新盾牌，伊里奥斯快步奔至维克多身侧，把手中物递了过去。

    正遵照神秘法师集中精力，试图掌控某种不明觉厉的东西，不疑有他丢掉只剩小半块的木盾，少年刚把酸麻不已的胳膊塞进背面金属槽，准备将其固定在臂上，便觉得掌心一沉，被人塞了个东西进去。

    是伊斯？似有所悟目送对方转过身，又跑到场地边缘当起见证人，少年以盾牌为掩护，视线下挪偷瞄了两眼。

    二指粗，一指长，整体呈圆柱形的容器由锡制作，侧面刻绘了一个精致的十字架。试着上下掂量，维克多由重量变化，猜测里面装的是液体。“挺漂亮的，是水吗？”

    “...光元素溶液。”似乎能用某种手段观察外界，同样‘看’到容器模样的神秘人冷哼一声，自顾自诉说起来。“能加快新陈代谢，促进血液循环与多巴胺分泌，还能暂时提升白细胞和淋巴液的效能---”

    “不懂。”

    “emmm......”如丧考妣哼哼两声，对方不耐烦补充道：“那是治愈伤势的，快喝下去。”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整天唠叨别人听不懂的东西，活该你们法师不招人喜欢。悄悄腹诽着对方的故作姿态，维克多故意抬起胳膊绑皮带，藉着盾牌挡住迈克尔视线的机会，把拧开盖子的容器递到嘴边。

    冰冷，苦涩，还有些黏稠，尝起来就像隔夜的土豆汤。好在口感虽糟糕，效果却很棒，维克多强忍恶心咽下肚还不到五秒钟，就感到胸口的憋闷大幅缓解，持盾手臂的酸麻也消退得七七八八。

    确实是好东西，多半很贵重吧。朝伫立场边做事不关己状的伊里奥斯投去感激视线，维克多并未放松警惕，再度尝试起神秘人提及的链接。“甭管你叫魔法还是别的什么，给点反应啊！”

    尽管神秘人态度恶劣，但在学识领域还是可靠的。靠着他的指点与自己积攒的经验，维克多皱起眉头努力去感知，总算在扣好最后一条皮带前‘碰’到了目标。

    存在稀薄，细察却发现其范围广袤；看似平平无奇，但内部蕴含着庞大的能量；好像对少年的拜访无所谓，可当维克多好奇地想多停留片刻，立即就感受到堪比巨浪的冲击，脑袋涌起阵阵刺痛。

    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当事者面对未曾经历的遭遇，不免有点慌乱，好在神秘人及时介入，正儿八经指导起来。“初次接触魔网不要太深入，你的精神力不够坚韧，会被它同化掉个人意志。抽取你能够掌控的力量，然后切断链接，别浪费时间！”

    下意识听从了对方意见，从无形的‘网’上抠了一小块，维克多把注意力投回现实，却见迈克尔已经摆出进攻的架势。“你还要准备多久？”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休息到明天，等恢复到巅峰再与你比划，碍于自己只是个侍从，这种话维克多也只敢在心底说。“再，再给一点时间，爵士。”将空容器塞进袖子，意识在身体快速扫了一圈，少年很快找到了那股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与平静下狂躁富有攻击性的‘网’不一样，寄宿在维克多身体内的魔力（神秘人语）很安定，任凭他戳捏拉扯都不反抗，若非战斗尚未结束，他真想多把玩片刻。“总之按他说的，将其释放就可以了吧。”

    低语着惟有自己能听到的判断，维克多引导着抽取自外界的魔力，汇聚到握紧战锤的右臂。观察着迈克尔的一举一动，某人面部肌肉抽动了几下，这才发现自己准备半天，却遗漏了个关键问题：

    要怎么把所谓的‘魔法’，发射出去。

    喊俩嗓子？甩甩胳膊？听起来就不靠谱；神秘人刚刚丢下句‘要恢复’，就如来时那般没了动静；至于说叫停切磋，等自己掌握技巧再继续......维克多可不认为，一拳把自己打飞的家伙会如此仁慈。

    算了，反正自己也没打算当什么魔法师，随机应变吧。现实中有过类似体验的少年很快抛开顾虑，遵循感觉把魔力尽数引导至指尖，然后悄悄上下甩动手掌----

    听着很滑稽，看着很滑稽，连维克多自己都觉得无厘头，但在他的常识里，这是唯一比较靠谱的做法。并未数晃动手腕的次数，少年深深吸了口气，朝正前方的中年人点头示意。

    “我准备好了。”

    轻轻嗯了一声，不修边幅的中年人并未像之前那样二话不说发动进攻，而是缓缓扎下马步，握紧的拳头上泛起阵阵白光。“你的努力毫无意义。”

    “伊斯给的圣水对内伤效果很好，但也只能治愈斗气造成的损伤，无法让你变得更强。”似乎是想为蓄力争取时间，军事总管的衣裳下摆开始无风自动，口中则阐述着难以辩驳的事实。“你的力气确实很大，意志也很坚定，但也仅仅是这样了。”

    “投降，否则我会用全力。”

    很奇妙，明明实力强悍得夸张，却在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手下留情的架势，他不是只想教训自己，好替卧床的萨姆斯出气吗？捕捉到迈克尔的少许反常，维克多稍稍琢磨了一下，很快将其抛诸脑后---

    求饶是不会求饶的，等闲就是一招，大不了以病号的身份随行，先打了再说。

    “不要浪费时间了，迈克尔爵士，开始吧。”感受着手甲与皮肤上沙粒的摩擦，估摸着魔力应该准备就绪，维克多边回应边像对待小孩那般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命令它们‘乖乖听话’。打算待会先凭肉身挡住迈克尔的攻击，再将武器加手甲连同魔力一并甩到前者脸上，少年做出了严阵以待的防御动作，持锤的手则挪到身后，开始解开束缚用的皮带。

    “很勇敢，也很愚昧。”依旧是无喜无悲的神情，中年人的胳膊已经与天上的太阳相差无几，整个人犹如穿了件光做成的铠甲。待场边满脸不情愿的伊里奥斯丢下手中白布，子爵的军事总管化身一道白光，以肉眼难及的高速朝维克多直扑而去。

    暗道一声果然如此，猜测对手会再使出‘猛击’的少年再度攥紧把手，身体前倾形成斜面，准备抵御瞄准心窝的冲击。并未让他久等，携无匹气势的男子像一枚炮弹，以同样角度撞上了立起的盾牌。

    替伙伴挑选了一面更重、也更坚固的盾牌，伊里奥斯的做法让维克多手中物多坚持了一秒钟。在近乎无穷尽的白光冲击下，表层铁皮以冲击面为圆心翻卷，其下的硬木噼啪作响，浮现出愈来愈多的裂痕。待到大半面积均已覆盖，内外结构均损的它终于重蹈前辈覆辙，猛地炸裂成几半。

    预料到此类情况出现，维克多早已松开皮带，避免如上次那样被气浪吹起胳膊，导致胸口暴露在外。果断横摆左臂充作新的防御，少年咬紧牙关克服着气血翻涌引起的晕眩，始终放在身后的右臂全力上抬，战锤呼啸着直取中年人头盔侧面。

    臂甲在去势稍止的拳头轰击下内凹，里侧的皮革嵌进皮肉，骨骼则发出断裂的悲鸣。承受着对手的袭击，眼角不自觉湿润的少年盯紧战锤，却看到一只手未卜先知般挡在了武器必经之路上。

    毕竟是当侍卫长的人，战斗经验肯定丰富，看破自己的招数也正常。并未因此气馁，留意距离直至二者即将接触，维克多终于在意识内下达了命令。

    “魔力释放，给我揍他！”

    与肌肤同色的沙粒，回应了他近乎儿戏的指示。依附于臂甲内侧，须臾间由松散化作致密状态的它们充盈整个空间，像后方喷射出无形无色的能量。凭借反作用力推进，攥着武器的金属拳头疾速向前，似离弦之箭直扑目标，于空气中激荡起阵阵烟尘。

    没料到少年的杀手锏，中年人神情微变下微调角度，再度用一只手对上了飞来的战锤。在锤头离太阳穴仅仅一指距离，他眼疾手快并拢指缝，夹住了从中掠过的锤柄；手腕前摆形成角度，在维克多的臂甲侧面拍动，轻松调整了后者角度。

    眼看必杀被以精妙手法转移前进方向，擦着某人头皮飞出老远，虽不奢望轻松击败对方，维克多还是有些失望。“嘶哈...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说了，你的力气很大，但也仅止于此。”没有多做解释，重复了之前结论的男子抽手后退，径直转身朝城堡走去。揉搓着已经往外渗血的左臂，少年龇牙咧嘴目送其消失，这才松了一口气。

    “总算...哇啊！！”

    “哈哈，抱歉抱歉。”嬉皮笑脸收回抱住对方的双手，伊里奥斯先是做了个鬼脸，随即从身上掏出雪白的布条。“先包扎下伤口吧，要不然你这只手会变形。”

    “哦，谢了。”看着同伴忙碌身影，维克多的脸色逐渐古怪起来。“伊斯，我姑且问一句，你会包扎伤口吗？”

    “不会。”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无人的训练场上，灰头土脸的少年盘坐在地，接过同伴递来的绷带。而在城堡某扇开启的窗户后，一大一小俩位男性，也神情各异目睹着他们的互动。

    “我就说嘛，父亲，小维是合格的侍卫。”见威严的男子还是那副无喜无悲的模样，布鲁斯不禁挺起胸膛，替场上少年辩护起来。“你让迈克尔叔叔去试探他的实力，完全是多此一举。”

    “还行，能在三阶的圣武士手下挨两招，起码遇到宵小之辈有一战之力。”评价相较于孩子更严谨，赫仑子爵关上窗户，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回去吧，出发前把家谱和礼仪背熟，免得闹笑话。”

    “是。”踮起脚尖又望了几眼场上二人组，布鲁斯这才行礼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