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界之身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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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原力

    海腾图语虽古拙,似同诵书,但言辞清雅,条理清晰。空解听罢,心中对来人疑惑已全了然。说道:“‘原传承’只流中土,尊驾以为为何?”

    海腾图眼睛上瞟,想了片刻,道:“这个在下却未曾细想。”

    空解转身问翁长喜:“翁施主以为呢?”

    翁长喜方才听海腾图讲话,心中已起许多疑问,尚觉模糊,正自寻思,听老和尚问话,霎那间回过神来,道:“为何只流中土哈,这个,这个在下也从未想过。平日里只想如何令招法更加精奇,力气更大,身子更强壮,呵呵,呵呵。”

    空解轻缓道:“翁施主所说这些,也是施主在松鹤门日日精研之事吧?”

    翁长喜不假思索答道:“那是自然。门内若论精勤,在下当仁不让。这个师叔曾与明证,大师兄孟则刚犹有不及。”

    空解点头道:“无论翁施主的松鹤门,或是庄少门长的素衣门,或是老衲这里的圆顿门,总括而论,武人较之常人,有何不同呢?”

    翁长喜立即答道:“力大招奇,身法灵活。”

    空解又问:“招奇、力大、灵活之中,哪个更重?”

    翁长喜想了想:“力大最重。”又想想:“不对,招法可破大力,武者最重招法,灵活也很紧要。”又一想:“不对,‘一力降十会’,还是力大最重。”

    空解收笑,又问:“平日里力大怎样练就?”

    翁长喜答道:“拉皮绳,举石锁,伏地起,引身上,扭腕棒,抖铁枪,踢木桩,掷铁链,那就多了,松鹤门内全身上下有九十八种练力之法,每种都有空身练、负重练、加重练等不同阶次,又其不同组合。总括起来,练法不下数百。”

    空解道:“抖铁枪与踢木桩两项,已不止练力,这个且置不论,与老衲讲讲,施主每日练功多久?”

    翁长喜挺胸回答:“全年三百六十日,每日早中晚最少三练,每练至少个把时辰,每日总有三四个时辰。大师兄以下,门内人人如此,无敢怠惰。”

    空解回身问海腾图:“适才这位翁施主的话,尊驾可曾听清?”

    海腾图一笑道:“在下都听清楚了。久闻中土多精勤之士,果然如此。翁英雄,佩服,佩服。”说着,向翁长喜拱手作礼。口说佩服,面容却露轻哂之色,问道:“大师之意,这就是传承只流中土的缘故?”

    空解置不作答,反问他道:“请问尊驾,叠域武人,也是如此练力吗?”

    海腾图与飙龙互望一眼,海腾图不禁失笑:“叠域人从生到死,从不练力,只有游戏时许会玩耍较量。正如中土猫虎罴象,身力非习练而得。”

    空解追问:“那叠域人气力如何?”

    海腾图与飙龙再次互望一眼,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空解一指赑屃兽背上巨石:“如此巨石,叠域人能举几块?”众人看那巨石,长有丈余,宽逾三尺,厚约尺许,每条巨石不下千斤。

    三人暼一眼巨石,飙龙笑道:“这本为观摩华严珠威力挟来,乃为中土身量置备,若在叠域,”他举头四望,指着塔后耕地外的山包,“在叠域,把玩如此大小的山头,如同孩童弄弹珠一般。只是我等如今暂换了身形,力气也相应缩小,如今的气力,如同身在叠域不堪微尘。”他说话时面容肃然,略带失落。

    空解点头,转身对翁长喜道:“像叠域人这般气力,以施主之精勤,要练多久?”

    翁长喜咋舌道:“搬山移海的力气,已超出想象,不可思议。”说着,重新端详三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到青袍女子身上,心想:这样的女力士,岂不成了女魔头,甚为怪异。那青翅圣女青纾坐于鸟身兽上,不动声色,看翁长喜看她,也直直回视,并不回避。

    空解道:“且不说叠域,只论中土。气力大小难穷边际。”他回头朝向僧队:“行力何在?”

    只见队尾第二人挺身走出。只见他目朗鼻方,浑肩阔颈,约摸二十五六年纪,也是全身百纳僧衣,裹腿布鞋。此僧出列后,向空解合十:“在。”

    空解回头问海图腾:“尊驾,可否借条石一用?”

    海腾图答:“当然。”对飙龙示意。方才海腾图说话时,飙龙见海腾图下骑,在河马兽上坐了一会,自觉不安,也已悄然下骑。三人中只有那女子青纾依然骑乘不下,右手紧捥鸟身兽的缰绳,左手握海腾图与飙龙递与的两条缰绳。

    飙龙走到赑屃兽旁,一手拍拍兽背,一手插于兽背石下,也不见他用力,顷刻间将三条巨石一齐托起,如托果盘。口中气息丝毫不乱,稳稳问道:“大师,三块都要吗?”空解笑答:“一条足矣。”

    飙龙将三条巨石重置兽背,以右手拇指拣最上一块,手掌插入,轻轻托起,转身迈步,欲向空解这边走来。

    行力看看空解,见空解略一点头,便向飙龙喊道:“檀越,不牢尊驾相送,掷来便是。”

    听行力喊声,这边的庄黎猛然想起空解所说,叠域人可于此山掷石于彼海,不禁心中一紧。那边飙龙答一声喏,喊答之间,只见他稍作迟疑,臂膀不动,如抛纸丸一般,曲肘送掌,千斤巨石径向行力飞来。

    行力看巨石从两丈开外飞至,开右足,凝息静立,双腿似在屈直之间,眼光虚随巨石来路。霎那间,巨石来至身前,行力仍然未动,不作接避。说时迟那时快,巨石挟着掷力,如乌云盖顶,一股脑儿拍向行力头胸。庄黎、翁长喜一齐闭眼,胸中俱是一寒:这青年完了。

    睁目再看,巨石在行力肩背滴溜转了半圈,行力身如轴立,在巨石裹挟间微作起落,腰背一晃,肩身看不清如何一转,巨石在他身上走满半圈,即失平准之势,一端即要垂落。行力从石影间挺出,伸臂扶住,巨石一端失势落地,刚好与行力来掌相合,另端随之立起。再看行力,一手扶千斤立石,一手据腰而立,面似含笑,全无气涌之色。

    原来,方才行力见巨石拍至,不敢早接,接早即成顶抗;更不敢接迟,迟即休矣,过早过迟均成石下肉泥。当下舍却肘臂不用,而以整身接之,取立木承重之理。承、舍、拨三力合于瞬间,身体前节后节,随承随舍,使石顺身势而下。其间身子左右动换,腰如中轴,触石之处存停擦之力,以为支点与拨转。无片刻实负不舍,无片刻全舍不承,承舍间拨转恰切精微,虚实之间,全凭身感,虽须巧智,但其间无一刹那不须本力,又非头脑思维所能办,必得身体通灵,且须久练纯熟。

    行力接过巨石,听空解吩咐。

    空解仍对翁长喜道:“翁施主,行力他天生力大,曾因大力几误武功精进,错会身学要旨。”转身对行力说:“行力,今日借此中土罕有之石,为众人示显你的身力。”

    行力手扶巨石,重将此石上下打量,又摸扪石面,道:“师父,此石看似千斤,方才一触之间,方知不止,乃有数千斤,兰域绝无此物。”

    那边飙龙观行力接石,虽知他以巧而为,但已知中土人中,其力应属极大,此刻听他师徒对话,答道:“贵师徒所言极是,此石虽取自中土,但兰域却无,乃出戕域乌铁山,比常石重逾数倍。”

    翁长喜方才只顾看行力接石,未及留意,此时闻言再看,果见那石身通体黝黑,全似乌铁。一转念,想及七年前戕域寻师荒邈时,满山石色正是如此。正欲向飙龙询问,只听老和尚说道:“行力,正好试手。”

    行力答道:“是。”以两臂扶石,移腿另立。众人这才看清,他方才接石之时虽腰身不住转换,但脚下步位始终未动,只于虚实间变转。此时他脚离原地,地面赫然两个前深后浅的足印,深有半寸。

    行力朗声对空解道:“师父,此石巨大,我举它不起,试将它抱抬。”说着,将身形放低。那石宽有三尺左右,厚有一尺,行力双臂将石圈抱,两手不能相接。所幸这乌铁之石,石质甚糙,方才飙龙托石而掷、行力以身接石,均用其粗糙,此时行力全凭本力抱石,又是如此,否则决须绳系。

    行力侧脸贴住石面,使立石尽靠腰腹。他微扣足趾,收腰立臀,挺住身背,使头脚成线,口中呼气,足下力发,只见巨石随行力身起,离地一尺,上下笔直。

    行力换一口气,调整身臂,左足迈一小步,随即右足小步跟上,重又立稳。借此平准之势,又迈一步,两步。身抱巨石,竟然左右六动,迈出三步。这才将石小心落至地面,然后身臂慢慢离开,起身换把,一边退后,一边双手轮换,将立石一点点后倾放倒,直至近地。行力捋至尽头,双手抽离,巨石轰然触地,庄黎、翁长喜俱感脚下震动,却看地面,并不留痕,反不似方才接石。可见千年踩踏的地面,如何坚实。

    行力移开一步,转身对翁、庄二人与海腾图三人合掌礼谢,再对空解合掌。

    空解目送行力归队,待众人缓过神来,空解继前话头,问翁长喜道:“翁施主,适才行力之力,施主以为如何?”

    翁长喜迈步走至石边,弯腰俯身,欲以单手将石抠起,觉无从下指,又换以双手,心想:我虽不能将石抬起,但抬离地面也是好的。但觉巨石如扎根生地,纹丝不动。试过几次,均不遂意。于是无奈起身,面带红云,对空解道:“在下以往自信有些力气,今日得见真有力人,拜服,拜服。”望队列中行力抱拳,又望飙龙抱了抱拳,散双臂悻悻回到庄黎身边。

    空解笑道:“行力曾于军中效力,一彪将士无出其右,非日练得来。”

    翁长喜道:“虽是力大,但犹不及接石之法,身子灵动,显非力胜。”

    此刻那边飙龙早等不及,赞道:“是啊,小师父方才好手段,好气力!”

    那女人青纾此时将两兽缰绳交与飙龙,催动鸟身兽,越过海腾图,来至众前,盯着队中行力,问道:“请问行力师父,这灵身功夫在哪里学得?”嗓音清越,自带回响,较之先前两人,越发美奂。

    不等行力作答,后面海腾图对女子道:“这恐怕算不得灵身功夫,只是质身运用纯熟,本就有力,看他方才抬石即知。”

    女人于骑上回头,对海腾图道:“灵身必借质身而显,却不可离质身而独用。你们黄顶一族只崇可见之质身,不知内中灵身精微绝妙,乃至可转全体质身以赋灵,愚钝至极!”

    海腾图闻言双眉渐至立起,口中转为域外之语,对女人哩噜讲来,想是叠域之语。众人听去,比他讲中土语更要好听许多,原来域外语声本配如此嗓音,天衣无缝。再看那女人也不相让,顿时口换域外之音,与海腾图争论。两人声音都极动听,一个清婉迴转,一个高亢浑厚,众人听他们争吵,竟不觉聒躁,如听仙音。

    两人争论不住时,飙龙也用域外语喊了一声,见二人不睬,犹自争吵,他一手握缰,一手从怀中掏出巴掌大小一枚铜色圆璧,在二人面前举起,停驻空中。这铜璧本系于飙龙颈中,望去色铜而质玉,温润糯雅,铜色古旧。两人见此物,这才止住争吵。

    青纾也不归原位,自于骑上乘坐,带一带鸟身兽,鸟身兽似懂人意,回过长颈,张合巨口,向海腾图嘶哈吐气,海腾图掩鼻后退两步,不再讲话。见两人不再争论,飙龙将铜璧缓缓收回怀中纳好。看来飙龙本人无甚威慑,怀中铜璧地位却高不可夺。