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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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云里雾里

    橘黄的斜晖下,一位农夫正在锄地、碎泥,旁边的妇女一边将土地平整,一边用锄头角挖洞孔,她身后有个小男孩拿着一个小簸箕,笑嘻嘻地将簸箕里的黄豆放在洞孔里,放一个便用手里的小铁锹埋一个。忽然小男孩感到饿了,喊阿爹阿娘,可当他抬头时,发现爹娘已不知去向。他环视一圈,发现落日、青山、田埂和手里的簸箕越来越远,他拼命地喊爹娘的名字,可听不到任何回应。只是时不时听到羊叫声,一开始不强烈,后来“咩咩”声越来越多,随后羊粪的味道也愈发浓烈。

    萧轲醒了,思绪还在方才的梦境,直到羊叫声再次入耳,才感到有东西盖着自己的脸,还有点痒。他睁开眼,看到一簇稻草,用手拨开,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正在一大堆稻草上。借着微亮的天色,萧轲看到了不远处的羊圈,十几只羊正在啃着稻草。他满脸疑惑地站了起来,环顾一圈,喊了几声“文伯伯”,除了羊叫、鸡鸣和远处的狗吠,再无其他声音。他不安地跳下稻草堆,迈着小腿在稻草堆附近转了下,然后跑着在羊圈四周寻找,跑着跑着眼泪不自觉地出来了。

    当萧轲转过一条小路后,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用黄泥堆砌的小屋,几缕青烟从烟囱袅袅上升,两声咳嗽从屋内传了出来。萧轲寻了一盏茶时间,这时忽然发现有人,立马跑了过去。可他没看清脚下的路,右脚踩到有青苔的石头上,一个踉跄掉进了水沟。茫然无措、焦恐不安,再加上腿上的疼痛,萧轲哭了,一边放声喊着文伯伯,一边爬上水沟。

    正在萧轲抽泣着往那小屋走时,屋内一个三十多岁的农夫闻声走了出来,好奇看了两眼后,走近来问道:“细佬哥,你哪里的?一个人在这里哭甚?”

    萧轲看了眼跟前这个黝黑瘦小的农夫,哭道:“我,我是藤州的。大叔,你有看到我文伯伯么?”

    农夫想了想,摇头道:“藤州是哪里的?没听说过,你文伯伯又是谁?”

    萧轲停止了哭泣,将藤州用他的认知说了下,什么码头、渡船、书院等,听得那农夫直摇头。待萧轲又描述了几句书生后,农夫摆手道:“我只是一个放羊佬,你说的那什么州,还有那什么老师,我听都没听说过。那你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

    萧轲回想了下,记得昨晚有坏人打架,伯伯让他不要害怕,然后他就睡着了。他将情况说了出来,只听那农夫道:“那你们肯定是遇到了强盗,然后你被人贩子抓了,可能是先把你放羊圈那里,等天亮再把你卖了。”农夫边说,边看了房子四周,然后快速将萧轲带进屋里,把门锁上。

    听到农夫的话,萧轲想起了唐弘斌,他从小伙伴口中知道了人贩子,还晓得是文伯伯从那些人贩子手中救了他。至于如何救,他听到的则是书生和唐弘斌编排的故事了。萧轲一边拍打身上的泥土,一边想着,会不会是那些人贩子来报仇,所以他的文伯伯不见了。他激动着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农夫,听得后者直点头。

    “我想是的咯,那些人贩子坏得很,你伯伯报官抓了他们,又毁了他们的生意。那些人出来后肯定会报复的,说不定……”农夫撩起萧轲湿漉漉的裤子,看了下擦破了皮的伤口,刚想说你伯伯可能被打死了,但看到萧轲通红的双眼,他没说下去。找了点菜油,涂在萧轲腿上的伤口处。

    当油碰到伤口时,萧轲皱了下小眉头,看着农夫问道:“说不定什么?”

    只见那农夫转身拿起一个八角碗,打开锅盖,勺了碗热腾腾的稀饭,说道:“说不定你伯伯在城里找你呢。我没有小孩的衣服给你换,你坐过来,坐灶头这里,烤一下火。吃完这碗粥,我陪你到城里找找。”

    萧轲走了过去,接过稀饭,连声谢谢,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喝粥,一边说道:“大叔,你说我伯伯现在城里?他,他知道我被抓了么?”

    农夫自己也勺了碗稀饭,蹲在萧轲边上,拍掉萧轲背后的一根草屑,说道:“应该知道的,不急哈,等一下天再亮些,路上人多了后,我就带你入城。”

    “为什么要天再亮些呢?”萧轲停下喝粥的举动,疑惑地看着农夫。

    “人贩子把你带到这边,等下肯定会回来抓你,这时候入城,碰到他们怎么办。晚点路人多了,他们就没那么大胆了。再说,你衣服湿了,不烤干,会着凉生病的。”

    萧轲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大叔人很好,又聪明。但萧轲毕竟年小,没考虑到如果人贩子抓了他,怎不是绑着的,而且这里离羊圈也就转个弯,几百步的距离,待在这里不是更危险。

    就在萧轲喝粥的时候,几里外的一块田埂边,一个年轻镖师正在解手,忽然看到斜对面的草地上伏着一个人。镖师提上裤子,拔出长剑,走了过去。看到那人背上的伤口和旁边的青钢剑,镖师心想这应该也是个落难的江湖中人。他喊了几声,见没反应,又拿剑鞘戳了下,见那人还是一动不动的,嘀咕道:“某不是个死人?”他探了下脉络,发现这人还活着,转头向着官道大喊:“老纪,快来!老子在这边捡到宝贝了。”

    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笑哈哈地跑了过来,当看到地上那人时,骂骂咧咧地说道:“格老子的,你点我啊。这就是你说的宝贝?”

    年轻镖师笑嘻嘻道:“这么一个大活人,还不是宝贝么。别啰嗦,快搭把手,这人伤得不轻。”

    “我说海石,你认识他么,万一他是坏人呢?即便他是好人,看这伤势肯定是刚刚和人干了场大战,你这样贸贸然救人,万一他的仇家找来,岂不是给我们添麻烦。”那叫老纪的镖师左右看了下,搭上李海石的肩头,规劝道。

    李海石不以为然“嗤”了声,正容道:“那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那这样好了,你帮忙抬到路上,救不救他由张镖头决定,好不好。”说完,他将那伤者翻了过来,只见是个三十来岁的书生。“好了,老纪你就当为你闺女积德行善嘛,反正这一次送镖任务提前完成,我们把他放镖车上,不会耽误晓燕生日的。”

    老纪看了下那书生模样的伤者,又瞧了眼李海石,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选择了帮忙抬人。

    喝完粥后,萧轲和农夫又聊了一炷香时间,他知道了农夫名叫武金,从小是个孤儿,还未成亲,这里是他祖上留下的家,以帮城内一家大户放羊为生计。虽然萧轲喜欢与这个纯朴健谈的叔叔聊天,但他更想快点找到书生,所以衣服还未全干,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进城了。

    两人出了屋子,沿着小路往官道走,在岔路口遇到几个也要进城的菜农,他们就加入其中。在官道上行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几个背着钢刀的黑衣人,骑着快马一闪而过,其中一人还看了萧轲一眼。扬尘未落,那几人又骑了回来,在他们身边来回踱了两圈后,又快马而去了。期间,武金紧紧捂住萧轲的小手,那些菜农以为遇到强盗,纷纷喊饶命,而萧轲则打量着那些黑衣人。当他们走后,武金嘘了口气,背起萧轲,小声说道:“还好他们不是来找你的。”

    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城内的一个菜市场,虽然武金对广州城很熟,但萧轲不知道昨晚的客栈在哪,所以武金想到一个方法,到菜市场打听昨晚哪里发生了武斗事件。很快,他们发现不用打听,人们都在谈论覃家遇袭的事情,包括康乐街那边血流成河的打斗。

    当他们来到康乐街时,看到两个高大的男子挡在街口,不让行人靠近。武金稍一打听才知道,覃家的人封住了整条街,在里面搜查盘问。由于覃家在广州当地的口碑还不错,武金就大着胆子,跟那两位男子说了萧轲的情况,于是他们就被请到客栈门口。

    不久,出来一个青年男子,身后跟着客栈的掌柜。那掌柜看了下萧轲,在男子耳边耳语了两句,然后转身回了客栈。那男子打量了一下武金,走到萧轲面前,蹲了下来,轻声问道:“小朋友,你昨晚住这里?”

    萧轲看了眼武金后,点了点头。

    那男子继续问道:“是和一个教书先生么?”

    萧轲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喜道:“叔叔,你认识文伯伯?”

    那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温声道:“我不认识,我们也想找你伯伯问点事呢?听他们说你在找伯伯?”

    萧轲听罢,感到有些失望和沮丧,他低头带着些许哭腔道:“是啊,我醒来伯伯就不见了,找了他好久,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伯伯他不在这里么?他是不是被人贩子抓了?”

    那男子摇头道:“不在哦,里面除了老板,其他的住客都走了。你不用担心哈,这里没有人贩子,你伯伯可能去找你了呢。”转头对武金道:“这位大哥,我们覃家有些事需要这位小朋友的帮忙。我带他进去一趟,你在这里稍等片刻,可以不?”

    武金看到覃家的人对自己这个农夫这般客气,有点受宠若惊,点头“嗯”了声,转头跟萧轲说道:“阿轲,他们是好人,你跟他去一趟吧,说不定他们可以帮你找到伯伯呢。”

    萧轲跟随那男子刚踏进房间,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从屋顶的破洞跳了下来。带领萧轲进来的那男子恭声道:“大哥,就是这个小朋友和那位作书生打扮的一起住了这间房。但小朋友早上是在城外的羊圈醒来的,而那位书生则不知所踪。”

    此人正是覃光杰,他是覃家光字辈的大哥,覃天南的嫡长子,早上亲自带人到康乐街查探。他询问了客栈一些没走掉的客人,看了街道和客栈周边的打斗痕迹,又在房间内外仔细侦查了一遍,唯一可疑的就是入住这间房的书生和那小孩。因为从房顶破洞、他四叔身上的伤口、地上的血迹、早上搬运尸体弟子的陈述和房间的打斗痕迹等综合来看,覃光杰推测他四叔从屋顶摔下来时,就已经身死。可屋内还有其他人在打斗,除了他四叔留下的血迹,床沿边和门口还有两滩血迹,但死者并不覃家的人,因为没有尸体。且从现场的打斗痕迹来看,那人出手干脆利落,是个高手无疑。但昨晚来这边的人,除了他四叔还算个高手,其余的人跟那些普通黑衣人的武功不相上下,一对一勉强不落下风。而这间房的书生和小孩不做所踪了,房内又有他人搜寻后的痕迹,所以他不得不怀疑这两个人。如果那两滩血迹是这两个人留下的,那敌人为何连尸体都带走;如果血迹是黑衣人的,那出手的会是那个书生么,还是另有高手,但要是后者的话,出手之人明显和黑衣人不是一伙的……

    这些问题,在覃光杰几次查看和思量后逐渐清晰,本来还在愁如何去查找那书生的下落,没想到门人弟子报告,说有个小孩来找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于是他赶紧让堂弟覃光良把人接进来。

    “光良,你去请门外那大哥喝杯水酒,顺便让人送点饭菜过来,我陪这个小朋友吃点东西。”覃光杰对萧轲笑了笑,挪了张椅子让萧轲坐下,然后自己又搬来一张椅子,坐在萧轲旁边,微笑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饿了么?”

    “我叫萧轲,刚刚在武大叔家喝了粥,不是很饿。”萧轲看着眼前这个可蔼可亲的大叔,小声答道。

    接下来,在边吃边聊中,萧轲说了自己的家乡、家里情况、文伯伯的一些事和这次来广州的目的,以及昨晚的所见所闻与早上醒来的状况。但当覃光杰问他书生会不会武功时,他直摇头,当然他也没说老杨给他拳谱和自己学武的事,因为覃光杰没问。而覃光杰之所以没问,是因为他在接触萧轲的身体时,没有从这个男孩身上探到一丝内力的气息(书生还没来得及教萧轲吐纳和运功的心法)。

    从萧轲的身上,再结合自己的查探、推究,覃光杰基本可以确定这个书生就是个隐藏的高手,当然也不排除昨晚有个高手救了他们,但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此外,他还可以确定这个书生对他们覃家暂无恶意,只是不知道此人是否知晓那红色盒子的踪迹。思量再三,他决定将萧轲接到覃家暂住。

    用膳完毕,覃光杰让覃光良把武金带到房间,当着他的面说了打算接萧轲到覃家暂住,以便更好寻找书生的想法。武金见家大业大的覃家肯收留这小孩,当然是最好的了。而萧轲一时之间找不到他的文伯伯,小孩子也不知如何自处,觉得这个覃叔叔为人不错,武叔叔也赞成,便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