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时会和大家在这里聊天，”宋耀辰和她陈述道，“很多人都坐过这把椅子，像其他长老，一些学生，山下的凡人。”

    这个话题很好缓和了丹茸的不安，她的注意力被吸引，睁大眼睛看着男人。

    面对她的视线，宋耀辰把桌上的茶杯递过去，表达友善的意味。

    热水下肚确实能缓解一些紧张，等抬起头，男人依然在安静地看着自己。

    丹茸没有忽略对方眉眼间的疲惫。

    谈完必要的事，宋耀辰本来可以直接让自己走。

    身为一介八面玲珑的长老，用有事作为理由正常不过，不会有人觉得遭到怠慢。

    但是看起来他很想和自己说话，只是很累了，临时想不到好的话题。

    “今天长老去做了什么吗？”丹茸主动问。

    “今天是凡人的狩猎节，我被村长邀请过去。”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也是山上猛兽活跃的日子。

    难怪换了一身行动方便的短打，丹茸反应过来。

    “长老每年都会去吗？”

    “一般门派都会轮流派人去，本来这次该明智去的，”宋耀辰像想起什么有趣的回忆，带着浅浅的笑意和她分享，“小时候明智对很多动物的习性不熟，第一次去的时候还被草里突然动起来的小动物吓一跳。”

    完全看不出来蘭明智还有这样的过去。

    受男人情绪感染，丹茸也跟着一块无声笑起来。

    她想，看起来对方是作为蘭明智的哥哥在和自己交谈。

    和朋友的哥哥交谈固然能放松一些，但似乎对宋耀辰本人不大公平。

    丹茸没有继续就蘭明智的话题深入。

    “门派的事务多吗？”

    谈及这个话题，宋耀辰不自觉收敛笑意。

    “不多，但比较繁琐，除了门派上下日常开支，我们和其他门派、凡人城镇都有商业来往，”他态度认真对她说，“尽管生意都不大，像一些瓷器、粮食、日常用品，有些房屋修缮也会找凡人。”

    “有些符师和炼器师不太擅长和人交流，也会交给门派帮忙交易。”

    丹茸想起第一天来立春峰时，那个打招呼都不抬头的疑似社恐人士。

    提起那个人，宋耀辰也想起来是谁，“他原来是个散修，后来受朋友邀请就来这里了。”

    “受朋友邀请？”

    “那个朋友也很怕和人说话，整天待在房间不出去。”

    这是两个社恐抱团的故事吗？丹茸不禁好奇。

    那位邀请的社恐人士是符修长老的第三任弟子，从小低头走路不敢和他人说话，卖符都是交给自己师父。

    后来符修长老不想替长大后的弟子处理杂事，直接把交接任务交给刚当上长老的宋耀辰。

    “和这样的人来往需要耐心，”宋耀辰没过多描述当时是如何交谈，轻淡描写道，“后来他把朋友叫过来的时候，来得很突然，我完全不知情，还好没造成什么误会。”

    他一直对着她说话，眉眼放松平和。

    丹茸终于忍不住好奇。

    “宋长老很喜欢处理这些事务吗？”

    宋耀辰略微惊讶睁大眼睛，像是没想过会被他人发现自己的喜好。

    “因为这些事对修行似乎没有太大的益处，”丹茸交叉双臂，很认真地分析，“我感觉这里很多人对修行都很看重，很少会有把俗世事务作为工作的修真者，比如没有专门给庙画画的修真者。”

    “同理也不会有把时间大量花在账本上的修真者，因为这些都可以交给可靠信任的凡人，收账本的时候扫一眼就可以了。”

    “还有生意，”丹茸临时想起来，“除非特别大的生意，没必要自己亲自出面。我感觉你花了蛮多时间在这上面。”

    “因为小生意也挺有意思的，”谈及这里，宋耀辰主动和她分享自己的乐趣，“比如瓷器，饭堂的瓷器你都见过吗？”

    不止见过，还十分印象深刻。

    丹茸来饭堂的第一天，就被装菜的盘子吸引。

    明亮鲜艳的橙色占据了世界，肉乎乎的柿子、胖嘟嘟的南瓜、圆滚滚的橙子，制作盘子的陶瓷工人似乎变成民间艺术家，将秋天的颜色点缀出来。

    “柿子那一套是我路过一个村子买来的，那是一位50岁的老人，”宋耀辰陷入回忆，“他准备挑着拿去城镇卖，他养了一些花，也是用自己做的瓷器装起来。”

    白发苍苍其貌不扬的老人，由于长期挑担，背都有些驼了，却能用枯瘦的双手做出充满童趣的餐盘。

    “后来我找他又买了几套餐具，橙子应该都收起来了，每个季节他就会换盘子。”

    “饭堂的餐具全是你买的吗？”

    “嗯。”

    丹茸安静看着他，扎成马尾的白发在月光下像永远翻涌的白色海沫。

    平时宋耀辰一身黑袍制服，不仅给予人无限的威严感，同时也将自己压得无限小，只剩白眉飞扬入髻。

    那双白眉像遥远的雪峰，带着冰冷的寒霜。

    现在他像离开了那个会吞没人的黑袍，整个人清晰可见。

    “怎么了？”面对她的视线，男人轻声问。

    他好像总是觉得自己像个小孩，问话的力度很轻，声音也很温和，怕吓到人一样。

    丹茸摇头。

    “我只是在想，你当初见到老人的时候，穿的是什么衣服？”

    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宋耀辰回想了一会。

    “是平时的那身制服。”

    “老人没有怕吗？”

    老人有些被吓到，一开始毕恭毕敬，腰深深弯下去，熟悉后才直起来，说话也没那么紧张。

    “你和他是平视说话的吗？”

    “对。”宋耀辰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丹茸只是在想象穿着黑袍的宋耀辰，如何和一个老人对话。

    高高在上，不像，低头亲切，也不太像。

    弯腰平视，不卑不吭的语气交谈，这个就像了。

    “我猜的，”丹茸带着笑意告诉他，“问了问，果然猜对了。”

    像是难得聊起这个话题，宋耀辰告诉她更多。

    像经常要给树枝更换灯笼，他都会亲自去灯笼店挑，大城镇的灯笼花样更多、颜色更斑斓，小镇的灯笼比较朴素，总会纹着当地流传的风俗和纹样，当地特色浓重。

    门派和隔壁城镇的一个醒狮团队签订很多年的合同，那个醒狮团队是家族形式，每隔几年会换个新的表演花样，自己来了后，已经见证三代人的更替。

    当初柏木堂外面的树被雷劈，要换新的树，亲自在树种中挑了很久，最后挑中玉兰花树。

    聊得太久，丹茸不知不觉靠在椅背上，最后是被送回去的。

    “你之后还是会很忙吗，”关门前，丹茸临时想起来一个问题，人困得靠在门边，“这段时间我在门派都见不到你。”

    “这个月到月底我没什么事了。”

    果然如他所言，这个月丹茸见到对方的次数变多。

    在外散步会见到他，宋耀辰似乎有固定的巡逻路线，有时候丹茸会在广场的楼梯上见到他，有时候在图书室，有时候晚上湖边也能看到他。

    他也每天出现在饭堂，有时候来得早，有时候来得晚，不论何时都会有人在旁边一起吃饭说话。

    有时候是稳重的老师，有时候是青涩的学生，有时候是朴实的凡人。

    宋耀辰见到她出现，总会挥手示意过来坐下。

    丹茸还没来得及吃饭，就去打饭过去一起坐下，已经吃完的话，就端几个点心过来。

    在丹茸和其他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也会打饭过来坐下。

    黄师妹继续当着长老的面大大方方谈最近听来的八卦。

    大麦就揽过肩悄悄说，“宋长老啊，能让老头子考试能否给我开个门？我实在背不下了，太难了。”

    有几个立刻安静下来，扒完饭说有事就急匆匆离开。

    在丹茸和橙子一起干活的时候，他也会出现在后厨。

    “呦，忙完了？”宋耀辰第一次出现后厨的时候，橙子很熟悉地打招呼，“一会留下吃个饭？”

    “嗯。”

    穿着黑袍的宋耀辰看到她，浅笑点头示意。

    尽管见面次数增多，但真正能聊天的很少，丹茸不由得想起学校的那位教导主任，几乎将一生放在学校，留给自己的私人时间很少。

    她没想到在新的世界还会见到这样的人。

    宋耀辰看起来也很喜欢她，总是会喊过来跟在自己身边。

    丹茸也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像学校里跟在最喜欢的老师后面。

    她陪他巡逻过几次立春峰，路上宋耀辰告诉了一些有趣的故事。

    比如给食堂送菜的菜贩，很喜欢隔一段时间出去搜集新的材料，有时候送来的连厨师都不知道怎么做。

    比如门派的那座桥，桥两边的鲜花经常更换品种且常年不败，那是一个养花的炼器师，总觉得花开在自己院子太浪费，要放桥上让全门派的人看到。

    比如竹林总是有小情侣约会，蘭明智几次练剑的时候还无意撞到，后来大家改跑去花海，留着竹林给一群不识眼色的单身剑修。

    宋耀辰几乎对立春峰的点点滴滴如数家珍，丹茸抬头看着他。

    灿烂的阳光从发黄的树林穿下来，整个世界几乎渲染成明亮的黄色色彩。

    几片落叶从树上飘下，落到男人扎得严严实实的发髻，卡在了发冠中间。

    “怎么？”

    丹茸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头发，示意头上有东西。

    宋耀辰很快摸到那片树叶，拿下查看。

    光线随着黄色树叶的反射，男人眼瞳的乌黑染上一抹碎金，像蒙上一层浅金色的朝阳余晖。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开心，丹茸笑起来，走路都显得轻快。

    虽然奇怪旁边的女孩为何情绪突然振奋，宋耀辰也受到感染，眉眼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