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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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又见故人

    书生带着众人刚出地牢,便被几十个打手围住了。领头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一看到人群中的阿坚破口大骂“反骨仔”。虽然被关的人比打手多,但都是些普通老百姓,兼且被关押期间被打怕了,此时众人看到打手们拿着刀棍在眼前晃,大多数人都不自觉地后退了,只有个别胆大的还站在书生旁边。

    书生“哈哈”一声大笑,将男孩由抱转背,看着那男子边上的一个胖老头道:“你想单打独斗,还是一起上?要不你们一起上吧,我挺赶时间的。”

    那老者哼了一声,站了出来,大声道:“小子,别这么狂。虽然我不知道你如何打败了我师哥,但你背着一个小孩跟我过招,未免有些目中无人了!”

    “狂,那倒没有,我真的赶时间。”书生转过身来让众人后退回到铁门处,并叮嘱男孩搂紧自己,接着喊了声“看招”,轻飘飘地向胖老者攻去。

    那老者见书生来势迅猛,不敢托大,从腰间拔出短剑,以攻为守,化开了书生拍来的三掌。接着刷刷几剑直取书生胸前的几处要害,剑剑狠绝,但都被书生轻而易举地化开了。两人一来一往,拆了七八招。忽然书生步法一变,欺身向前,由掌变擒拿,穿过那老者的剑网,擒住他的右肩,力透指尖,接着“咔嚓”一声,拧断了他的胳膊,顺势一扔,将其摔到了旁边的花丛里。

    那些打手们看到他们一向敬畏的胖先生,竟然几个回合便惨败了,心颤手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书生。而那些被抓来的民众,则欢呼雀跃。

    书生向着那领头男子走去,沉声道:“把你的帮派解散了,并给这些乡亲父老每人一笔钱,然后自己去衙门自首,我就饶了你。”

    那男子捏紧手里的狼牙棒,哆嗦着喊道:“放,放你娘的狗屁。兄弟们,上啊,谁杀了这斯,老子给他一千两,并让他做副帮主!”看到有几个人蠢蠢欲动后,又大喊道:“咱们一起上,我不信我们这么多人打不过他!”喊完,他推出两个身边的打手,同时举起狼牙棒向书生砸去。

    接下来的半盏茶时间,书生拳打脚踢,砍瓜切菜般将四十多个打手打趴,余下的要么自己瘫跪在地,要么掉头跑路了。至于那领头男子,被书生一拳打断肋骨后,活生生被后面参加战斗的民众打死了。战斗完毕后,书生让那朴实的壮汉带着几人去报官,让其余的人将受伤倒地的打手捆绑起来,自己则背着男孩悄悄出了宅门。

    刚到街角,便看到那位蓑衣客靠在墙边,一边喝着酒,一边打量着书生。

    “兄台专门在此等我,是想和我喝酒么?”书生看了眼那年轻人腰间的玉笛,笑道。

    蓑衣客打了个哈哈,也不见其如何用力,忽地一下子将他手里的酒壶平稳地送到书生面前。书生伸出右掌将酒壶一托,接了过来,打开壶盖,咕噜咕噜喝了两口。那蓑衣客见书生轻而易举化去自己蕴在酒壶的内力,又毫不犹豫喝下壶里的酒,摸了摸下巴那不存在的胡子,笑道:“有趣,有趣。”

    书生对蓑衣客报以一笑,解下自己腰间的酒壶,连同那蓑衣客的一并抛给他。那蓑衣客接过酒壶,打开壶盖,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他扬起下巴,灌了两大口后,连说好酒,然后将酒壶抛还给书生,幽幽说道:“这位仁兄,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哈哈,那当然,在那边的茶馆啊。”

    “你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说实话,阁下跟我一位故人有点相似。”

    “那应该是你看错了,在下昨日才来广州,之前一直在一个乡村生活,怎么会认识你咧。”

    “哦,如此说来,是在下认错人了。也对,看阁下这打扮,不似这武林中人。”

    “哈哈,那是,我只不过一个名不经传的乡村教习而已。

    “一个乡村教习,有如此武功,哈哈,先生还真是个奇人。不知该怎样称呼先生?”

    “嗯,我叫张三,你呢?“

    “呃……那你,叫我李四吧。”

    男孩在书生和蓑衣客之间,左右看了几下,忽然问道:“张三叔叔,我饿了。我们什么才能去见娘亲?”

    那蓑衣客闻言,先是一愣,看了眼男孩后,哈哈大笑道:“小朋友,对不住啦,妨碍你吃饭了。”说完,转身走进漆黑的小巷,不一会儿便传来“你的酒不错,希望下次见面,还可以多喝两口。”

    书生看着那消失的身影,摇了摇头,心道:“想不到十多年不见,这小子长这么大了,要不是那个玉笛,还真认不出来。只是这小子放着好好的天鹰堡三少爷不当,跑来广州干嘛,还一副渔夫打扮,真是和他那个叔公一个摸样。”他一边和小男孩聊天,一边回想着一些往事,脚步如飞,向着那村庄奔去。

    在方才宅子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那蓑衣客打着哈欠,扫了眼身前的男子,淡淡说道:“别怕,只要说出你知道的,我就让你走,顺便,给你一锭银子。但你要是不配合,我就拿你练一下拳,刚好有些困了。”

    “大侠,我真不知道那位大哥姓甚名谁,他只让我带路,别的什么也没说。我只知道他武功不错。哦,对了,好像是专门来救那小孩的,是他娘的朋友。”说话的人,正是那打手阿坚,在书生吩咐那些民众报官捆人时,他溜到厢房拿了些值钱的东西,偷偷地从后门走了,可没走多远就被蓑衣客拿住了。

    阿坚见蓑衣客没说话,便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当然稍微添加了点自己的想象力。

    “有意思。好了,你可以走了,今晚问你的问题,我不希望还有第三人知道,明白吗。”说完,蓑衣客扔下一锭银子,悠哉悠哉地向珠江中游的一个小渔村走去。

    “蓬莱路远玉池遥,三千大道皆苦恼。珠江荡游月伴饮,一把鱼竿乐逍遥。”蓑衣客卧在一块礁石上,看着只有几颗星星的天空,高声诵道。不知是酒水,还是泪水,他的鬓发湿了。他原是苏州诸多翩翩公子中最风流倜傥的一位,是五大武林世家--天鹰堡第三代弟子里武功最高的那个,是武林中久负盛名的天之骄子。很多江湖中人都认定他是天鹰堡的下一位堡主,亦有可能像他叔公那样成为天下敬仰的大宗师,事实上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这一切,在他爱上那个女子后,便慢慢发生了变化。

    爱上菁菁,韦天明从未后悔过。少年风流的他,遇到过很多女子,也喜欢过几位,但直到在南通遇见菁菁后,他才明白什么是爱情。自此以后他的心里有且只有她的存在,不再拈花惹草。他用了一整年的时间,才俘获菁菁的心。两人恩爱了一段时间后,他向父母提出了迎娶的想法。没想到却遭到他们强烈的反对,理由是那姑娘只是一个普通镖师的女儿,不配成为天鹰堡未来的堡主夫人。

    他跟父母说了菁菁的种种好,也尝试了几种方法进行抗议,但换来的是父亲更强硬的反对和明令禁止,而他母亲则派人前去警告那位镖师。迫于天鹰堡的压力,那镖师将女儿许配给了自己的大弟子,并将婚事安排得很近。此外,那位堡主父亲为了让他彻底死心,给他谈了一桩婚事——与芷萝宫联姻。

    无奈之下,他打算和菁菁远走高飞、远离江湖,但月老似乎忘了帮他牵这条红线,在赶往南通的途中,他收到了菁菁自杀的消息。等他赶到南通,那个深爱之人已被黄土掩埋。他在坟前不吃不喝坐了三天,最后被兄长拉回苏州。而当他父亲再次提起与芷萝宫的婚事时,他竭嘶底里地与父亲大吵了一架,而后离开了苏州,开始浪迹天涯。

    韦天明借酒消愁、随处漂泊,晃荡几个月后,来到了广州。在一次酒酲之际,他想起了菁菁提过的孩提时跟随母亲捕鱼的经历,便在珠江边的一个小渔村住下,做起了渔翁。只不过他兜里并不缺钱,所以在渔村住了两个月,也没捕过一次鱼。这段日子里,他要么在渔村四周喝酒,要么去城里买酒。总之,除了醉,他别无他求了。

    前段日子,在他买酒的返程中,无意间看到有人要对芷萝宫的人不利,他便暗中跟了过去。在杀手们和芷萝宫的人对峙时,他躺在了另一条街上的房顶。看到李权和那虬髯汉的武功旗鼓相当后,他打算去引开那艳美女杀手,想着把她解决掉,芷萝宫的人便可无恙了。只不过他刚走出巷子,便看到覃家叔侄和南海派的人,他知道芷萝宫的人无碍了,便转身离开了怡乐居。在附近查看一圈后,他回到了小渔村。他相信以芷萝宫的实力,那些杀手突袭没成功,他们肯定会做好防范,所以他继续做他的渔翁。至于这中间有什么江湖恩怨或者江湖阴谋,他就不想管了。现在的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山野闲人。

    而今日,当他在街上闲逛时,看见了两个天鹰堡的弟子,他不想被发现,便走进了旁边的茶楼。在品茶的时候,看到了书生在查看对面的宅子,一开始以为是某个江湖大盗要劫财那类,他看了两眼,也就不在意了。但当书生转过头对他微笑的那一刻,他想起了某个人,那个十多年不见且传闻已死的扬州第一剑客,那个比自己大十二岁的朋友。只是眼前这个书生——山羊胡、八字须,兼且有些中年发胖,他很难将之与那个风度翩翩的男子联系在一起。他试着勾勒那人的容貌,无奈当时年幼,且时间久远,印象有些模糊。而正当他在回忆和思考时,书生起坐离开了。他本想跟过去,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让老板加了份点心,继续喝茶。

    喝完茶后,他正欲离开,看到对面宅子看门的急匆匆地关上了大门。忽然想起之前那书生的奇怪行为,他便起了兴致。刚跃上围墙,便看到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往内院赶,韦天明展开轻功跟了上去。没多久,就看到书生与那胖老者过招,他知道书生隐藏了实力,最后的擒拿手也不是本门武功,于是对书生的兴趣更浓了。他本想在巷子里试一下书生真正的实力,窥探虚实,只是看到那个男孩的神情后,他想起了一些事,便放弃了过招的打算。同时,他心想,如果这书生真的是那人的话,他不想相认,自有其道理,故而没有去跟踪。

    在酒壶的酒倾尽后,韦天明迷迷糊糊中进入了梦乡,在那里,他看到了自己和菁菁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喝酒吟诗。江风吹干了他嘴角的酒渍,却吹不断他眼角的泪珠。

    而在广州城外的另一个村子里,书生正在大快朵颐。当书生带着唐弘斌回到村庄上时,李玲珑流下了欢愉而激动的泪水,而小雯更是欢喜雀跃,只是想到那为救自己而牺牲的李宝,小姑娘又落下了泪。为了感谢书生,两主仆亲自下厨,煮了一桌子好菜,让书生和那两个小男孩吃得饱隔连打。

    借住那户人家,只有两个老人家,儿子和儿媳在城里开小铺,很少回家,所以书生一行人可以勉强过夜。他和两个男孩住客房,小雯主仆则睡了那主卧。看着在床上发展友谊的两个男孩,书生的心又飘回到十八年前,与他的萧大哥初识时的场景,那时候的他们是何等的潇洒与快活,只可惜现在已物是人非。他看着小萧轲,心中想道:“人活着,为的是什么?我应该带小轲到远离江湖纷争的地方,让他快快乐乐地生活?还是将自己毕生所学都传给他,并让他继承大哥的剑法,找出当年杀害大哥大嫂的凶手,报仇?”

    当男孩们都熟睡后,书生依然辗转无眠。他轻叹了口气,穿衣起床,出了房门。才到客厅,他便看到庭院里站着一个人,那抹淡紫色的背影在微微的烛光下,显得是那么的瘦弱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