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赤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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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羞耻心

    “我到现在还清楚记得,那天谈话的时候天还阴着,乌云密布就像我数个月来的心情一样。当我们谈完太阳就跳了出来,望着那缕缕阳光穿破云层,我纠结的心情得到了纾解……怎么样?他是不是很厉害?”

    “但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完全消除我的内疚,他的身体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让我看到自己的愚蠢,也看到他的执拗”

    “他总是说我傻,但最傻的人,其实是他……”

    言嫣轻轻抹掉眼泪。

    “你们不要误会,我说的这些话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想着将来的某一天,如果我们言家没了,如果你们侥幸逃过此难,如果你们还能想起我今日的话,我只希望你们能记住,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他的名字叫言赤心,为了坚守心中的信念,付出了他的所有……”

    说到此处,言嫣注意到赵飞燕偏过头去,利用烛光造出的阴影将自己的脸掩埋起来。

    “哼!”李晟不屑地看了言嫣一眼,眯着眼道:“故事讲得再动听又能如何?比这更煽情的比比皆是!”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老夫说的故事比你这动听多了!

    言嫣的下一句原本打算说出交易的条件,听了李晟的讽刺之言后,怒火腾的一下直往脑袋涌,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但她最终还是压下了怒气,把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身上,直看到他发毛才缓缓问了一句:“今年杂米的粮价只有10文铜钱一斗,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晟眯了眯眼,思索着对方的目的,试探着开口:“具体原因老夫不清楚,但或许与这两年的丰收有关……你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是何意?”

    “除了永和十年的蝗灾,永和十三年的旱灾和十四年的水灾,其他年份扬州城的粮价都维持在50-90文钱一斗的水平,个别丰收的年份如永和三年,八年,九年粮价基本在30-40文的水平,10文钱一斗,若是将铜钱的品质和人口比例加入换算,这可是堪比贞观盛世的粮价,你老人家觉得,当今的世道算是盛世吗?”

    “哼!千年前的贞观年间如何能与现在作对比?”

    “对,你说的没错,千年前贞观年间刚经历连年战乱,人口不过二,三千万,如今大汉经历二百年太平,期间纵有些动乱,但人口一直在上升,上一次永和二年的户籍普查,我们大汉朝就有九千余万人口,多了足足三倍有余,但耕地面积却比唐朝还少……更别提各大士族隐匿大量人口就为了少缴税!按理说,我们的粮价应该稳步上升才对,事实却反其道而行之,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不要故弄玄虚!有什么说什么!”李老头怒了。

    “理由很简单……土豆!”

    “土豆?你是说今年开春时少伯爷拿回来,想在军田里推广的那种作物?”

    “对,就是它”

    “老夫还以为你有什么玄机,结果不过是一个卖不出价钱,只能用来填肚子的草根罢了!浪费老夫时间!”

    粮食的一个作用是为了填饱肚子,另一个更重要的作用是可以卖钱,光填饱肚子没有钱怎么生活?

    “正是这个让你看不起的土豆,还有让你看不起的言赤心,才是粮价大幅下降的主因!”

    “你诓我不懂生意是不是?一个不值钱没人吃的玩意如何能降低粮价?”

    “你不信我,那你总相信你家少伯爷吧?他从头到尾都参与了,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了”

    李晟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扭头看赵麟秀,从他的点头动作里得到了确认,双眼顿时变得通红,指着他大骂:“荒唐!堂堂靖南伯嫡子,未来的伯爷,竟自降身价与商人之流为伍,沾得一身铜臭,如何对得起赵家列祖列宗啊???”

    言嫣轻蔑一笑:“你家孔圣人曾言:富与贵,人之所欲也,只要取之有道,有何问题?”

    “商人之流,蝇营狗苟,不事生产,低买高卖,何以有道?国之蛀虫也!”

    “你怎知我们不事生产?农民种出了棉花,棉花如何变成棉纱?棉纱如何变成布匹?布匹如何变成衣服?这中间多少道工序,这些难道不算生产吗?从南边运粮到北边卖,运输不用钱?人力不用钱?周转不用钱?开铺不用钱?仓库不用钱?损耗不用钱?”

    “要吃饭,你跑个几十里路去农民那里换?要喝壶酒,你自己酿?出远门没有客栈你睡野外?冬天了你要换件衣裳,你自己拔羊毛织毛线再编成毛衣吗?”

    李晟气得须发皆张,满脸通红指着骂:“伶牙俐齿的小家伙,既然你问了,就给老夫听好了!君子有道,只取所需,绝不多拿,而商人之流,贪得无厌,恨不得吸干百姓每一滴血!这就是商人为人所不齿的原因!”

    “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请问老先生,你一年俸禄多少?参将的话有五十贯吗?晚辈有些不解,想请问老先生你手腕上那串玉珠子价值不菲吧?颜色清澈白里透红,没有五十贯都拿不下来吧?手上那根拄杖是红木吧?这纹理这成色,啧啧,没有一百贯都搞不定啊?还有身上那件丝绸衣,那块……这身铜臭怕都是你活命所必须?”

    “还是说这些都是你老人家几十年来的积蓄?又或者是子孙孝敬的?这么有闲钱前几年灾情严重的时候捐没捐钱啊?捐了多少?还是说出力了?说出来让晚辈自行惭愧一下如何?哦,老人家记性不好,记得说清楚点,万一查起来发现弄错了丢了您的面子就不好了~说吧,晚辈在这听着呢”

    听了这一连串连珠炮弹般的提问,李晟尴尬到无地自容,一旁的程知了等人看着他脸色变换无常,着实幸灾乐祸了一把。

    没想到平日里能说会道,就连赵承启见了都要绕路走的老李,竟然栽在一个小姑娘手上,啧啧啧,够笑半年了!

    “再看看我们言家,你口中的贪得无厌之徒,身上穿的是什么?自制的棉布衣。吃的是什么?土豆!从上到下,从祖母到仆人,整整吃了六个月土豆!!!

    还有你再看清楚,脖子上有东西吗?手腕上有东西吗?头上最值钱的银钗都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了!还是说你觉得我们言家故意穿得这副穷酸样来诈你们伯爵府?”

    李晟的脸色变得煞白,如果要辩论,他准备了一肚子道理说上个三天三夜都不带重复的!

    谁知道对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不单止把这些令人尴尬的敏感信息都罗列出来,还来了个花式对比,这叫他如何反驳啊?

    “就算这些都不提,我们言家倾尽全力收购周边农民种的土豆,两年时间就亏了八十二万两银子,就为了囤您老口中的草根,你以为我们吃饱了撑着吗?有那钱不会去囤更值钱的白米?

    你觉得土豆无用是因为你老人家富裕,你们只吃白米,从来不用吃掺杂了泥沙的杂粮米糠这些腥臭玩意!

    我告诉你,杂米价格一降再降是因为许多普通百姓都改吃更便宜的土豆,杂米无人问津才不得不降价!”

    “你你你”李晟原本红润的老脸被活生生气成猪肝色,抖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胡说八道!!!”

    “谁在胡说八道一查便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李晟颤颤巍巍指着想骂回去,可又找不到理由,捶胸顿足了半天,最后实在无话可说哼了一声,便开始正衣冠,整理仪容,目光如炬望着言嫣理直气壮道: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老夫不屑与你争辩!”

    言嫣一脸欠揍的表情问他:“您老学识渊博,可知羞耻二字怎写?”

    听到言嫣用同样的话骂回来,李晟顿时气得头昏脑涨,胸闷气短,差点昏死过去。

    “我知道,你们这些男人看我之前说话客客气气的,就当我是花瓶……”

    “没错!在言赤心面前我愿意当一个漂亮的花瓶,但不是因为什么狗屁三从四德,那是因为我愿意!”

    言嫣瞥了眼装死的李晟,丝毫不留情面道:

    “至于这个老家伙,口中喊着大义,心中想的只有明哲保身,表面装得无欲无求,身体却诚实得很!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老娘就不乐意给好脸色看,你不配!”

    “来!你们谁还有疑问,老娘奉陪到底!”

    “刁刁刁,刁民!!!”

    “骂得好!”程知了忽然跳起来横插一脚,众人顿时变得神色复杂。

    如果是平时,李晟会觉得这个老战友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有些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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