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东进出门后，程颖立即叫来奉令郎和芙蓉，还未说话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抓住芙蓉的手，吐出四个字：“张万里，杀！”

    然后昏迷了过去。

    张万里知道窦尔徒和白南师都失手后，坐不住了，今日之程颖已经不是昨日对他还有几分情义之程颖，现在前方战事正在吃紧的时候，等她抽出空来，必定饶不了自己。自知失宠之后，将所有的精力放在了暗里，为除去程颖时刻准备着。此时已经是背水一战了，不拼一把，就是死。

    他需要的就是和程颖抢时间，程颖本安排他在苗城做收复之后的工作，芙蓉派出抓拿他的人还没到苗城，他已经偷偷赶回春城。

    此前，他让人买通了一个叫做阿佳的丫头，专门给程颖熬药的，得知这几日程颖的药熬得特别频繁，且配方与往日都不相同。张万里让带来药渣，细致看了成分，心下大喜：“如此猛药，非常人常时用的，必定是身子不中用了。”

    程颖的四员大将都在外驻守，连最年轻勇猛的郑秦都被她派出去了。在春城内，她是千万人拥护的李娘子，身边基本不设防的。他身为议事郎，手握春城的守卫权，近十年耕耘，几个重要的将领都成为了自己的心腹，凭芙蓉和那些年轻的郎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最难的是要将四员大将牵制住，不找他秋后算账，这需要万全之策。

    夜里，偷偷回城的张万里突然调配军队，以有人毒害李娘子之名，迅速率军重重包围李娘子府。芙蓉毕竟是个没有权谋的女流，做事没有章法，除了让奉令郎许章开将小承儿带去一个安稳之地躲藏起来之外，没有做任何准备。那些郎官皆没有调动军队的权力，也未经历练，忽然听到外面有军队围城，各个大惊失色，慌了手脚。

    张万里攻进娘子府，翻遍了府内，未找到程颖。摸了摸被子，还是温热的，定是刚走不久。他让人仔细寻找府内可能存在的每一道暗门，每一条通道。

    李娘子府本是先庆王弟弟的府邸，幸而怕死的原主人早前挖过一个地道。芙蓉慌慌张张和舒秋等人将霍起义和昏迷的程颖通过地道躲藏起来，没有考虑到的是，虎符仍旧在房中！

    这正是张万里想要的。前线在程颖的指挥下，午军和乞活军已经联手，照这样的进度，不出一个月，胡国便要亡透了。四大将军一回来，施澜生也会同他要人，倒时他就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一定要找到薄弱环节，毁掉这个联盟，借午国牵制四员虎将。

    张万里一边派人四处搜查程颖的下落，审问活捉的几个郎官。这些程颖亲自选出来的读书人，倒是忠心耿耿，一身傲骨，被拷打的死去活来，没有一个人招出程颖藏身之处。

    一边让人快马加鞭，传李娘子令，命李盛勇调转先头部队，和李盛茂一起，突击合围身后的午军。

    李盛勇接到命令觉得想不通，两军配合的天衣无缝，眼见灭胡在即，娘子怎会做此等卑鄙之事？但虎符在手，手令上落的确实是程颖的字和章印。

    从决意谋反的几年里，张万里日日临摹程颖笔迹，已到了真假难辨的样子，加上李盛勇识字不多，哪里能看出破绽？李盛勇对于娘子的命令是没有不服从的，只当她另有渔翁得利的想法，于是程颖原先的乞活和午军两家互助并进的策略，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午军发现，这场战役中，他们深信不疑的友军，忽然将矛头对准了自己，对乞活军毫无防备的午军死伤惨重，连失两座城池，退往钧城。

    施澜生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昏迷中发生了何事。付东进按照程颖交代的跟他说，程颖让霍神医医治好了他的眼睛，便通知付东进把他接回来了。

    “她连等我醒来都做不到吗？”

    “王后说，战事正在激烈时，午国不能一日无君，您在乞活境内，不是个事儿，还是让您早些回来比较好？”

    “她就能那么肯定我能醒来？”

    “她说霍神医医术高超，霍神医的话是不会错的。”

    施澜生只觉得眼睛有些刺痛，流下泪来。

    “拿镜子来我瞧瞧，眼睛定还有些问题。”

    施澜生看着镜子里的那双眼睛，那医生果真了得，当时他觉得双眼已烂，除了瞳孔四周有些充血，居然能恢复的如此清澈如水。

    这眼睛似是他的，因为是如此熟悉。又不似他的，因为越看越涌起深情和悲悯，说不出原因心中揪着痛，不受控制的落下泪来：“这眼睛……”

    付东进赶紧跪下。

    “为何看着它，就觉得疼得慌。那个什么霍神医，有没有说为什么？这眼睛是不是以后还是不顶用的？”

    “霍神医说，只要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能看清东西，从此您的眼睛就无妨了，只是饮食上还要注意些。臣已经吩咐下去了。”

    “阿颖她，有没有受伤？”

    “她……没有。不过，她在您昏迷期间，擅动了午军。”

    “哦？”

    付东进一五一十地将程颖的排兵布阵都说了，和这十几日战场获得的胜利同施澜生说了，施澜生大喜。

    “如此，她真的就将午军和乞活军视为一家了。你说是不是？”

    付东进看着施澜生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程颖的双眼，说了一句：“是！”

    “太好了，东进。给我纸笔，我要给阿颖写封信。”

    可是信刚寄出两日，前线传来消息，乞活军将忽然将矛头对准了午军。午军两日内连失城，剩余部队退防钧城。

    施澜生难以置信，接着他收到了程颖的回信。

    程颖在信中尽其所能地嘲笑了施澜生的在去信时展示出的所谓“深情”，告诉他，她不过是趁他昏迷时利用了他而已。过去他伤她够深，害死了她的两个孩子，如今她不过是让他还回来百分之一而已，接下来还有更多的报复在后面等着他，她不屑于囚禁他，只要他这号称战神之人，如何看着午军面对乞活军再无反手之力，最后一步步被她蚕食直至灭亡，尝尝当年她的无力和绝望。

    程颖的字，施澜生是认识的，不过，那是五年前的字了。这五年她的字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有所进步是正常的。何况这信确实是封存着，从李娘子府上出来的。

    施澜生把信件摔在地上，心中升起愤怒，他这么的爱她，为她可以做任何事情，无论她怎么对待自己，都能承受。可怎能将他的午国军民戏于股掌之间？

    程颖，你到底要我怎样？！我的命可以给你，还不行吗？

    付东进捡起来看了看：“我觉着，这信件或是假的，或是有意激怒您的。国君，您比谁更清楚，阿颖是什么样的人，她怎么可能对无辜的午军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对其他人是不会，但对我会。我早就该认命，她已经不爱我了，恨透了我，她说过她会报复我，让我尝到失去的滋味，可我已经尝到了，尝够了。她为何还不肯，不肯原谅我？”

    付东进欲言又止。

    施澜生起身道：“传令下去，孤要亲征！”

    张万里连续找了五六日，终于一个晚上在地下密室里找到了程颖，连同他的妻子黄芙蓉。芙蓉目光呆滞地告诉他，程颖已经死去。他试了试她的鼻息和脉搏，果真已经毫无声息。

    他本要将芙蓉看管起来，芙蓉对他说：“我同你夫妻一场，不求你对我有多少情义，阿颖已经死了，我还能如何？你要将我如何处置，也等我陪她最后一程以后吧。而且，阿颖死了，我不在身边，其他人也会多有怀疑。”

    “你要是听话，保证不生事端，我便让你陪着她，现在整个春城都在我手上了，你若要想耍什么花样，别以为我不知道，而且明儿还在家中，若是想要自己的女儿平平安安，就不要胳膊肘往外拐。”

    他让人将程颖的尸体抬入议事殿，要在第二天当着百官的面宣布程颖已死，并且已经拟好程颖的亲笔手诏，将乞活军首领之位传给他。

    他太激动了，以至于根本无法入眠。这么多年的韬光养晦、仰人鼻息，只为这一刻，属于他张万里的天命终于到来了。

    推开议事殿门，天还没完全亮起，里面漆黑的一片，程颖的座位虽然高设在中间，但实在不够豪华，等他登了基，必定换上金灿灿的宝座。

    他还没来得及命人将灯点上，从里头走出许多婢女，一时间将大厅亮如白昼。

    程颖一身白衣，眼上束着白丝带，正端坐在位置上。他心里大惊，往后推了好几步，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