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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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月圆之夜

    大磊有种孤军奋战的感觉,他记得小时候听评书时,里面讲过项羽。

    “...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力勇向前,乃军分三层层围绕!说时迟那时快,项王怒目圆睁复斩汉军一都尉!杀数十百人...”

    他现在就是项羽,一个以一敌百无刀无剑,奋力挣扎的项羽。

    大磊将自己的想法埋在心里,对乔雨只字不提。他表面上装作接受现实的样子,内心里盘算着下一步。

    乔雨逐渐融入进村子,她经常去找族长和村民聊天,即便是热脸贴冷屁股也乐此不疲,更多时候像自言自语。

    俩人对此心照不宣,一个装看不见,一个装不知道。

    夜深人静,大磊有些失眠,他烦闷地走到院子里想抽根烟。出门却看到了韩空,他背对着自己,昂着头,站得笔直,就像一棵濒临枯死的树。

    大磊路过他身边时,韩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双目无神的盯着上空被云纱遮挡的残月,动都没动一下。

    他突然没了心情,将烟盒收回兜里,朝院外走去打算散散心。

    韩空昂着头一动不动,眼神却慢慢向下...朝黑暗中望去。

    这条路大磊不知道走了多少次,此刻身处黑暗就像钻进被窝里一样自然。在被窝里不愿意把脚伸出去,因为离开了被子就没有安全感。但在夜路里却恰恰相反,没办法将脚探出去,因为那里隐藏惊天的秘密。

    大概是今晚的月光正好照在‘神井’上,大磊不自觉停下了脚步。他记得乔雨说过,无论地貌怎么变化,‘神井’的位置永远处于村子的中心。

    他走到井边,两手背在身后,弯腰探头看去,里面像铺了沥青似的又黑又亮。月亮歪歪扭扭地映在表面,还有自己虚晃的影子。大磊百无聊赖地朝里扔了一块小石子,想看看这口井到底有多深,却没听见声音,水面晃晃悠悠又恢复原状。这时,他看到自己的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影!

    大磊来不及躲避瞬间被一股重力推到,他整个人重心不稳一头栽进了井里!

    “扑通!”一声,他只觉得浑身蚀骨冰凉,酸痛肿麻,头磕在坚硬的井壁上昏昏沉沉,等回过神来已经在井底。

    抬头望去,井边空荡荡的,只有巴掌大的黑夜,仿佛那头才是井底。

    大磊突然想到密密麻麻的黑发从井口冒出来的画面,就像一朵巨大茂盛的黑菊,以惊人的速度铺天盖地袭来...

    此时此刻,他倒希望水里有头发。

    大磊想喊人,但刚张口就立马闭嘴了。

    奶奶的!村民们能不能听见呼救声另说,自己当时只是碰到了井边一个个儿摆张臭脸,就跟挖他们祖坟似的!现在整个人掉进来了,这帮人还不得活剥了他的皮!

    只是...现在要怎么上去呢?还有刚刚推自己的那个人影,会是谁?

    这大半夜的还有谁跟自己一样不睡觉?

    小海不可能,这孩子再恨他也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乔雨也不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没这么大力气。韩空更不可能,他现在的身板连乔雨都打不过。

    会是在石兽墓和阳墓里一直悄悄跟随自己的人影吗?

    想一想,自己总共靠近这口井两次,第一次是差点被推下去,这次是彻底掉进来了。

    为什么推自己下来?这又摔不死人!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没必要啊。

    大磊有些颓废地靠在石壁上,抬头望着井外。

    人一旦静下心来,视觉就会格外明朗。无论白天黑夜,天空都是流动的,他甚至能看到染了墨水的浮云在缓缓飘荡,逐渐消失,露出一轮巨大圆润的月亮。

    月圆之夜!

    这时,大磊身体一僵——

    眼前的井壁上,赫然出现三个洞口!

    像狗洞一样狭小。

    这么说,这里可以走出去?!

    大磊又惊又喜,管他娘的里面是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随意挑了中间的洞口钻进去。

    尽管大磊现在瘦得只剩皮包骨,可爬起来依旧艰难。洞内坑坑洼洼,空气又腥又凉,壁内覆着一层厚厚的粘稠物,视线里漆黑一片,压抑得要窒息。

    他不知道爬了多久,空间才逐渐变大,从佝着身子逐渐到直起腰,凹凸不平的石壁也变得光滑平整,好像一个四四方方的长廊,大磊越走越觉得这里熟悉...甚至还闻到了血腥味。忽然他踩到了什么,脚底柔软的触感令大磊呼吸滞了一拍,这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是人!不对!是尸体!

    他缓缓蹲下身,手在黑暗中抚摸到头发、嘴巴、脖子、以及插腹部的刀把儿。

    大磊将手移到尸体的背后,摸到一个背包,伸手在里面摸到手电筒,打开后眼前的画面让他毛骨悚然!

    是五六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他们的死法千奇百怪,有被刀捅死的,有脑袋碎得稀巴烂惨死的,还有脸青紫的像猪肝窒息死的...

    更让大磊震惊的是,地上散落着大量的金币、耳坠、鎏金铜带还有破碎的琳琅古瓷!

    从个别面容未受损的尸体来看,这帮人要么胡子拉碴相貌粗矿,要么尖嘴猴腮一脸精相,且手掌皆布满厚茧。大磊猜测应该他们是盗墓贼,结果半路分赃起了争执,全军覆没。

    或者说,他们被蛊惑到神志不清,甚至连命都不要了。

    大磊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一边按捺心里的想法,一边慌乱地朝前走...这条四四方方的长廊像没有尽头一样,大磊心脏砰砰砰地跳,他看到地上有一行熟悉的脚印,就像一条游走的水蛇。

    他呼吸有些急促不稳,几次差点摔倒,就这样一路忐忑心惊,直到看到静止的河流,以及岸边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时...大磊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

    这...这果然是阳墓!!

    塔尔村的神井下面竟然是通往这里的!!

    难怪这明明是个“富贵墓”,但里面毛都没有,楼兰末期就算再穷总不至于一个陪葬品都没有,原来早被人捷足先登抢了个空!

    当初,自己与小海看到乔雨的脚印朝东边去,猜测她是踩着脚印倒退走到西边,所以就没跟着,和小海直接去了西边。没想到东边的通道里竟然有这么多尸体和金银财宝!

    恶有恶报,老子半个子儿都不敢拿,好不容易得到个镯子历尽千辛万苦也要送回来,却仍要受苦!你们抢了这么多东西,落这么个下场也算便宜了!

    大磊泄愤完又陷入惶惶不安的状态,主墓已经崩塌,那帮人肯定是在他们之前来的。地上永不消失的水蛇脚印足以证明,乔雨当时是看见了的!

    为什么她对此只字未提呢?

    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少秘密瞒着。

    他越想越觉得蹊跷,现在回去不甘心,但主墓已经塌陷了西边也走不通。至于胡杨甬道...尸喙一堆况且梯子也坏了。

    等等...!每次穷途末路时,总会有黑影暗中相助...现在自己又阴差阳错来这里...没错!就是那个黑影!推自己掉井的肯定是那个神秘黑影!

    大磊忽然有了信心,他不再是孤军奋战,有人一直默默地躲在暗中相助。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为何帮自己,但已一步步逼近真相,也来不及细琢磨。

    世分三界,井壁又正好有三个洞口...这么说肯定有一处是通往阴墓的!阴墓意味着凶灾,意味着六鸢尾,解开村子的诅咒和禁地的秘密肯定都在那儿!

    可乔雨也默认过,那个地方不属于他们,再也进不去了...

    算了去他娘的!这女人鬼话连篇不知道藏着多少秘密,竟还想劝说自己放弃挣扎,好好在村子里待着?!呸!

    大磊急忙原路返回,月圆之夜‘节点’开,他被困在村子里与世隔绝,完全是另一个空间!下次看到洞口不一定猴年马月了,他必须抓紧时间!

    他就像一条逃命的蛆虫,趴在狭窄的通道里艰难奋力地蠕动着身躯,终于爬了出来!大磊坐在井底穿着粗气,头顶的圆月依旧明亮,他稍微定了心,转头就钻进第三个洞口。

    这里同样狭窄逼仄,深浅不一的沟壑硌得他肋骨都要断了,空气十分干燥也不流通,他心里暗骂一声,看来是走错了,这应该是石兽墓。

    果然,再爬过去就没路了,前面被密密麻麻的碎石砖瓦封堵。

    大磊叹了一口去,这里面没办法转身,只能逐步倒退爬着出去,这次爬得不深,很快就出来了。

    古时写字都习惯从右向左,他忽略了这一点找错方向。

    那轮圆月已经变得模糊,大磊咬咬牙干脆把衣服脱了,赤着上身钻进最后一个洞口,似乎老天也在帮他,这个洞口十分光滑圆润,且比前两个也宽敞点,爬着爬着,他感到有些不对劲。

    光溜溜的石壁逐渐变得粗糙坚硬,竟变成由厚实的沙土堆砌而成。此时大磊已经能站起,他有些迷茫地前行,甚至还见到了微光。

    走过去,两盏烛灯熠熠生辉,眼前是一扇石门。上面刻着九头鸟展翅嘶吼的浮雕,可稀奇的是却没有脑袋,只有九条长而弯曲的脖子,一路延伸到顶部,被涂满彩漆的门框遮盖。

    两侧矗立着半人高的雕像,凶狠狰狞,浑身漆黑,额头皆印着熟悉的三角图腾。

    铁质门环锈迹斑斑,大磊思索片刻还是伸手拉动,“嘶!”这玩应凉的跟冰块一样冻得手都麻了,他骂骂咧咧地打开石门,拿着一盏烛灯缓缓走进。

    刚进去石门“砰!”地一声就关上了。

    两尊雕像忽然变了表情,一个喜笑开颜,一个悲恸痛哭。

    墓室里四角皆燃着烛灯,火苗衬得偌大的墓室更加诡异阴森。可大磊却一点也不怕,甚至还很兴奋,这里远远比村庄来得熟悉有亲和力。

    在没有强光的情况下,想看清这里并非易事,四面墙壁雕刻着古老神秘的壁画,乍一看,像无数具扭曲的干尸。顶部是一个巨大的三角图腾,黑漆漆压沉沉,仿佛真的是一块大石头压在头顶。

    可与胡杨林里的黑色三角巨石不同,顶部的图腾和石门两侧的雕像一样,都没有佛印。

    中央摆放着九口棺材,正规整齐地依次排列,呈一行。它们前方还有一个供台,上面分别是九个杯子和一张古老泛黄的纸张。

    不知是不是环境造成的心理暗示还是因为掉进了水里,大磊浑身发冷,只觉得墓室里的气温低的骇人,他甚至能哈出白气。

    可再看看四周和手里燃燃亮着的烛灯,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大磊走到供台前,将烛灯凑近看清,这九个杯子摆放的位置正好对准九口棺材,但诡异的是,前七个杯子里盛满了红色的液体,仔细一闻是淡淡的血腥味,而后两个却空空如也。

    杯子的颜色也各不相同,从红得发黑到深红、鲜红、淡红、红中掺绿、绿中带红...逐渐是纯粹的深绿色,火光下晶莹剔透,似是良玉雕砌。

    大磊回头看了眼棺材,他直径走过去打量着,棺椁是纯木制并未刷漆。关于这方面他略懂一二:古时穷苦的百姓因刷不起昂贵的漆,基本就用木头原本的颜色下葬,意味着悲伤和无穷无尽的痛苦。还有一种说法:这是干干净净的来,再干干净净的走,一辈子作孽太多不配涂色染墨。

    大磊对着第一口棺木鞠了个躬:“对不住了兄弟,多有得罪!”

    说完他就推开棺盖,脸色一紧,里面是一具男尸,年纪已经花甲满头白发。尸体双手叠放胸前,里面似乎还握着什么。

    大磊试探性轻轻一扯,没想到竟拿出来了,是张纸条。

    上面写着生辰八字:古富年,1911年4月4日。

    这是八字全阴。

    大磊心里有些异样,他将纸条放回合好棺盖,随后逐一打开看过去,尸体有男有女,且年纪也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生辰八字,全部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而第七具棺材里,躺着的正是常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