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赤子心
繁体版

第007章 复仇

    清风徐来,小草欢快地摇摆着,众人却沉默不语,气氛冷到了冰点。

    对于言家姐弟在想的事赵麟秀并不了解,只觉得他们在烦恼粮食的安置问题,便开口建议道:

    “愚弟认识一些人,可以弄到河南河北官家的粮仓,虽然废弃了好些年,但修葺修葺大抵还是能用的”

    “如此真是感谢贤弟了”言赤心拱手道。

    “兄长不必客气,此次能够不计前……”赵麟秀注意到对方骤变的脸色,慌张改口道:“能帮得上忙愚弟十分高兴!”

    一旁的言嫣看到这一幕突然笑出声来:“还好我不是腐女,不然肯定要大声尖叫”

    两人一脸问号,言嫣自顾自地捂嘴笑着,都没注意远处走来几人。

    “公子”

    全身湿漉漉的严宽与手下双手分别捧着一块裂成两半,宽达一尺的长条形大青石走到言赤心身边。

    “辛苦了,放下就行”

    吃力地将近两百斤沉的大石头放下,严宽退到一旁。

    赵麟秀好奇地打量起来,看着这块棱角分明的石头问道:“这石头有何奇怪之处?”

    “水底的石头经过河水的长期打磨都会变得十分圆滑”一名漕帮弟子解释道。

    言赤心蹲下身抹去石头表面的水,用手指感受表面的纹理,说道:“这石头没记错应该是用作假山的基石,嫣儿你来看看”

    “嗯?”正笑得激烈的言嫣回过头来,一脸困惑。

    前一刻,看见严宽浑身湿漉漉的,言嫣就吩咐严梅将毛巾递给严宽,结果她一脸嫌弃地将毛巾扔过去,严宽则是傻呵呵笑着也没生气,言嫣被这一幕逗得哈哈笑根本没听到言赤心的问题。

    “二少爷让小姐您去看看那块石头的来历”一旁的秋菊凑到她耳边提醒了句。

    言嫣哦了一声,走到赤心身边蹲下,摸了摸之后确认道:“是花岗岩,切割这么平整应该是用作假山的地基”

    言嫣平时一得空就会倒腾草堂的庭院,这些花草山石她比较熟悉。

    “上个月花家进了一批岩石用作修葺自家庭院……看来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句话言赤心几乎信口就来,根本不用多想,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在留意各大商家的生意与人员和钱财往来。

    其实每个大商家都会有自己的商业探子,言赤心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他查的更加事无巨细些罢了。

    这么做一是为了做生意谈判时知道对方的底线,所谓的情报在手心里不慌。二是为了以防万一,像三年前发生的事言赤心不希望再发生。

    两年前的二月,当身体恢复了一些后,言赤心基本不费什么力气,就找齐了当天参与了打砸抢烧的家伙,其中还有些妇女孩童。

    他们排成长长的一列跪在地上或求饶或认命或叫嚣,言赤心坐在轮椅上转了一圈,将每一个人的模样与记忆比对了一遍,把抓错的人放走,参与的人留下。

    看着这些人,他回忆起当日所发生的每一幕。

    他记得,这个披头散发的妇女拿起板砖,一下一下敲打七十岁高龄的刘掌柜,那位一直坚持在赈灾前线主持大局的老人家,将他白发苍苍的头颅染成鲜红,后来又覆盖上一层红白色,她才心满意足地扔下板砖。当她抬起头,发现至死都被护在刘掌柜怀里的孩童时,笑得面目狰狞。

    那是刘掌柜的重孙子,才七岁。

    这个,面容饥瘦脸带凶相的十岁孩童,徒手将言嫣最喜欢的侍女春桃活活掐死,直到最后,她的嘴里还在呢喃,小姐快走……

    她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个,被同窗骗光家产,妻妾老小皆散去的中年书生,手握锅铲将名叫方芳的青楼歌妓打晕,然后拖到无人的角落……

    方芳年幼时遭遇饥荒,带着妹妹方圆逃难来到扬州,无处可去的她们只能委身青楼,却不曾忘记帮助同样有难的老乡……

    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将煮沸的粥水迎头淋到义务帮忙的老妇身上,朝天发出一阵替天行道的朗朗笑声。

    被活活烫死的老妇也是一位受灾的难民,家里人早已死绝。

    还有这个,这个,这个……

    他的记性其实并不好,但他记得当日所有人的模样,以及他们干的蠢事。

    呵,愚蠢,人当然可以愚蠢,只要不是圣人,总有犯蠢的一天。

    每一位跪着的人面前,如果还有的话,都站着一位受害人的家属……

    言赤心大声问他们,可否原谅这些愚蠢的人?原谅他们做过的蠢事?

    没有人说话

    既然没有人反对,言赤心替他们原谅了所有人,只愿他们来世能做个聪明人,然后面带微笑一刀一刀片掉他们身上的肉,当面扔去喂猪……

    有人哭了,有人笑了,有人痴了,有人呆了,有人吐了,但就是没人阻止。

    人当然可以愚蠢,只是凭什么让别人替他们的愚蠢买单?

    这些只不过是前菜,之后言赤心开始着手调查真正的幕后主使。

    事情很顺利,半个月时间涉案人员基本已经查清,毕竟杀人得有动机,顺藤摸瓜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之后才是真正的复仇。

    时隔一年,对灾民推波助澜的幕后黑手——淮南四大名商之一的费家,淮南商会之首,曾经全国最大的粮行,也是除了皇亲贵胄外最大的地主,延续了百年的大家族一夜之间陨落了。

    那年全国再发大水,本来用于赈灾的粮食被私相授受瓜分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掺杂了稻草和泥沙的米糠,还有以次充好、用于糊弄监管的霉粮,被“刚好”路过的三皇子陈平昇给吃了,之后上吐下泻了好几天,盘查之下才知道是费家卖的粮。

    气愤不过的三皇子上门理论却遭遇夺命刺客,遂以意图谋害皇子为名调动淮胜军抄了费家,给因为连年天灾与战事而消耗一空的国库充实了整整一千二百万两之巨!

    其中现银三十万两,发烂铜钱无数,铺子数百,奴仆千人,农奴过万,田地数万顷,用于囤积居奇的粮仓多达五十之多!

    这些加起来甚至超过朝廷两年的全部收入,提前实现了儒家圣人口中藏富于民的宏大理想,民间甚至给这事编了首歌谣,唱什么费家跌倒,朝廷吃饱。

    事发当天,听说皇帝老儿还因为此事在朝会上十分不地道地蹦跶起来,与下面一些为民请命的朝臣挂着的哭丧嘴脸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月后,朝廷的判决书下达,在狱中喊窦娥冤的费家等人听到判决的那一刻彻底懵了,恢复过来后转而撕心裂肺痛骂北面那些老混蛋收了钱不做事!

    费家其实错怪了这些老油条,并非他们愿意袖手旁观,而是不能。

    本来有心包庇的浙党根本来不及插嘴便已尘埃落定,想帮也帮不上,更何况这件事根本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这些老家伙们个个都是人精,自然能从事情发生后的一系列反应中闻到危险的味道。

    三皇子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微服前往淮南?然后还“凑巧”吃了只卖给贱民的问题大米?

    费家又怎会蠢到因为区区一件小事,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刺杀三皇子?

    三皇子又为什么跳过扬州知府,直接调动淮胜军抄家?靖南伯难道与皇帝冰释前嫌了?

    事发之后为什么第三天折子就绕过内阁直接递送给了皇帝,皇帝第二天朝会就立即发难快刀斩乱麻?

    这件事从头到尾,为什么以司礼监魏衍为首的阉党都没有出过一声?

    最主要的是,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浙党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尘埃落定。

    费家在朝中最大的依靠,前内阁大学士费玉满及其’党羽’被发配琼州,主家男丁全部砍头,除此之外的族人男的发配到北疆,女的生生世世为奴为婢。

    费家的老族长听到宣判的那一刻气得当场去世,之后被随意抛尸乱葬岗,受尽乌鸦与海鸥等艺术大师的千雕万啄。

    至于其余浙党人,皇帝十分识趣没有进行清算,不过就算真的想一网打尽说实话皇帝也无能为力,毕竟大汉现存实力最强的四支军队里浙党就掌握了三支,再加上如今的皇帝能登上宝座当初内阁首辅徐泽成可是出了不少力,中间有没有什么猫腻谁知道?

    因此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皇帝不可能动他。

    另一方面浙党人虽然气恼,但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阻挠执行,只是暗中吩咐一下算是尽了往日的情谊。

    这个结果可以说是皇帝、晋党和浙党之间妥协的产物。

    士大夫集团长期把控朝政气焰过于嚣张引起了皇帝极度不满,这次摔跤就当作退一步海阔天空了。

    至于皇帝,他才是这次事件的最大赢家,得了大笔收入又挽回了些面子没什么可抱怨的,这事情至少在表面上看算是翻篇了。

    这是上层秘而不宣的决定,下面的人并不了解其中的门道。自那以后,淮南江南富商人人自危,毕竟都不知道谁会成为下一个祭旗的冤大头。

    怂了两年,言赤心还以为这些人学乖了,不敢再找言家的事。

    由于当时言赤心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众人虽然没有证据,但多多少少都能猜出内情来,毕竟费家与言家的利益冲突过于激烈。

    言家免费派粥还按人头平价卖粮,卖的还是土豆地瓜一类没多少囤积价值的东西,没钱的人言家还提供个什么狗屁分期付款,这些贱民哪来的钱还?几乎相当于免费送的意思。

    言赤心不惜成本从中作梗,费家等豪商巨贾为了这次灾荒提前囤的几十万石粮米卖给谁?

    没人买高价粮,他们如何有机会兼并田地?

    兼并不了田地,如何能保证子子孙孙福泽延绵?

    因此,费家在背后动手脚搞言家的事他们多少都有所了解,甚至乐于坐享其成,因此他们更明白费家的出事,言家肯定脱不了干系!

    只要继续往深了想,便能明白隐藏在水面之下的真相。无非就是言家攀上了三皇子这个庶子,以国库空虚为名,联合起来灭了费家。

    如此心狠手辣,众人虽然有顾及,但三皇子陈平昇毕竟势单力薄,朝廷的三股势力一直围绕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做文章,陈平昇既没有显赫的母家背景又没什么朝堂势力,自然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他们真正忌惮的是皇帝,他亲自出手整治费家,除了填充国库恐怕还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吧?主要是徐泽成这个最大的靠山不给力,他们别无选择也只能消停会了。

    可是近几个月来,言赤心忽然发现各家各房的例银在不断减少,只有生意入不敷出才会减少自家人的用度。言赤心觉着有些奇怪,明明今年的世道比去年好多了,之前还赚得盆满钵满的,今年怎么就突然不行了?

    原本以为自己多心了,却没想到依然死性不改。

    花这么多钱,还联合起来,怕是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吧?

    言赤心在心里冷笑起来

    另一边的赵麟秀继续冥思苦想,却始终不能将河底原本不应该存在的怪石头与劫案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一脸困惑地看着言赤心向他求助。

    后者没有解释只道了句:“回扬州吧,今晚,最迟明晚就会有好戏上演,看完你就明白了”

    众人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往回赶路。

    言嫣坐在马车里看上去非常不高兴,言赤心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信誓旦旦向她保证下次不再这么折腾,她的脸上才有了开心颜。

    “言兄”赵麟秀在车外抱拳道。

    言赤心掀开车帘:“何事?”

    赵麟秀犹豫了一下,言赤心看出来他或许有事,便下了马车拉着他走到一边问道:“有事?”

    “愚弟有个不成熟的建议”

    “请说”

    “不如我们改道胭脂镇走水路回扬州如何?兄长刚好也能与言姐姐一览沿途的湖光山色,岂不美哉?”

    言赤心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问道:“为何?”

    赵麟秀吞吞吐吐了几句,最后还是耐不住赤心的追问,便坦白了理由。

    “来的路上一直有种被监视的感觉,昨晚进了驿站之后就消失了,但刚刚这种感觉又再出现,所以我想着稳当起见走水路算了”

    “有无发现任何踪迹?”

    “就是没有才奇怪,来的时候我故意设了几个暗哨来引诱对方现身,结果一无所获,所以我才觉得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听完言赤心停顿了片刻,然后说道:“我也有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