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逝水,转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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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皆是匹夫

    院中有五名十一二岁至十五六七的少年郎于树荫之下,围着中间老者坐了。

    再往里去又有一间茅草所搭小亭,其中坐有几名幼童提笔书写,亭柱间挂有几幅文字歪歪扭扭之作,见其墨迹未干,想必应是将将挂上。

    亭中的中年人本站在幼童后指正的中年人率先反应过来,上前见礼道:“小侄见过吴世叔。”

    “一月未见,宣高之气更甚往昔,想必文武皆不曾拉下吧。”吴穹对着面前的中年人胸膛处打了几拳后赞赏道。

    被称作宣高之人假意揉着被打处笑道:“世叔才是老当益壮,这几拳打得小侄险些气不顺。我先去照看小子们用功,多有怠慢,还请世叔担待。”

    吴穹笑骂了句,赶人道:“速去速去,我自找刘匹夫有要事相商。”

    刘宣告依旧是行了一礼才走回了茅草亭内,见着一幼童笔走游龙似鬼画符,不由得握住小手教导一撇一捺。

    吴穹二人交谈未曾刻意压低声音,在本就不算大的院中,是人皆能听闻。

    那边被吴穹唤作刘匹夫之人,单名一个晟,与吴穹同窗多年,亦未纳官,而是入了原三宜学院。不过与吴穹临到公学彻底停办前夕才出任院长不同,刘晟中年时便已在院长之位了。

    方才吴穹自门外而入时,他便看见了,不过并未急着问候,而是交代好少年们今日晚课,又将他们一一叮嘱送走后,他才回过身来一拳砸在吴穹肩上道:“谁不是个皓首匹夫?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吴穹有一点与李枭相似,他自小便是个慵懒者,能躺绝不坐,能坐绝不站之人,虽时有健体之举,却终究不似这父子二人。

    被砸了一拳的吴穹龇牙咧嘴道:“你这匹夫心中好没数。老夫这骨头快碎了!”

    缓了好一阵后,他才挪步至树荫下刘晟边上坐下,揉肩道:“若无事便不能来看看旧友?”

    刘晟瞥了他一眼,哼声道:“不敢高攀,你吴学究现为伏龙坊梁山学院院长,而鄙人不过乡野村夫。”

    吴穹听出言语中的酸意,不过却未气恼,毕竟当初公学重启之时,梁山学院那土地、瓦舍尚在,又因张仁尚有伏龙令官一职的缘故,梁山学院顺理成章划作第一座重启的公学。

    那时借着工匠打理院中杂草,不需他在旁的机会,他三天两头跑来跟刘晟炫耀。这也就罢了,结果靠山坊中的公学却迟迟不见踪影,如此有了对比,便有了伤害,当然这不是主要的。

    “刘匹夫莫要如此,我今日前来寻你,是为了公学之事。”吴穹声音放低道。

    当初,在得知靠山坊公学一事未成后,吴穹便曾邀请刘晟,却直言不讳应以更多学子为重,而这些孩子可至学院中旁听,却不能参考获取凭证。

    刘晟曾言:“这些孩子皆出自根基薄弱之家,却是有心之人,此生或许不会庸庸碌碌,却也不该在尘世间摸爬滚打污了赤子心!老夫尚有些许钱财,舍去老脸不要,这几张凭证也定会求来。”

    今日,听闻吴穹旧事重提,刘晟横了一眼:“又是请我去梁山学院任教?你若能让我院中这些人至你学院中求学参考,那此事还有得商量。”

    “非也。”

    “那你跟我说个求。”刘晟两眼一翻,捋须怪话道。

    “你这匹夫!”吴穹说罢,用力推了一把旁边的刘晟。若非刘晟尚可称耳聪目明,吴穹便该仰倒在地。

    被刘晟拉起后,吴穹整理衣襟道:“能否让我把话说完!”

    将对方不再言语,吴穹才道:“今日为靠山坊之公学来!”

    刘晟看了眼他,心中已有计较:定是先让我入梁山,再以梁山分院之名在靠山坊开院,入学学子若要留靠山卫凭证便要留缴纳些钱财,否则便得记为伏龙坊人,哼,当初若非有了这般主意,使学院夫子良莠不齐,岂会让私学野火燎原。我万万不可答应,否则他日定会重蹈覆辙。

    吴穹与刘晟相识数十年,见着这眼神,岂会不明他所想,赶紧道:“不与你兜圈子。我那学生告诉我,靠山卫将新建公学,一应用度、计划已报至太守府,我想此事不日便在坊中传开。”

    刘晟明显不信,伸手摸了摸吴穹额头,又凑近闻了闻道:“老匹夫你莫不是喝大了来此处消遣于我?”

    “此事千真万确!张仁、随性二人还信不过吗?”

    刘晟坐正身子,悠悠道:“他二人被朱昌那厮敷衍如此之久,实在让老夫不敢轻信。”

    “他二人亦有苦衷!莫忘了凌川府条例!”

    知此言属实的刘晟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才指着那边茅草亭中共同收拾的刘宣高道:“若此事当真,自消息传出那日,老夫便厚颜与朱昌乞两夫子位来。”

    见刘晟如此说了,吴穹才彻底道出:“无需如此麻烦,靠山坊这公学院长之位无人担任,张仁求于我处。我有意推举晟兄,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刘晟抓下两根失了华彩的白须,目视吴穹道:“老匹夫倒是好眼光,此事舍我其谁?”

    “宣高别慌收拾了,速去街尾王五处打些酒,顺带切些肉来,今夜老夫要与吴学究夜话当年!”

    吴穹打趣道:“老匹夫不愧殷实之家出身,至今尚有酒肉。”

    刘晟咂嘴道:“若非你这匹夫,我与宣高一月不知肉味矣。可恨家产略薄,否则岂会失了三宜。”

    傍晚时分,刘宣高提酒携肉回了家中,拿出三只酒杯来,却被刘晟叫住:“你饮酒作甚,明日起至卫所附近候着,且看他朱昌几时张榜。那些小子,老夫一人足矣。”

    刘宣高看了看自己提回的四坛酒,只得无奈点头应是。不过随即想开了,靠山坊公学重启,那被妻子带回岳家修习为商之道的独子刘清扬便可接回身边,倒也不是他对从商有什么偏见,毕竟他祖上亦是商人。

    刘清扬本是该入学的,却因刘晟早年家财皆用于维持原三宜学院去了,再加上如今的私学那授学之道,他颇为不喜,便干脆劝妻子将独子带回了岳家。只是他那独子过于顽劣,岳家又甚是溺爱,还是带在身边放心些。

    ......

    今日午后便告假的朱昌再次乘车进了侯府,跳下车来的他,便是夜色也挡不住他那红光满面的大脸。

    “今日相请希望没扰了朱老弟的雅兴。”等了朱昌很久的侯显良此时站于门厅处不痛不痒地与朱昌招呼道。

    “兴尽而至”,朱昌先是抹了把嘴后,才与身后随从吩咐道,“莫急着运出,今夜领巡城卫之人,是那能在锦福山贼手下不露踪影的尖鼻猴,若被他发现了,张仁正好有了由头。”

    待手下人走后,门厅处的侯显良才笑道:“朱老弟未免过于谨慎了,过山城城墙甚广,岂会这么巧碰到了死猴子。”

    “不见与我在杏雨楼中对上的便是张仁义弟?小心无大错。”

    侯显良笑着摇了摇头终是没多说,携朱昌至厅中落座,挥去闲散人等,才道:“老弟明日可将招工告示贴出,选录工匠,造好名册,再将材料选些便宜的运往那地后,派遣部分去做个样子,务必让下面人混在其中。”

    “张仁回信中可有为学院命名?”

    见朱昌摇了摇头,侯显良笑道:“如此便名为天意。”

    “天意?”

    “对,天意。”

    再待二人私语一阵,朱昌挠着裆下笑道:“家中趣事无了,府中可有新人?”

    侯显良闻言,唤来管事的吩咐带朱昌去自选后,踱步出门望天道:“当年我这卖油郎被选中是为天意,事发我存亦为天意,那便请各位再来看看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