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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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诸行无常

    “阿荣他们怎么了?”书生唰地站了起来,望着林三,声音微颤道。

    “早上阿七去大冲肚那边帮大娘买蜂蜜,回来的时候本想去阿荣哥家讨口水喝,结果,结果看到阿荣哥和嫂子被人杀死在院子里,轲仔则不见了踪影!”

    “怎么会!怎么会?他们,他们……”书生颤着身体喃喃自语。这几年他一直将他们视作亲人,可如今却遭人杀害,而小轲更不知踪影。纵然这些年遭受了不少苦难,心也足够硬了,可此刻他的心神还是有些乱了。他转过身对学生们罢了罢手,边往外走边哽咽道:“同学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了,大家先回家休息,老师有点事情要处理。”说完也不顾学生们的反应,向萧阿荣家狂奔。尽管他没有施展轻功,但他的速度,依然惊呆了林三和学生们。

    一进院门,看到老杨蹲在地上,萧阿荣夫妇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旁边,不远处有两大滩血迹,唐七和陈捕快低声说着话。书生握紧拳头,缓了两口气,走到了尸体边,也蹲了下来。

    看到书生,老杨悲愤道:“我和陈龙仔细看过了,阿荣被一刀砍死,从右肩砍进脖子。阿玲应该是扶阿荣的时候,被人捅死的……叼你老母!我一定要揪出那杂种,将他挫骨扬灰!”老杨狠狠地锤了一下地面,吓得唐七他们停止了说话。

    书生忍着泪水,握紧拳头,噎声道:“这个仇,我也一定替他们报!小轲,小轲找到了吗?”

    唐七走了过来,轻声道:“老师,放心。轲仔没事,今天轲仔和海林他们几个去河里摸鱼,然后在海林家后面的果园烤鱼。可能因为这样,他才躲过这一劫。我进来的时候,看到阿荣哥他们已经遇害了。我到屋里和周边查看一番,没发现轲仔,还以为他也遭遇了不测。刚才我们查看阿荣哥尸体的时候,他和海林回来了,看到他阿爹阿娘被害,大哭了一场。我把他抱到海林家了,并让三嫂帮忙照看。怕凶手还没走远,我让阿灿和阿胜也待在海林家……”

    听完唐七的话,书生的心平静了些,刚刚他也看过萧阿荣夫妇的尸体,死因确实如老杨说的,而且杀他们的人显然是会武功的。凶手不像是劫财,寻仇也不会,因为他们夫妇一向温厚善良、热情大方,与周边的人相处都很融洽,而小轲的安然无恙则说明不是自己的仇家寻上门,那到底是谁下的狠手?

    正当书生思索时,一个衙差走了进来,在陈龙耳边说了几句,陈龙脸色大变,惊声道“叼,怎么会!”他走到老杨身边,轻声道:“杨爷,刚去搜索的阿昌说,在对面山岗李家三姨太那坟头的附近,发现了老张的尸体,他前两天押着张延成去了省城……”

    还没等他说完,老杨“倏”的一下出了大门,直往那坟头奔去。书生看了眼萧氏夫妇的尸体,也跟着跑了出去。待他们走到那新坟,见不远处的分岔路口,躺着那张姓捕快矮胖的尸体。两人快速来到尸体旁,只见他满脸狰狞,左手抓着刀鞘,右手握在刀把上,左胸被捅了一个血窟窿。书生搜了下尸身,发现公文、钱袋等随身物品都在。而尸体旁,有一副沾血的镣铐,被人劈成了两段。

    “肯定是张延成那杂种,早知道我当初一拳把他打废!我操你姥姥……”老杨暴怒了,拾起一根大树枝,掰了一截,便有去寻那张延成。

    “老杨,等一下。”书生叹了口气,拉住老杨的衣袖道:“从镣铐和坟前的花圈、香烛残根来看,祭拜的人应是张延成没错。虽然不知张文为何会放他回到这,但我想张文不是他杀的。你看,镣铐是被劈开的,张文的佩刀又没拔。退一步说,即便张延成身上藏了把刀,可镣铐锁着,哪怕他武功高出张文许多,也不能在张文还未拔刀就将他杀了。你再看这里的草丛和脚印,像是早有人蹲藏着了,而且这一刀致命的伤口,是从下刺入的。所以我想,杀张文的必然是张延成的这个帮凶,他们可能还不止两个人,你要当心点!”

    老杨略带惊奇地看着书生,这老友今日似乎有点不同寻常。正想开口说话,陈龙来了,喘着气道:“我觉得文先生说得对,张延成确实还有帮凶。阿明刚才回报说,正午时有乡亲看到两个男人进了花冲,其中一个男的正是张延成,那大叔早两日在码头看见张延成被押上船,所以认得是他。而另一个男的他没见过,只说有点高大,年纪三十不到。”

    “那我现在就去追!我要将那两个杂种碎尸万段!”老杨狠狠地吐了口沫,拿起树枝,就往富吉那边奔去。

    陈龙看着老杨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跟书生说了几句,也跟了上去。

    书生回到萧阿荣家,和唐七将萧氏夫妇的尸体搬进屋里后,便去了海林家。才进门,小萧轲哭着跑过来,哆嗦着对他说了爹娘的遭遇。在书生一番安慰下,小萧轲才停止了哭泣。书生放下小萧轲,对海林他们家答谢了一番,然后掏出钱袋,让唐七和他那两个兄弟帮忙买两副棺材,顺便请人做法事。将诸事安排妥当,他将小萧轲抱回了书院。

    入夜时分,老杨回来了。一脸疲惫,和小萧轲说了会儿话后,对书生摇了摇头,便自行到院子喝酒。书生帮小萧轲洗了澡,并哄他入睡后,来到院子,陪老杨喝酒,两人许久未言一语。

    “明天送阿荣出山后,我便去寻那张延成,轲仔就交给你照顾了。”老杨抹了把腮边的酒水,淡淡地说道。

    “嗯,我会照顾好他的。你自己当心点……”随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不一会儿,衙差阿远跑了进来,喘着气道:“杨爷,那,那张延成回来了,他打伤了李员外,杀了二姨太……”

    老杨霍地站了起来,拽着阿远的手问道:“在哪?那厮在哪?还在李家么?”

    “李府的华叔说,那姓张的一回来,就将李员外和他的二姨太抓到大厅。先是将李员外暴打了一顿,接着将他们臭骂了一通,最后把二姨太杀了。那尸体被砍了好几刀,血淋淋的,这还不止,连心都挖走了,真他妈够狠的。”

    “狗杂碎!”

    “只有张延成一人么?李府的人怎么说?”书生看着小衙差,插了句。

    “嗯嗯,他们说只有姓张的一个。陈捕头赶过去的时候,那姓张的已经跑了。陈捕头怀疑张延成回来是替他姘头报仇的,让我通知杨爷你小心点,那小子可阴着呢。”

    “他妈的,找我?我还要找他呢!”

    “老杨,且慢,你去哪里找?”

    “就算翻遍整个梧州,就算找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那杂种挖出来!你照顾好轲仔,其他的,我来!”

    书生放开了老杨的手臂,缓声道:“如果他回来是为了报仇,还带走了那二姨太的心,我想他肯定会去三姨太那再祭拜的。但此刻可能已经走了,你要不和陈龙兵分两路,你去坟那边,然后让陈龙赶紧带人沿着去梧州那条路搜。这个点他走水路的可能性应该很小,可以让唐七他们那伙人沿江边看看。”

    老杨觉得书生说得有理,嗯了一声,抄起一根扁担,冲出了院子。

    书生看着老杨消失的背影,默叹了口气,回到房中,抱起熟睡的小萧轲,轻点了他的睡穴,展开轻功往那新坟掠去,他要赶在老杨之前先去查探。虽然知道老杨的武功在这小镇上难有敌手,但今天已经失去两位朋友,他不想老杨再出意外,当然他更不希望怀里的小男孩有闪失。

    在清澄的月光下,一抹黑影如鬼魅般在房顶和村野间高低飞纵。还未到那新坟处,书生便远远看到一个人坐在坟前。他微一踌躇,纵身隐到边上的松树上。

    一盏茶后,老杨气吁吁地过来了,到半山腰时看到了坟前的人影,大吼一声“张延成”。那张延成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发出一声冷笑后,拿起酒瓶对着新坟洒了三下,然后自己灌了一大口。

    “我那萧老弟夫妇是不是你杀的!”老杨一手撑腰,一手拿扁担指着张延成后背厉声吼道。

    “不是,我杀他们干嘛?呵呵,要杀,也应该杀你啊!那晚若不是你,我和英子是可以远走高飞的。不过最可恨的还是王洁那臭婊子,若不是她,英子也不会自尽。”说完,张延成猛地一挥拳,将地上的人心打到山腰的草丛。

    “不是你,那是谁?张文又是如何死在这里的?你今晚若不交代清楚,别想活着走下这山头!”

    “哈哈,我若想走,你还能在这里遇到我?说真的,我本来是挺恨你的,但听说英子死后,李家薄情寡恩,是你帮英子殓葬的。现在英子死了,跟你还提什么恩怨,我张某人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向来恩怨分明。”

    “好!我姑且相信你。那,那个杂种是谁?”

    “杨爷,我可以告知那两人是怎么死的,但你得帮我一个忙。”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而请求的事又不违背仁义道德,我可以帮!”

    “好!你的人品,我信得过。杀他们的是梁俊。”

    “梁俊!梁冲那私生子?”老杨紧握着扁担的手,泛起了几道青筋。

    “嗯,那天,刚出梧州地界,梁俊找上了我们,说了英子的事。那张文好赌,你是知道的。我说在镇上私藏了一批金银,若他带我回来祭拜,便全部交给他,我还从梁俊那要来两锭银子作甜头,他便心动了。但他并不知道,梁俊一直尾随着。下山时,梁俊趁他不备,一刀就了结了。“

    “那我萧老弟夫妇又为何会遭害!”老杨踏前两步,怒视着张延成。

    “你知道梁俊为何会如此热心我被捕的事么?”张延成喝了口酒,望了眼天,继续说道:“因为两年前,我和他在四礼洲附近一起劫杀了一个路过的富商,在他奸淫随行的妾婢时,我将那商人大部分的金银财宝藏了起来。原本打算和英子远走他乡时用的,未曾想……唉,可能这就是报应吧。”

    “你们两个人渣!”老杨恨恨地朝张延成唾了一口沫子。

    “后来梁俊知晓了我私藏的事,便隔三岔五来找我,想要我交出来,但他武功不行,始终奈何不了我。也是你那萧老弟运气不好,不但看到梁俊杀人,还听到了我俩论及藏宝的话,想要偷溜的时候被梁俊发现了。剩下的事,想必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那狗杂种,现在在哪?”

    “他啊,应该在登洲上找着那批财宝吧。杨爷,你想知道的事我交代完了,那我的请求,你是不是也要听听?”张延成挣脱了老杨抓住自己衣领的手,微讽道。

    “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你说!”

    “我从小就是孤儿,直到遇见英子,在这人世间,我才感到一丝温暖,可惜那时候她已为人妇。我们原本打算一起回南海的……”

    “嗯,那晚你们的话,我有听。”老杨忍着怒火插了句。

    “如果不是命运的抓弄,我想我们会在海岛上过着幸福的生活,男耕女织,与世无争……唉,现在她不在了,这世间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我希望你能把我和英子葬在一起,她是个可怜人,我不想她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孤孤单单的。”说罢,张延成运功一掌击碎了自己的天灵盖,倒在了新坟边。

    老杨看着这突发的一幕,有些惊楞。深深叹了口气后,疾步往码头上赶,他要找林三要船,无论如何今晚一定要宰了那梁俊,哪怕杀到一和堂,他也在所不惜。

    等老杨走远后,书生回到地上,弹开小萧轲衣服上的松叶,展开轻功回了书院。他没再跟随老杨,因为他相信,这个梁俊老杨足以应负。

    四更时分,老杨双手里捧着一个油布包裹的小箱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先是丧友,接着奔波了一天,方才又是寻人、剧斗、沉尸,身体早已疲惫不堪。想到明早还要照看萧阿荣的法事,他便和衣而睡了。

    第二日,辰正,书生和老杨带着小萧轲,回到村上。在唐七和林三的张罗下,萧家的大厅早已摆了香案和灵堂,唐七的几个兄弟和海林父母也在院子里帮忙。老杨一踏进大门,看到里面的两口棺材,鼻头顿时有些发酸,看了眼被书生背着的小萧轲,然后转身去找唐七询问法事和殓葬的事。

    申初,在一众邻人和几个疏亲相送下,萧氏夫妇出殡了,坟地在萧家后面不远处的山岗。小萧轲除了在殡葬礼上哭过几场之外,全程默不作声,但书生知道,这个小家伙心里很是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