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逝水,转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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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牙人余言

    靠山坊以至过山城中行商来往,尽皆避不开一种人物,牙人。因为带着的货,总归是需要货栈存放的。

    而那些常常来往靠山坊的,即便有一两个熟识的货栈老板,且对方有空余货栈,这些商人也会请一名有过来往的牙人在中间联络,让其赚些跑腿钱。

    无他,一个外地人,你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些棘手的事儿,而这些常在地面倒腾各种生意的牙人,多少识得些人物,说不准哪天便帮上了忙。

    而拿人手软的牙人们,也乐意不担干系地替人支一嘴。

    这一行当在靠山区没个组织,只是有几个老前辈作了话事人,而他们给这行当定了些规矩:

    一是,正经生意,没能给人谈成的,你拿了多少定金如数奉还,若是主家心善给你个茶水费,你可以收下,但绝不能索要。当然,这一条只需在意前半段便好,因为,没有人会不开眼的不给。

    二是,被自己人抢了生意,那是本事不济,别闹腾。

    三是,替外人说话,收了多少都是你自己的,哪怕最后事没成,也可以分文不退。

    余言便是这一环境下,于六年前成为了众多牙人中的一员,只不过他却是个例外。拿只拿该得的,该退的也一分不少,而有些生意,他更是看也不看地拒之门外。

    但正是如此一个异类,行内行外凡认识他的,多少打个好字旗。

    此时的他正躺在床上盘算着今日午时,自己要花多少,又能从中得到多少。算着算着,眼皮开始打起架来,朦胧间见洒进屋中的阳光甚是晃眼。

    他腾一下惊醒坐起,忙不迭趿着鞋跑到院中看了眼水漏,这才不慌不忙地弯腰屈膝提起鞋跟,挪到了勉强算是正堂的房中,点燃三柱清香与供桌上的先公先母拜了三拜,将香插好后,准备前往目的地。

    才一打开门,便见着门外一个老头正十分不安地在那儿左右徘徊。

    认得对方的余言开玩笑道:“老叔这是怎么了?去哪个娼馆被婶子抓了包不成?”

    已停下步子的余老汉一脸惊恐地摆手道:“少东家这话可说不得!小老儿岂是那种人物!”

    余言一拍大腿道:“早说过了,老叔叫我小言便是。莫要再叫少东家了。”

    旋即又指着身后尚能住人的小院,自嘲道:“你见过哪个少东家住这地方?”

    “那可不成,少东家就是少东家。”

    见余老汉坚持,余言倒也不强求,主动问道:“老叔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开始余老汉还支吾半天,最后想着事关小儿子的前途,只得硬着头皮请求道:“这不之前大郎受了伤,看病拿药花了不少钱。以至用掉了留给二郎的修金嘛,如今学院那边催得紧,若是补不上修金,便要将二郎扫出来......”

    一听是这事儿,余言面色无奈道:“老叔,早与你说过了,咱们不能跟那些少爷们比,你就是不听。”

    见余老汉不说话,余言又劝道:“被三宜学院扫出来便扫出来吧,听说伏龙区的梁山学院都快整修完毕了,想来我靠山区也快了。到时候让二郎去公学求学去。”

    余老汉一脸苦相道:“但现在二郎还有一年便可拿到学院凭证,若是断了这次,那前面的可都打了水漂。若只是亏了钱财,小老儿咬咬牙就认了。但公学之事,没见着动静啊。事关二郎的前程,马虎不得。”

    余言扶额道:“二郎若是不能通过选考,这凭证拿了又有何用?到时候,银子没了,时间也除脱了。”

    闻言,余老汉涨红脸急道:“少东家!我家二郎在学院学到真东西的,他有那个能耐!”

    见着着急上火的余老汉,依旧杵在那儿,余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位老叔多年来的变化,他是真真切切看在眼中,放到以前,便是自己父亲这么说他那俩孩子,这位也会甩袖而去。

    随即,他又想起当年家中败落,初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唯有这位老叔不离不弃,还帮衬着安置了重病在身的老母。

    而自余言母亲过世这么些年来,每逢年三十,住在斜对门的老叔婶子总会叫上自己一起。

    出于这等情谊,余言最后只得摇了摇头问道:“罢了,罢了,还差多少。”

    “十...不不不,五两...”余老汉最后改口道。

    余言进得里屋拿出一张十五两的票据来与余老汉道:“待缴纳了修金,剩下的钱与大郎买些吃食,他那身子得养。”

    余老汉感激涕零后,才将票据结过小心翼翼揣入怀中。

    恰逢此时,余二郎没个好脸地从街上走进了巷弄。

    “哼。”看着余老汉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余二郎冷哼一声,招呼也不打,径直回了自家院子,也不管后面陪着笑脸的余老汉,直接将门重重砸过。

    余老汉两眼包着浊泪,揉着被砸得通红的鼻子,转过头来见余言还在那儿,极力回了个尴尬地笑容后,这才推门回了自家。

    余言见此情此景实在没个言语,无奈摇了摇头,便要走出巷弄。

    但刚把门锁上,便听见身后人家传来的大吼大叫。

    “你可知就我一人未缴纳修金!而你今日竟然还去学院了!我不是不让你去学院寻我吗?你今日害得我颜面尽失!”

    “啊?我...我不是让洪夫子替我遮掩此事吗?他...他可是个先生啊!怎能如此?”

    “洪夫子?你还找了洪夫子?你...你...罢了,莫要再去学院找我!我今日好不容易才与侯公子搭上话,你别耽误了我的前途!拿二两银子与我。”

    “如今家中...”

    “学院要为我等即将考取凭证的学子定制一些书籍。”

    “......”

    站在巷弄中驻足倾听的余言在一刹那觉得耳膜要穿了。他揉着耳朵看着余二郎一脸不耐地再一次砸门而去。

    “二郎,你不在家吃饭又要去何处啊?你把你娘给你烙的饼带去吃啊?”余老汉提着个破旧包裹拉开门探身道。

    但余二郎早就消失在了巷口。

    “唉~”深深叹了口气,余老汉转头看见驻足的余言,苦笑道:“让少...小言看笑话了。”

    余言上前撑住即将关闭的门,见左右无人,又从怀中再掏了五两现银出来与余老汉道:“这些钱是我给大郎的,老叔切勿乱用!”

    见余老汉推辞,余言直接将银锭塞入了对方怀内,揖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出了巷口的余言有些感慨,学院凭证,他也有一张,同样是三宜学院开具的,但他那张拿出来应该能砸死一群现在的三宜学院学子。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有德之人,但依然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绿树成荫的学院内,他上了第一课,修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