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元曜、离奴三人离开大殿，在风月姻缘之地游览。

    都罗山叠石成山，林木葱翠，远山上山云相连，水天一色，天边漂浮着层层叠叠的白云，云层虚渺而浓淡相宜。

    三人路上遇见了一个小神官，他自言是月老交代他照应客人的。

    白姬便替离奴将那一大堆红线归还了，说是三人路上捡到的。

    小神官虽然疑惑，但看上去还是相信了。

    小神官见白姬、元曜、离奴不熟悉都罗山，便带着他们三人游览仙宫。

    走了一会儿，元曜眼前出现了一棵参天大树，大树枝繁叶茂，仿如一把遮天巨伞，枝丫上系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线，还挂着一些小巧的铃铛。

    水风拂过，红线飞扬，如同星星点点的火焰；铃铛声响，似一曲缠绵悱恻的哀婉乐章。

    小神官笑着介绍道：“这是姻缘树，它与姻缘殿下面的天命碑同根同源，整个风月姻缘之地就是依靠它的充沛灵力而存在。”

    元曜仰头观望姻缘树，觉得很神奇。

    离奴却对大树完全不感兴趣，他的注意力被不远处河水里游来游去的一群鱼儿吸引了。

    肥鱼跃出水面，摆了一个尾，然后游走了。

    离奴便“喵——”了一声，变作一只小黑猫，沿着岸边跟着鱼儿跑了。

    小神官也懒得管离奴，继续对白姬、元曜笑道：“姻缘树跟三生石，是我们风月姻缘之地的标志。你们可以先看一看姻缘树，过一会儿，我带你们去看三生石。”

    听见三生石，元曜好奇地问道：“小生刚才就心中奇怪，既然月老只管人类的姻缘婚配，那凤炽并不是人类，为什么他能在三生石上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

    小神官笑道：“三生石不仅能显示人类的前世今生，也可以显示非人的。因为六道轮回，轮转不息，人类的前世，未必是人类，非人的前世，未必是非人。人与非人的前世今生，是混在一起的。而且，其实也有少数特例，天命碑上显示出的人类的婚配对象并不是人类。但是，大多数时候，人类的婚配对象都是人类。因为六道轮回众生混在在一起和极少数的姻缘例外，所以为了方便月老大人查找和管理人类婚配，三生石必须可以同时显示人与非人的前世今生。”

    元曜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小神官笑道：“这姻缘树是风月姻缘之地的灵气所在，如果在站在树下虔诚地祈祷，向神树说出自己喜欢的人，说不定能影响地下的天命碑，让天命碑上浮现出自己和心仪之人的名姓，让两人结缘。”

    白姬一听，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姻缘树下。她气沉丹田，放声大喊：“我喜欢轩之！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轩之了！神树你听见了吗？！”

    白姬的声音如黄钟大吕，伴随着一声龙吟巨吼，声震日月，响彻云霄。估计整个清净天的神仙都听见了。

    元曜顿时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脖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却很甜蜜，内心有一股浓烈炽热的情感呼之欲出，那份情感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无法控制，如火如荼。

    小神官大惊失色，道：“白姬大人，您在心里默念就行，没必要喊这么大声，神树又不是聋子！还有，你喊没有什么用的，姻缘树只对人类有用！另外，轩之是谁呀？”

    元曜犹豫再三，终于鼓足勇气，正想也在神树下喊出自己喜欢白姬。

    白姬却笑道：“我就知道神树管不了非人的姻缘，但是又想和神树说说话，所以就随便喊一喊。轩之，你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当真。因为经常叫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喊起来比较顺口，所以就喊你了。”

    元曜一听，心中十分失落，继而又因为白姬捉弄他而感到生气。

    “白姬，你不要随便乱喊！小生刚才差点当……生气了！”

    白姬笑道：“哎呀，轩之，你不要生气，要不，你也在神树下喊我的名字好了，我绝对不生气。”

    元曜一听，气道：“小生才不要在神树下喊你的名字！”

    白姬笑道：“轩之不要生气嘛，以后我再也不乱喊了。”

    元曜转头，不理白姬。

    小神官摸摸头，打了一个圆场，笑道：“要不，咱们还是去看看三生石吧。”

    白姬笑道：“好呀。”

    小神官带着白姬、元曜继续走，一路上元曜还是很生气，一直不理白姬。

    三生石是一块浮在烟霞水色上的石头。它凌空于水上，周围烟云虚渺，发出奇妙的五彩光华。

    三生石的下面有一对鸳鸯在游来游去，它们是看守。

    白姬、元曜站在水岸边，遥望着水上的三生石。

    小神官道：“三生石的妙处是必须进入其中，才能体会到的。三生石之中，记录着人与非人的前世、今生、来世的奥秘。进入三生石中，无论是人与非人，都能觉醒前世今生的一部分或者全部记忆。因为三生石太玄妙了，记录了生命的秘密，宇宙三界的奥义，任何人知道了三生的秘密都有可能错乱天罡，逆转天道，扰乱天地运行的既定秩序，所以它是一处禁地，月老大人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之前的看守阿鸳，它徇私情让一只凤凰进入了三生石，虽然只是一小会儿，也被月老大人发现了，现在阿鸳还待在思过崖思过呢。”

    白姬笑道：“其实，只是看一看自己的三生，对于天道运行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小神官道：“这个很难说。如果不想改变什么，可能没有影响，如果一旦看见了自己的三生，起心动念，想要改变什么，那就会影响既定的天道运行了。无论是人，还是非人，逆反天地运行的常态规律，知道了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对于天道本身来说，终归是一个隐患。所以，月老大人才将三生石列为禁地，禁止任何人进入。他自己也只在天命碑上的名字有疑问，弄不清楚对错时，才进入三生石追溯因果，用以求证。”

    白姬若有所思，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比如轩之，如果此刻他走进三生石，知道了他的前世，而他的前世恰好是我最想要的那个人，那就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用我全部的力量将这天道运行逆改成什么样了。”

    元曜一听，忘了生气，问道：“白姬，你在说什么？”

    白姬笑道：“我在说，轩之这么爱生气，你的前世肯定是一只青蛙，什么时候都气鼓鼓的样子。”

    “白姬，你的前世才是青蛙呢！”

    元曜继续生气。

    就在这时，三生石上涌起一片五彩祥云，祥云之中浮现出了两个身影，一个是慈眉善目的红衣老头，一个是一脸呆怔的白衣公子。

    正是月老和凤炽。

    白姬、元曜和小神官便在水岸边迎候。

    月老和凤炽乘祥云而来，上了岸边。

    白姬笑道：“有劳月老了。但不知结果如何？”

    月老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小老儿不便多言。他想知道的事，他自己已经知道了。”

    白姬点点头。

    元曜忍不住问道：“凤炽少主，你弄清楚谁是你前世的小狐了吗？”

    凤炽一脸呆怔，神色恍惚，似乎受了一些精神上的冲击，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没有开口。

    白姬笑道：“突然清楚而彻底地知道了前世今生的事情，想必有很多意料之外的信息，也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情感体验，需要一些时间来让内心接受。而且，有些隐私，也未必能对外人言说。轩之，我们还是不要问了。

    元曜点点头。

    白姬指着水上的三生石，笑道：“月老，您看我和轩之能进三生石去看一看吗？”

    “不行！”

    月老斩钉截铁地道。

    “让这只凤凰进入三生石窥探天道的秘密，已经是小老儿破例了。白姬大人，你是绝对不可以进入三生石的。这个后生……”

    月老仔细打量了一下元曜，他感觉他身上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水之气息，隐藏着一股巨大的灵脉。

    月老想以仙气仔细探究那股灵脉，但他的去试探的仙气碰撞上那股灵脉，却如江河归海，融汇在了那股灵脉之中，根本无从溯源。

    “他也不行。”

    月老肃色道。白姬笑道：“月老，您真小气。”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月老吹胡子道。

    白姬笑嘻嘻地道：“好了，不为难您老了。游玩了半天，我也口渴了，再把您的仙茶给我喝一杯，我就回去啦。”

    月老笑道：“这倒是可以。我还有新做的点心给你试吃，叫做风月糕。是用人间风月之清露与我都罗山中的情花花蜜做成的，味道浓郁香甜，甘美如情最浓时的甜蜜。”

    “一听就好吃。月老，等走的时候，给我打包十斤风月糕回去吧。”

    白姬笑道。

    “还没试吃，你就想着打包了？”

    月老摸着胡子道。

    “您老做的糕点，肯定好吃。”

    白姬笑赞道。

    “我自己都不够吃。最多送你三斤。”

    月老被恭维，十分开心。

    “也行。”

    白姬笑道。

    白姬、元曜、月老、凤炽四人回到缘神殿，众人发现离奴不见了，想是追鱼去了，月老又派了小神官们去沿着河岸找离奴。

    白姬和月老一边喝仙茶，一边品尝风月糕，一边闲聊。

    凤炽一直呆呆的，他独自坐在角落，不知道在想什么。

    元曜一开始听白姬和月老闲聊，听着听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就坐不住了。

    元曜说自己内急，想要如厕，就出去了。

    月老望着小书生匆匆走出去的背影，笑道：“白姬大人，恭喜你，您已经找到您的姻缘了。”

    白姬笑道：“月老，您真是老糊涂了，轩之怎么可能是我的姻缘？他是一个普通人类。”

    月老道：“他身上有水的气息。他体内蕴藏的灵脉和您十分相似，浩瀚无垠，不可见底，如四海风雷，宇宙苍穹……”

    白姬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道：“轩之是一个很奇特的人。对我来说，他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重要存在。可是，他并不是我的姻缘，我的姻缘曾与我相逢，却又擦肩而过，他停留在过去，我奔向未来，再无相见日，春秋复万年。因为迷茫，我曾经迷失过，沉溺于杀戮，沉溺于暴虐，攫取各种各样的鲜活生命填满自己空洞而迷茫的心。甚至后来，我误以为佛祖是无所不能的，我以为只要我成为万佛之祖，就可以让时光倒流，让停留在过去的存在苏醒，让他奔赴彼此错过的时间，来与我相聚。结果，这份荒唐的妄念引发了天地大战，让生灵涂炭，血染三界。我也受到了惩罚，失去了我的海之国，成为了人间的囚徒。而我的妄念，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后来我才知道，即使我赢了天地大战，成为万佛之祖，我也不能让他从过去苏醒，跨越时间向我而来，而我也不能回到过去，穿越时间去与他相见。再无相见日，春秋复万年。”

    月老笑道：“或许，冰夷会以另一种方式，跨越你们错过的时间，奔赴你而来。”

    白姬指着凤炽，笑道：“这就是我跟这只傻凤凰不一样的地方了。我只想要冰夷，并不想要他的来世。冰夷的来世，对我来说，是另一个人。”

    月老笑道：“前世，今生，来世，我当了这么多年的月老，进入三生石无数次，看过芸芸众生的三世，到现在也还是没弄清楚这三者之间浮脉千里，丝丝相扣的关系。这三者仿佛是流转的，但是又如命运本身一样，不可捉摸。它们之间的流转，仿佛是更大的流转的一部分，而更大的流转，最后又分流为前世、今生、来世。小老儿智慧有限，至今也参不透其中的奥义，不过前世、今生确实不再是同一个人。因为如果将其视为同一个人，命运的轨迹就会出现差错，天道的规律也无法正常运行。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的冰夷永远不会回来了。他的小狐，也永远不在了。”

    凤炽听了白姬和月老的对话，神色哀伤，怅然若失。

    就在这时，离奴、元曜和小神官一起进来了。

    白姬笑道：“离奴、轩之，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

    元曜有些脸红，没有回话。

    离奴道：“主人，离奴跟着肥鱼跑，想抓鱼，却没抓着。然后，就被小神官叫住了，让离奴回来。我俩回来的路上，经过那棵姻缘树，结果发现书呆子在树下跪着，他闭着眼睛，在念叨着什么。我们就把他也叫回来了。书呆子，你在树下跪着干什么？要偷树上的红线也不至于需要下跪呀。”

    元曜急忙分辩道：“小生才没有偷红线呢！小生只是……只是在树下逛一逛，然后跪一跪而已……”

    元曜说到最后，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了。

    原来，元曜刚才想着这辈子难得来一趟风月姻缘之地，又看见了神奇的姻缘树，于是想趁白姬告辞回去之前，去姻缘树下许一个愿。但是，他又不敢直接说自己要去姻缘树下许愿，怕被白姬嘲笑。于是，他借口如厕，偷偷地去了。谁知，他正跪在神树下虔诚许愿时，却被离奴和小神官逮了一个正着。

    白姬笑道：“原来轩之偷偷地去神树下祈求结缘了。”

    “没有，没有的事……”

    元曜红着脸，小声地否认，声音毫无底气。

    白姬眼珠一转，笑道：“轩之，你喜欢的人是谁呀？你与其去神树下诉说相思，还不如对我诉说呢。我可以去替你提亲。是不是非烟小姐？还是玉鬼公主？还是上官昭容？还是太平公主？武皇陛下？玉鬼公主可能不太行，因为她是非人。武皇陛下也不太行，她可不是你能喜欢的人，这个目标太好高骛远，剑走偏锋了。太平公主和上官昭容马马虎虎还凑合吧。非烟小姐最合适了，但是她比较注重美色，喜爱美男子，恐怕轩之你得先想一个办法变成美男子……”

    元曜越听越生气，大声道：“小生才不会告诉你呢！玉鬼公主怎么不行了？非人有什么不可以和人类结缘的！”

    白姬笑道：“原来，轩之喜欢玉鬼公主！”

    离奴也笑道：“原来书呆子喜欢那只不洗澡又十分蛮横暴力的野山猫，这也太没眼光了。”

    元曜急忙解释道：“小生才没有喜欢玉鬼公主！小生只是喜欢非人！”

    白姬、离奴哈哈大笑。

    “轩之，喜欢非人，亲近非人很好呀。妖缘鬼分深厚的人，很适合待在缥缈阁。”

    “呃，书呆子疯了！爷也是非人，爷才不要被你喜欢，更不要跟你结缘！”

    元曜十分生气，但是在姻缘树下的事情被搪塞过去，白姬不再细问了，他又偷偷地安心了。

    他跪在树下，虔诚祈祷，向姻缘树诉说的名字，是白姬。不知道神树能不能听见他真诚的祈祷和深沉的相思。如果能够听见，就好了。如果不能听见，那他就每天在心里继续祈祷，继续默念这份无法言说的相思，直到这一生短暂生命的尽头。

    众人说说笑笑之间，时间便一点一点地过去了。

    白姬向月老告辞离开。

    月老赠给白姬三斤风月糕和两罐情花蜜。

    白姬笑着道谢，并且邀请月老闲来无事，去缥缈阁坐一坐。

    凤炽发了半天的呆，若有所思了半天，临告别时他似乎下了一个决心。

    “白姬，我已经想清楚了。我打算回火焰岛一趟，就不跟你回人间了。等我回火焰岛处理完事情，再去缥缈阁拜会。”

    白姬点头，笑道：“可以。凤炽，很多事情，别人没有办法帮你，需要自己想通。只要自己想通了，做出了决定，一切就好了。”

    凤炽点点头。

    元曜心中十分好奇，凤炽究竟在三生石中看见了什么？若草和胡阿锦究竟谁才是凤炽前世的小狐，但是凤炽现在不愿意说，元曜也不好开口问，只能把好奇心压在心底。

    众人向月老告辞，离开了清净天。

    白姬、元曜、离奴回人间，凤炽回去火焰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