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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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小岛闲居

    在萧家老房住下来后,韦天明渐渐喜欢上这个小镇,也有些理解书生为何能在此常住。他没用多久便做了以后就在此地安住的决定。在空闲的时间里,他把藤州附近的地方踩了个遍,当然也包括书生在书院住的那间房。

    学棋那天后,萧轲在韦天明的教导下,开始了正式的武学修习之路,只是进展有些缓慢。韦天明发现,萧轲努力是够了,但精神往往不能集中,除了唐海林和唐氏经常来访外,收到消息的唐七和林三也隔三差五送些吃食来。各人聊到书生时,不免会多些情绪的波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也只能把担心化作祈祷。

    为了让萧轲静心学武,韦天明和萧轲一番商量后,决定搬,搬到藤州上游十余里的一座名叫“登洲”的小江岛上。并和唐氏、林三他们商定,搬到小岛后,一个月最多只能见两次。对于韦天明这个武林高人,唐七他们一直友敬着,对他好心的提议,他们也乐意遵从。就连韦天明要他们不可声张、隐瞒行踪的请求,也应允了下来。

    于是,在唐七和林三等人的帮忙下,用了将近三个月,才在荒芜的小岛上造了个两房一厅加一厨一卫的竹屋,院子和走廊也算宽敞。韦天明收了朱珠的千两银票,手头也算宽裕,故而竹屋虽略显简陋,但一应物事倒也齐全。在乔迁前一天,韦天明还在萧家老屋设了个午宴,众人欢醉了一场。

    搬到小岛后,萧轲的心确实静了很多,没多久便可以将天鹰堡的入门掌法——连云掌耍下来了,虽还不熟络,但也有模有样。而天鹰堡的内功,在韦天明的耐心讲解和示范下,萧轲也逐渐掌握其中的门道,睡觉之间的呼吸和吐纳,也越发的平缓。总而言之,萧轲的武学之路,慢慢进入了轨道。

    在指导萧轲练武之余,韦天明自己也在练着剑。虽说天鹰堡在江湖上是少有的掌剑双修的大派,但韦天明更偏向于剑道。前一段日子,他的伤心买醉不仅让他的剑道停滞不前,隐约中还有些疏落了,以至于在和柳益春对敌时,有些吃力。并且那日在与蓝夕的对阵中,轻而易举地落了下风。这都让他有了些触动。现今,心虽然还是伤着,但他也不像之前那般的颓废了。趁着岛居的生活闲暇,他便将这些日子的一些感悟,付诸于剑法的提高之上。

    韦天明的武功也和萧轲一样,在进步着,但他的厨艺就不敢恭维了。自那日首次煮粥失败后,他也在逐步学习和改进中,可他厨艺上的天赋远远不及武学,以至于几个月过去了,他做的饭菜还停留在能吃的阶段。反倒是萧轲,在帮忙打下手时,慢慢地掌握了做饭的手法,启发了他关于美食的灵感,偶尔的几次试手,居然做的比韦天明还好。只是韦天明还有些“不服输”,同时也觉得萧轲还过于年幼,才没有把做饭这活交给他,但在平常的做法中,也开始习惯咨询萧轲的意见了。

    除了练武学厨,韦天明闲暇时,也作作诗、写写词,当然也不忘给萧轲上上文化课。酒还在喝着,但已不再买醉。伤感之余,他便自己拿着鱼竿到滩涂上钓鱼,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幸运之时,他还可以得些鱼来打打牙祭。为了便于生活,入住后没多久,韦天明带着萧轲还在屋子后面开垦了个菜园,并在旁边搭了个鸡圈。用他自己的话说,越发像个庄稼汉了。

    藤州的气候不错,小岛的风景也很怡人,韦天明和萧轲两人的岛上生活,在有滋有味地开展着。

    某一日饭后,萧轲一边拿着吃剩的饭菜喂鸡,一边念着韦天明教的功法口诀。忽然大雨倾盆,他赶忙关好鸡棚,然后几个轻纵,回到了走廊,看到韦天明在门槛那摆着棋,笑着走了过去。

    韦天明看到他,也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棋子温声道:“小轲,你轻功刚学习,就有这样的水准,很是不错了。嗯,但你方才施展的时候,真气还不够圆转,记住等真气过冲门开始发力,及至商丘再起步,然后让真气经足太阴经形成周天。”说罢,他忽然起身,脚下几个轻点,围着院子和走廊,形似疾豹般,瞬间绕了一圈。

    韦天明弹了下发梢的一滴雨水,继续说道:“你按照我教你的方法和口诀,多加练习。熟能生巧,以后你再施展轻功时,就可以像我方才那般轻松自如了。”

    萧轲坐下来,一边执子,一边点头道:“嗯嗯,我现在经常会慢一分,在箕门和阴陵泉之间发力,然后在运行时,想着不太对,又试着缓慢一些,所以有些停滞。”

    韦天明道:“刚开始练习的时候,是有些拿捏不准的,多练习就好。还有,练武和这下棋一样,初习之际,循规循距是为了让你有个标准,可以更好地掌握。等你学会融会贯通,便不能拘泥于此,也不用刻意行之,要学会灵活变通。越是高深的武功,越讲究自然之道,然而很多人都知道‘无招胜有招’,可真正做到却少之又少。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少了那一份‘悟’,以及在对招中做不到‘急思’与‘急变’。而这些,都是要有很扎实的基础作为铺垫的。”

    他右手划了圈,左手一拂,继续说道:“好比连云掌中‘拨云见日’和‘飞龙乘云’这两招,一个是第三式、一个是第十式,按照掌法上说的,它们不是连招,但如果你中间接上那第十二式‘握雨携云’,那便可以在锁死对方直拳的时,还能给予对方一记意想不到的扇手。这都是由‘悟’而生‘变’的,由‘熟’而生的‘巧’。嗯,等你武功再精进些,便会慢慢领悟其中的奥秘了。”

    萧轲思考片刻,点头道:“这个好比叔叔说的围棋布局一样?”

    韦天明道:“嗯,所以你要学会思考和感悟,不能一味地死学。”

    两人在围棋里杀伐一阵后,便各自洗漱,回房躺床了。

    子时已过,然而萧轲却还没入睡,自修习内功以来,每天晚上他都会打坐练功,风雨不改。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萧轲吐了口浊气,已完成真气运转三周天任务的他,刚打算休息,忽然感到肚子有些不舒服,便去了茅厕。

    刚蹲下没多久,几只惹人厌的蚊子,发着嗡嗡,便要向萧轲发起进攻。他依着韦天明教的听声辨位,一夹一个准,没几下便将它们消灭了。但茅房里的蚊子又何止几只,所以一时之间,他一边蹲坑,一边拿蚊子练着武。

    突然,萧轲听到韦天明房中传来脚步声,没多久,便听到韦天明出屋远去了,他也不以为意。因为自搬到这岛上来,韦天明时不时半夜三更去院子里借酒吟诗,或者趁夜练剑,他都习惯了。又虐了几只蚊子后,萧轲终于从茅房里出来了,方进房门,听到不远处的竹林里传来打斗的声音。他二话不说,拿起韦天明帮买的小铁剑,向着声音处疾疾冲去。

    未到竹林,萧轲远远便看到两个人影在竹林上面飘走跳纵。他立住身来,瞧了半晌,也没从那快似鬼魅的打斗中看出韦天明的身形,更不知道敌人的高矮胖瘦。他知道,这种场面,自己能发挥的作用几乎是零,唯有握着铁剑在那干着急。

    忽然,一个苍老而雄浑的声音响了起来:“咦,这小娃是谁?”然后两个人影倏然分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瞬间来到萧轲的身旁。吓得萧轲想要拔剑却还没来得及的手,都有些颤抖了。数十丈的距离,说至便至,这样的武功,哪里是萧轲见过的。

    紧接着,韦天明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他叫萧轲,是我一个朋友的侄子,也是我新收的徒儿。叔公,你可别吓着他。”

    萧轲在惊惧中还没醒过神来,一张大手却在自己的脑袋上摸了摸,他又打了个寒颤。还在想着这人要干嘛,只听那声音又响道:“我又不会吃人,怕啥。你看,这小家伙胆子可大着呢。”然后萧轲发觉自己手中的剑被那人拿了,他咽了下有些发干的喉咙,侧头看了眼向自己走来的韦天明,看到韦天明脸上的笑容,心才安定了些。

    他壮起胆子来,慢慢地仰起头。只见一个背着大皮箱的白发老者,一边把玩着他的剑,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他忽然脑中闪过韦天明方才说的一个词——“叔公”,立马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磕了个响头,恭谨说道:“小轲拜见曾师叔公。”

    那老者哈哈大笑,将他拉了起来,道:“小家伙,脑瓜子不错。”此人便是天鹰堡那位喜欢云游的大宗师,韦一达。

    萧轲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呵呵傻笑着,知道眼前这个人便是这武林中至高存在的那几个人之一,是天下敬仰的武道大宗师。这种曾在说书故事出现的人物,忽然来到自己身前,他实在不知如何接话,虽然他曾在韦天明的述说中,知道一些这个人真实而有趣的事迹。

    好在韦天明到了。他从韦一达手中拿回铁剑,拍了拍萧轲的肩头,然后帮萧轲清理掉额头的泥土和水渍,温声说道:“小轲,乖。你先回屋睡觉,我和你曾师叔公有事商量。”

    萧轲点了点头,向韦一达又行了一礼,快步向竹屋走去。

    “怎么,你小子不打算带我进屋坐坐?”韦一达看着韦天明,似笑非笑道。

    韦天明给他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道:“你不应该在某个有着美食的小城小镇闲逛的么,怎么忽然找到这?如果你是替他们劝我回去,那你还是走吧。”

    韦一达闻言拍了掌韦天明的后脑勺,揉着鼻子道:“你个没良心的兔崽子。放心,我不是绑你回去的,也不是你大哥他们的说客。前阵子我在西域,听到覃家得了个让天下人觊觎的宝物,天狼门那些人在广州搞事情,没多久又听说玄冥教的人在凌云山庄大闹了一场,上官咏那老家伙也逃脱了。我担心黑道那些人趁机搞事情,会对咱天鹰堡不利,便赶了回来……”

    韦天明眉头一挑,插口道:“他们,没事吧?”

    韦一达哈哈一笑,道:“你小子,还知道关心他们呀。玄冥教和凌云山庄的人干了一场后,黑道那些人也消停了。我赶到在江城时,遇到你大哥,跟我说了你的事,我才知道你小子跟你爹闹翻了。”

    “大哥?他去江城干嘛?”

    “哼,他去芷萝宫参加董熙岚的婚礼,顺便替你和董家的人赔不是。别瞪我,你爹替你取消这门亲事了,逃婚又悔婚,当然要跟人家赔不是了。我说你小子,之前可不是这么没担待的啊,怎么为了一个姑娘搞成这样……”

    韦天明叹了口气道:“因情所困,事难自已。感情的事,唯有当事人,才知个中滋味,叔公,你当初不是也经受过吗,怎还……”

    韦一达对着韦天明脑壳又是一巴掌,骂咧咧地说道:“你个兔崽子!要不是前段时间江湖动荡,他们担心你,让我帮忙留意你的行踪,我才懒得管你呢。看你现在这样,也该回去看看了。哎,你那爹也是的,居然还真的对你不管不顾,脾气跟我那死去的大哥还真是如出一辙啊。”他看到韦天明摇头晃脑、低头沉思的样子,哼了声,道:“你小子的脾气也一样,跟狗屎一样硬。”

    韦天明知道眼前这个老者,嘴上骂着,口中也说着不在乎,但其实是关心自己的,不然他也不会找到这里,想到他可能寻了不少地方才找到这里,心中一阵温暖,嬉着脸道:“嗯嗯,我们家,就你和大哥的脾气最温顺。”

    韦一达呸的一声,骂道:“你当我们是驴吗。”随即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韦天明也跟着笑了,片刻之后,他才重新问道:“那叔公,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韦一达道:“你娘和你那两个哥,一直没放弃过寻你,只不过碍于你爹,没有明目张胆去找。上个月,你娘收到一封密信,说你在广州,过得还行。但信中只说你个大概,你娘还是放心不下,而我刚好要到南洋逛逛,他们就托我顺便留意一下了。”

    韦天明哦了声,心想应该是朱珠为了让家里人安心,帮送的家书。想到那只有两面之缘的姑娘,他唯有摇头苦笑。

    韦一达将韦天明的神色看在眼里,拍着他的肩膀道:“看来那人是你的朋友哦。后来我到了广州,想着你小子的脾性,便去卖酒的地方打听,终于寻到你住过的渔村。嘿嘿,你小子也够鸡贼的,故意跟那对父女说要坐船去海南。但你哪知道,我和那女娃聊天,从她那知道你身边带着的孩子,就是刚才那个吧?跟她说过一些这个小镇的事,恰好我多年前来过这里,我当然知道那小孩是这个镇上的人。想着你小子有可能是玩声东击西的策略,便过来了。到了这镇上,打听你这么一个人,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韦天明给韦一达立了个大拇指,道:“吃盐吃多了的人,果然不简单。”他向竹屋方向看了看,淡淡说道:“叔公,我暂时还不想回去,在这里我过得挺好的。”

    韦一达点头道:“看得出来。方才和你喂招,发现你武功进步了不少。本以为这段日子,你会颓废得不成样子,好在没令我失望。害,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会发现,感情那都不是个事,唯有美酒和美食不可辜负。”

    韦天明转过身去,露出一丝苦笑,说道:“走吧,我最近刚学会了酿酒,要不要喝一把?”说完,便向小屋走去。

    韦一达忽然哈哈笑道:“酒我就不喝了,看到你小子还精神着,我也就放心了。我还和一个老伙计有约,等下就走。”

    韦天明闻言,又走了回去,打量老者片刻,道:“啧啧,第一次听说你有好酒都不喝的。”

    韦一达道:“你酿的酒,我怕喝坏肚子。”他从怀着取出张银票,递给韦天明道:“你娘给的,怕你吃不好。”

    韦天明愣了片刻,还是把银票接了过来。

    韦一达又拍了一掌他脑勺,道:“放心吧,我不会跟他们说你在这里的,但你得跟我保证,过阵子你想开了、想通了,回趟家去。”

    韦天明点头应了下来,刚想说点什么,韦一达已迈开步伐,瞬间从竹林里消失了。

    看着韦一达远去的身影,韦天明心有又多了些感慨,想着这个对自己一向疼爱有加的叔公已过七旬,虽说他是个大宗师,但大宗师也是人,见一次少一次…然后他又想到自己的母亲、兄长,还有那位一向扮演严父的天鹰堡堡主……

    他拽着手里的银票,叹了声,慢慢回到了竹屋,是夜无眠。

    当然,失眠的也不单单只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