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日吐血昏倒的程颖，性命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但她的许多事情还未安排完毕，若是这就这么过去了，四十万乞活军民何去何从？

    霍启义不得已给程颖服下了保命药，需收神收息五日，待第六日醒来，续上点性命。张万里找到她的时候，正是第五日。

    张万里磕巴起来：“你！怎么？”

    “我怎么还没死是吗？”

    张万里仔细看了看程颖，又搓了搓自己的脸，不会这是一场梦吧，今夜自己确实一直睡不着，此情此景不会是睡过去后，做了一场噩梦吧？

    程颖说道：“万里，我以为你要的抱负正在实现，乞活民欣欣向荣、安居乐业，乞活军日益强大、所向披靡，这不就是当初我们想要吗？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你尝到了权力滋味的开始，还是你觉得你的所得和付出不匹配开始。”

    她从未如此缓慢的说话。但每一字都像一记重锤敲打着张万里的脑袋。

    一向沉稳的他叫道：“你也知道我所得和付出不匹配？是我将你从午国接出来的！若没有我，你不过是一个只知道哀嚎的弃妇！若没有我，乞活军能从虎蚕村开始出发吗？凭什么我不能与你平起平坐，而要在你的手下讨生活？你从我派兵前往吴国开始，就对我充满偏见，夺了我兵权，使得我不能再领军，从此我和你的地位开始天差地别，你成为人人敬仰的李娘子，而我，默默无闻。李盛勇、李盛茂，就因为乖乖地当你的狗，号称四大将军，多么风光无限，别说乞活军民，就连胡国、午国，四海之内，谁没有听过他们的威名？就我，只配守在后头给你们擦屁股，谁知道我张万里？”

    “人各有长处，你成不了一个好将领，但你擅长文治，乞活军一往无前，确实少不了你在后方的操劳。我没有忘记你的功劳。正因为如此，你一错再错，我还是给你升任统领全民的议事郎了，还为何不满？”

    “将来呢？将来我会是什么职位？论功行赏的时候，我能得到什么？你的打算别以为我不知道，提拔那一波波的年轻人，就是为了一步步削弱我的权利。”

    “我一直对你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但你这一番话，我才知道，你和李家兄弟，和刘仲明，不一样，他们真正受过苦难，理解人下人的滋味。他们做将军，打胜战，根本不是出于未来盘算，而是为了解救千万像他们一样经受苦难的人们。他们从未跟我讨要过一分名利，而你从一开始就充满精致的算计，盘算将来的获得。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当皇帝？”

    “大丈夫，谁不想成王？”

    程颖冷笑：“可你没有这个能力。几年前我就知道我命不久矣，就考察过你，你有治理一域之能力，但为人过于刚愎自用，且德行缺失，私下结交各种所谓的能人异士，都是些旁门左道，投机取巧、不务正业者。对其他人的好言相劝，听不进去半个字。我活着时能用威信将命令强加与你，将来我死了，谁还敢对你说半个‘不’字？若乞活军交给你，很难保证不会朝着错误的道路不知回头。万里，你是个好的执行者，但并不是一个好的决策者，更不是一个好的领头人！”

    “你给过我决策的机会吗？你自己就是一个好的决策者吗？你要将乞活军交给谁？他施澜生吗？”

    “如果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我会交给他！”

    “你根本就是放不下他，我们这些兄弟这么多年的奋斗，打下来的天下，只是为了给你做嫁妆！”

    程颖道：“我活着时，乞活军不需要皇帝。我不但是他们的首领，更是一个象征，一尊不可反对的神，有这种加持才使得乞活域内能够维持现在的平等和繁荣。但这种平等和繁荣是脆弱的，我死后，不会再有人能够成为李娘子这种高于实际身份的神化人物，首先就会出现以你为首的这么一批人跳出来，毁掉这些这平等，将全民的繁荣占为己有。去年，我走访了乞活全部疆域，还私下探访了午国和胡国，我看得很清楚，想得也很明白。我死后，他们需要一个强大的好皇帝来将他们纳入管理。不是胡王、更不是你！你如何想我，我并不在意。那年京城郊外，你抱着那个被撞伤的男孩，一脸怜悯，那刻我认定你是个好人。你心中原本有的怜悯，抵不过你对权力的渴望！此刻我只是很后悔，将芙蓉许给了你。”

    张万里四顾看了看，周边没有人，程颖已经眼瞎，此时杀了她也一样。

    他轻轻地拿出刀子。

    程颖还想做最后的劝说：“我饶恕你，因为你是张万里，更是明儿的爹。但你不能在乞活军中担任任何职务了，回家去吧。放下你的手中的刀，做个好丈夫、好相公去吧。”

    张万里正惊讶程颖知道自己抽刀，一不做二不休，就要劈过去。

    程颖躲过刀子，顺势一牵，一招便将他擒住：“张万里，你的心已经完全麻痹，我无法感化你，任何人都无法感化。既然如此冥顽不灵，你就活到今日吧！”

    他恐惧地高叫：“程颖，你不能杀我！来人啊！”

    张万里带来的手下跑了进来，见到活过来的程颖，惊讶地面面相觑，不是说李娘子被奉令郎等歹人毒死了吗？

    程颖虽双目失明，人们看不见她的双眼，但听她冷冷说：“你们是想清楚了是要造反吗？”

    张万里叫道：“拿下她，谁拿下她，就给谁大将军做，赏黄金千两。”

    程颖笑道：“你们敢要吗？”

    虽说张万里身边攀附的那一批旧国的老贵族们各个心怀鬼胎，对李娘子心里不敬。但除了这群光说不做的人，具体到他们手下每个乞活军民，谁未得李娘子的恩情，谁又能为了这些人将刀剑对准活着的李娘子。

    他们放下兵器，纷纷跪下，对李娘子道：“没有孩子能杀死母亲的道理，也没有乞活军能杀死李娘子的道理。”

    张万里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倒戈，知道自己再无翻身的可能。再被程颖摁得透不过气来的将死之时，看到芙蓉从后面走了出来。

    “芙蓉，你让她住手，她疯了，号称菩萨的李娘子要杀了自己忠诚的伙伴了！”

    程颖正要扭断他的脖子，听得芙蓉来，手顿了顿。这是芙蓉的丈夫、芙蓉孩子的爹！

    忽然，一把剑穿过张万里的肚子，抽出来，又刺进一剑。

    张万里痛苦地看向芙蓉。

    “芙蓉！你！”

    芙蓉放开剑柄：“阿颖总是不肯杀你，纵得你做了许多的孽，今日我亲自动手。”

    “你这个没头脑的毒妇，我真……后悔……”话未说完便气绝。

    程颖放开张万里，瘫坐在桌子上，她已经精疲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